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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坡:「星火」何其芳

2024-07-21收藏

我很看重自己收藏的初版【星火集】。

上初中時,我的語文老師在課堂上常提「何其芳」的名字,總是把何的職務「文學研究所所長」掛在嘴邊,似乎對他有些崇拜。在我這個懵懂少年看來,大概全中國搞文學創作和研究的人,都歸這個「所長」管。近50年前,「文學」在人們心目中地位極高,高到現在的年輕人無法想象,那麽,「所長」的厲害程度想都不用想。

後來明白,所謂「所長」,不是如今「創意寫作班」導師,而是要管俞平伯、錢鍾書、余冠英的領導。學界流傳「何其芳的理論加錢鍾書的材料」乃做學問之最高境界,真不是開玩笑,只須證諸何其芳的【紅樓夢】研究,信然!

當「中國現代文學史」成為我的一門功課時,「何其芳」三字寫在裏頭。那時教科書裏,可以沒有錢鍾書、張愛玲、穆旦,不可不提何其芳。

1936年對何其芳來說是個裏程碑:3月,【漢園集】出版(收入何其芳【燕泥集】、李廣田【行雲集】、卞之琳【數行集】),確立了他在現代詩歌史上的地位;7月,【畫夢錄】出版,確立了他在現代散文史上的地位。次年,首屆並且是唯一一屆的「大公報文藝獎金」頒給了【畫夢錄】(散文)。可以想象,一個大學畢業才不久的年輕人該是怎樣地春風得意啊!

1938年8月,26歲的何其芳已經站在延安「魯藝」的講台上,並成了正宗「三八式」幹部;1939年,擔任文學系主任。

學術界對於何其芳「突然變成另外一種人,寫出另外一種文章」(何其芳語)的原由,有所討論,很多文學愛好者對其拋棄「唯美-象征主義」轉向擁抱「現實主義」的標誌性作品的興趣可能更大。何其芳大學同學卞之琳說過,何的「文風從他【還鄉雜記】開始的漸變來了一個初步的突變。與思想內容相符,他的筆頭顯得開朗、尖銳、雄辯」。這個評述當然權威。不過,卞先生恐怕忽略了一件事:【還鄉雜記】是何其芳把1936年9月29日至1937年6月11日所寫的8篇文章編成一冊寄往良友復興圖書印刷公司。由於出版方狀況頻出,竟至1939年8月才出版。因此,這部作品與何抵延後的創作毫無關系。那麽,真正能體現其那種「轉折」的關鍵之作是什麽?是【星火集】!

1945年初,何其芳從1938年至1944年發表的文章中選取20篇,再加上2篇未公開發表的文章,連同「後記」,裒成一集,送交重慶群益出版社;9月,【星火集】問世,初版1000冊,由廖冰兄裝幀。全書共4輯,第一輯收錄1938年在成都從事抗日救亡文化工作的感悟,含【論工作】等7篇;第二輯收錄從成都赴延安及在延安和前線的見聞,含【川陜路上雜記】等6篇;第三輯收錄對生活道路和思想感受的回顧,含【一個平常的故事】等5篇;第四輯收錄【關於藝術群眾化的問題】等4篇論文。

【星火集】目錄頁

看本書目錄,讀者對他的文風大變已有心理準備。其實呢,如果人們不輕易被那些非詩化、非散文化的標題帶偏,直接去字裏行間咂味,便會深刻感覺到作者身上昔日文壇「翩翩佳公子」的氣質並未「脫胎換骨」,比如,他寫道:「客觀的存在著的環境的限制是不能抹殺的。不過工作有著不同的種類,許多的做法,這唯一的理由是不夠作為懶惰、茍安,以及東方式的個人主義之類的辯解的,因為被石頭壓著的樹也可以生長……就比如說那個失戀的人吧,他因為失戀而到西北去,不比因為失戀而自殺,而頹廢,而糊塗下去強得多嗎?」(【論工作】)至於「那悲傷的、沈郁的、絕望的舊世紀,那迷失中的叫喊和病痛中的呻吟,那黑夜,為著更勇敢地去迎接曙光,去開始新的一日的工作,我們所唱的歌應該是快活的、響亮的、陽光一樣明朗的調子。這是很不同於無知的快樂和幼稚的歡欣的。這是由於充滿了信心和希望,而且從殘酷、艱辛和黑暗當中清楚地看見了美好的未來」(【論快樂】),讓人清楚地看出作者出身於清華外文系和北大哲學系的印痕。

我很看重自己收藏的初版【星火集】,不光緣於土紙印刷,時代特征異常鮮明,還因為它後來多次再版,裏面的文章不斷被調整被修改,不復原汁原味了。不禁感嘆:吾之「星火」,何其芳菲。(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