朗讀程式:朱有仁
我叫朱有仁,1998年我在一所農村小學擔任校長。
學校座落在村子的外面,學生大多是附近幾個村子的學生。
學校不大,學生有500多人,當時已經實行了九年義務教育,學生每期幾塊的學費也不讓收了。
學校沒有任何經濟來源,教學經費很是緊張。
當時國家還是很窮,地方財政也比較緊張,能保證老師薪金已經很不錯了。
學校根本沒有一點自有經費,花一分錢都要問村上要,或向上打報告。
有時學校連打掃衛生的掃帚都買不起,經常掃帚用的都只剩個頭了,才不得不更換。
那年春季期末考試後,我就在盤算著怎麽安排假期工作。
按學校以前的慣例,每當學期結束,學校都會請老師們去飯店吃頓飯。
學校二十來個老師,吃一頓也得二百元吧。
這個慣例在當時我也不敢破,因為當時老師們的條件都不怎麽好,難得有機會去飯店打打牙祭。
用現在洋氣的說法叫團康活動,這可關系到下一學期大家的工作積極性啊。
作為校長,為了讓老師們能有個愉快的團康活動,我只好挖空心思找錢了。
沒辦法,我決定把學校積攢的廢品賣掉,當做這次的活動經費。
學校能有什麽廢品,無非是積攢的一些過期的報刊雜誌,辦公室堆了一大堆。
當時,各個單位都必須訂報刊雜誌,都是上級的要求,類似攤派工作,不訂也得訂。所以一期下來,廢舊報刊雜誌還真不少。
還有就是學生們的考試卷了,還有用完的作業本,老師們的教案,以及倉居里過時的教材教輔書等。
我把這事給總務主任一說,他便說:
「朱校長,要賣廢品的話,村上的劉老怪就是專門做這個的,我去把他叫來,價格咱們當面和他談。」
我點了點頭,心想這倒是個辦法,當面講清,所得入賬,收支都會很清楚。
隨後,安排老師們將各個教研組的廢舊紙張,書本,全部集中到辦公室來。
我坐在辦公室裏,整理著那一堆過期的報刊雜誌、學生用過的作業本、考試卷子,以及一些舊書和教材。
這些都是一個學期以來積累下來的,現在它們將為老師們的一頓美餐做出貢獻。
沒過多久,總務主任便帶著一個人來到了辦公室。我擡頭一看,嚇了一大跳。
進來的這個人,只有半邊臉,另一半邊臉像是什麽重物拉扯著,垂在了脖子處。
那一刻,我幾乎以為自己大白天活見鬼了。
總務主任一看我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朱校長,這是我跟你說的劉老怪。」
他走近我壓低聲音解釋道:
「這個人年輕時不知怎麽得了這種怪病,臉上長這麽大一個瘤子,看著嚇人。他老婆也跑了,孩子都說他是怪物,不和他在一起生活。村上人人見了都嫌棄他。現在老了,自己推三輪,沒事了收個破爛,也是個可憐人。」
聽了這話,我才回過神來,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被稱為劉老怪的人。
他的臉上確實長了一個很大的瘤子,導致半邊臉垂落下來。
後來,我才經過了解知道這種病,好像是叫象面人,是一種罕見的疾病。我不禁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
「朱校長,您好。」劉老怪的聲音有些含糊,但他的態度很恭敬。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
「你好,劉師傅,廢品的數量不少,你看看能給個什麽價?」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和友好。
劉老怪環顧了一下辦公室四周堆成小山的廢品,然後伸出了五個手指。「這個數,您看行嗎?」
他的意思是五十元,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價格明顯給得低了。
總務主任一聽,立刻說:「劉老怪,你這價格太低了,我們這可都是好東西,這書本可是最貴的。」
劉老怪低下頭,沒有說話,他的手不自覺地摸了摸臉上的瘤子,似乎在想著該如何回應。
我擺了擺手,阻止了總務主任繼續說下去。
「算了,劉師傅也不容易,這個價格就這個價格吧。」
我心想,一頓飯能有多少錢,劉老怪看起來比我更需要這筆錢。
總務主任顯得有些為難,但看到我堅定的眼神,也就沒有再說什麽。
總務主任見我同意了劉老怪的價格,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很快進入了角色,開始和劉老怪討論起搬運廢品的具體事宜。
我看著劉老怪,他的動作有些笨拙,但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一股子認真勁兒。
「朱校長,您看什麽時候方便,我來搬?」劉老怪問道,他的聲音低沈,帶著幾分謹慎。
「就今天下午吧,老師們也都考完試了,學校沒什麽人。」我回答道。
「好嘞,那我吃完午飯就過來。」劉老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盡管那笑容在瘤子的拉扯下顯得有些怪異,但在我看來,卻是無比真誠。
下午,劉老怪帶著一輛三輪車和幾個麻袋準時出現在了學校。
他和總務主任一起,開始一袋一袋地將廢品裝上車。
我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朱校長,您這廢品裏還有不少好書呢,賣了怪可惜的。」劉老怪在整理過程中,突然擡頭對我說。
「是啊,但學校經費緊張,這些書也舊了,留著也沒什麽用。」我苦笑著說。
劉老怪沒再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幹活。
我看得出來,他很珍惜這些書,每裝一袋,他都會小心翼翼地擺放好,生怕弄壞了。
過了一會兒,我把總務主任叫到身邊,小聲說:「我看這劉老怪對這些書挺上心的,我記得倉居里不是還有些過期的教材嗎,都送給他算了。」
總務主任有點猶豫說:「那教材說不定還有用。」
「有什麽用?今年教材都改版了,留著也是廢品。」我說道。
也許總務主任覺得那些書當廢品賣也值點錢,送給劉老怪有點可惜了。
但他也明白我的想法,答應了一聲,就去忙活了。
不一會兒,廢品就全部裝車完畢。總務主任按照我的吩咐,又把劉老怪帶去了倉庫。
「劉師傅,這次你可占大便宜了,校長讓把這些書給送給你了,一會可要好好謝謝朱校長。」
總務主任在那邊大聲音說,我知道他這話是說給我聽的,我笑了笑,心裏明了。
劉老怪裝完了書,過來辦公室對我表示感謝。
「朱校長,太謝謝了,這次我真是占了大便宜了。要不,我再給五十元吧」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拿去吧,都是公家的東西,多一點少一點,也就那樣了。」
我笑著說,希望他能收得安心。
劉老怪連連道謝,他說:「朱校長,您真是個大好人。我雖然沒什麽本事,但以後學校有什麽粗活,盡管找我。」
我揮了揮手,示意他不用客氣。
看著劉老怪滿載而歸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雖然這些廢品換不來多少錢,但能幫到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總務主任站在我旁邊,看著劉老怪離去的方向,突然說:
「朱校長,您這做了好人,我們可沒錢請老師們吃飯了。」
我看了他一眼,笑著說:「吃飯能花幾個錢,大不了我們破著不要臉再去村裏要點。」
總務主任說:「天下的可憐人太多,誰也幫不過來。」
我說:「這不是遇上了,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他搖搖頭,走了,大概不認可我的觀點。
第二天,陽光明媚,我正在辦公室準備放假前的最後工作。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我擡頭一看,發現是劉老怪站在門口,他的臉上帶著尷尬而又感激的笑容。
「朱校長,您忙著啊?我想和您說點事兒。」他的聲音依舊含糊,但這次聽起來卻格外溫和。
我請他進來坐下,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他從三輪車上拿下來一個麻袋,放在了我的辦公桌前地上。
「朱校長,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感謝您昨天的幫助。」
我開啟麻袋一看,裏面裝滿了新鮮的蔬菜和一些雞蛋。
「劉師傅,你這是幹什麽?這些東西我不能收。」我說。
劉老怪急了,連忙說:「朱校長,您一定要收下,這是我自己種的,沒有打過農藥,您放心吃。」
我看著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心中五味雜陳。
我知道,這些蔬菜和雞蛋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這是他辛勤勞動的成果,也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劉師傅,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些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我試圖把麻袋還給他。
但劉老怪堅持不肯收回,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堅定。
「朱校長,我知道我沒什麽能報答您的,這些菜雖然不值錢,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我嘆了口氣,看他的脾氣挺固執,只好收下。
「那好吧,我就收下了,謝謝你,劉師傅。」
他聽了我的話,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朱校長,您是個大好人。我雖然長得醜,但我心裏清楚的很。」
我看著他,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在這個看臉的世界裏,劉老怪因為疾病而被歧視,被排斥,但他依然保持著一顆感恩的心。
「劉師傅,你這是病,為什麽不去治一下。」我誠懇地說。
他聽了我的話,眼眶有些濕潤。「朱校長,我也想治,但是沒錢啊。再說,我都這個歲數了,長得醜就醜點吧,能活著就不錯了。」
送走劉老怪後,我坐在辦公桌前,看著那袋新鮮的蔬菜,心中感慨萬千。
在這個看似平凡的一天,我學到了尊重和理解的重要性。
同時,我也決定,以後學校有什麽雜活,只要劉老怪能幹的,就讓他來幹,能幫一點是一點。
畢竟,人生不易,我們在為如何滿足口腹之欲發愁時,有人卻還在病痛中求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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