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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黃石工藝淺談

2024-04-30收藏

人們對於田黃最初出現的記載,與明末的閩中名流曹學佺有關。他在萬歷四十七年回到家鄉,建立了石倉園,與閩地的文人精英群體廣作交往。與此同時,他也從偶至城中的農人手中,獲得了第一塊足以用於賞玩的田黃石。

後來之事不難想見:曹學佺在閩中郊遊廣闊,田黃石自曹氏手中入世,後三十年間,迅速憑借文化精英人群的社交和其種種特性成為了一種貴重的寶玉石。在此後四百年時間裏,又由於符合傳統審美認知的幾乎每一個細節,進一步成為整個中國社會中精英群體「比德於物」的一種文化標誌。

曹學佺有生之年,文人化的田黃雕刻中最常見者是「漳浦工」形制的創作。顧名思義,這是以當時漳浦地區的雕刻者為主力雕刻群體所塑造的工藝風格。浮雕、圓雕對於原石體量有更高的要求,其數量反不如小巧的印鈕雕刻為多。

Lot 1730

楊玉璇制 壽山田黃石古獸鈕章

印文: 靜余。

款識: 玉璇。

4.5×2.4×6.5 cm; 85.2g

估價:RMB 1,800,000-2,800,000

明制田黃鈕飾的巔峰之作,多出自漳浦工藝的代表性人物楊玉璇之手,後世將其作田黃印飾通稱為「玉璇鈕」。 玉璇所刻田黃印飾,以獸鈕、瑞獅鈕為多,其形象一般為擰身踞坐,雙目炯炯態狀。觀其腿足則必雄健,審其面目,則有不怒自威之態,須髯、尾鬃開絲飄逸,雖靜中而見動態。印台邊緣,直落「玉璇」二字陰刻行書款。

楊玉璇活躍於明末天啟、崇禎年間,至康熙時已至古稀。故玉璇雕刻鈕飾的田黃印章,最晚也誕生時間也在順治朝。由於藝術生涯被田黃石歷史上的首個豐產期完全覆蓋,邀他治鈕者,也多非富即貴,故玉璇所制之鈕除在造型上遵從明式印鈕的一貫風格之外,平台塑形時也從來不吝舍材, 所刻田黃,又往往為體量頗大的熟田,成色多在金黃、橘紅之屬,不僅脂潤瑩朗,寶光璀璨,且絕少格紋,完整度高。不但如此,這些田黃石,其色、質甚至還會隨光陰流轉,越發明麗。 曾有一玉璇所刻瑞獸田黃石印章流入日本,收藏家習得到後妥為珍藏,數十年秘不示人,而一朝重見天日,其質、色較之當年,竟更醇厚。

而這也正是田黃的特性之一:這種特殊的寶玉石,其色、質,是緩慢變化、熟成的,雖經雕刻、切割,但剩余的部份,卻不受幹擾,依舊在延續自然環境下的緩慢演進過程。漫長的時間對於田黃石而言,非但不使之陳舊、殘破,反而會令其得到足夠的時間,令色調由內至外,更上層樓。田黃的內世界是流動的,其生命力不因所處之環境而有稍改,這也是它的魅力之一。

在玉璇活躍的時代,當然也有並不遜於玉璇,而未能留名的工匠。這些小巧的鈕飾即便玲瓏纖巧,但刻畫入微,纖毫畢現,且其身體、腿胯、尾部的力量性絕不遜色於大作,而面貌氣象,亦足稱道。

明代田黃印章的這種盡善盡美,一度對清代印鈕的雕刻造成過極大的影響,有些較制作的鈕式,甚至為求材質上的無暇,出現刻一些極端險峭的形象。如光緒朝山東巡撫任道镕的一件田黃私印,雕刻的構造上看來,舍料至少在15g以上,即便如此, 最終這件印章仍有足足49g有余。

由這件螭戲鈕飾的開相風格看來,其創作年限當已處在田黃產量下降的時期,彼時所出產的田黃石基本已經帶有無法回避的顯著筋格。 而這一方造型盤曲,在塑形上帶有反常規設計的螭戲鈕式,卻不見這一時代常見的紅筋、格紋,或特許推測其微妙的鏤空行為,最終的訴求在於剜去材質上的紅痕,令其成為「無暇上品」。

大約是這種奢侈的鈕制方式實在令人瞠目結舌,這類鈕式田黃石工藝淺談在同時代的田黃印章中,都極為罕見。

Lot 1727

清 壽山田黃石獸鈕方章

印文: 義興任道镕長樂之印。

2.9×2.7×3.7cm; 49.3g

估價:RMB 50,000-80,000

入清之後,人們對鈕制的追求仍有延續,能夠接觸到質地上佳田黃的制鈕者,多半還能看到一些明制鈕的參考。但它的形制上不由自主受到了清代鈕式的影響,出現了一些和明代至清代早期鈕式固定元素上搭配的不同。

Lot 1734

清 壽山田黃石獸鈕方章

印文: 五福得三。

1.6×1.5×3.6 cm; 13.4g

估價:RMB 20,000-30,000

此印切裁方正,呈「琵琶黃」柔順淡雅,質若琥珀,卻比琥珀溫婉可親,肌理細密,富含霧狀橘囊紋綿密欲化。雕瑞獸形鈕,工巧天成,手法洗練純熟,刀過之處,神情畢肖,妙趣橫生。

Lot 1729

清 壽山田黃石獸鈕章

印文: 中有古人心。

邊款: 疇村。

2.9×1.5×3.3 cm; 21.4g

估價:RMB 120,000-180,000

近年來多於拍賣場釋出的, 日本篆刻家足達疇村所用的舊印中,就有這樣一枚清代田黃鈕式。 這枚效法明末流行的甪端伏臥造型的橢圓章,一般地剔平印台,甚至開瞳點睛。但在元素的使用上就出現了「混搭」的情況,如為甪端增加代表「龍身」色彩的龍腹,搭配狻猊鈕中常見下耷的「獅耳」。且在軀體的構造上,也已經不再像晚明甚至清早期那樣重視淩厲的行刀,整體軀幹更為豐潤,線條也更柔和了。

顯然,這是追比前賢,但仍受清代時風好尚影響的一種表現,脫離了原本的固定範式,走向元素的雜糅,這種細微的變化亦是時代變化的折射。

但從這件橢圓章體量上看,依舊可以感到這種出於慕古情懷而作的取法,是有限度的,因為自然環境已經不允許哪怕是富貴之家,再對這珍貴的原料有過度的浪費了。

刻鈕之外,田黃石還有一種常見的處理方式,這就是素章的制作。對田黃來說,最為困難的「改造」,可能並非制鈕或施加薄意,而僅展示天然之美的「素章」制作。

田黃「六德」之中,四種都與觸感有關。因而田黃的素章的形態要求圓潤、服帖,抓握趁手,能夠盡情使人享受其這一方面的快樂。但想要如此,對一般田黃石而言是相當嚴苛的。 田黃是由壽山石因意外自礦脈中剝離、滾落,經萬年的地力熏陶而成。因此作為原石,形態未必適宜成為印章,不少原石上,實際斷層、裂痕,筋格很多。而不加任何工藝,意味著在視覺上將挑戰材質本身的材形、質地、色澤,這就不可避免切削、舍料。

Lot 1731

清中期 壽山田黃石平頂六面方桂花黃印章

印文: 繞屋一彎水綠,迎軒數朵峰青。沙路鷗盟新定,雲松鶴夢初醒。

出版:

1.【中國雅趣品錄·印石選】第132 號,鴻禧美術館出版,1990 年。

2.【鴻禧集珍—一九九六年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P114,鴻禧藝術文教基金會刊行,1996 年。

來源: 鴻禧美術館舊藏。

3.7×3.7×6.8 cm; 245g

估價:RMB 2,000,000-3,000,000

一般而言,即便是極適合作素章者,都需面臨「整形」的工序,如印體有凹陷等問題,需將邊緣處磨作柔和、流暢,適宜拿握、把玩的形態。即便如此,仍要竭力維護形材原狀,而不突出外力幹擾的一面,避免呈現原本自然狀態下的秩序感。諸般苛刻條件下,能作扁方章,平五面,即便頂上隨原石形,也已屬成功。因田黃石在自然界中,沒有十分整飭的形狀,平章則必有大量損耗。在當下即十多克亦用高壓水槍沖出,搜集起來制作配飾的時代,以田黃制「平章」者已屈指可數了。 但最為困難的還是切出「六面平」的平頭素章。因此自2000年至今,二十余年來,出現在拍賣場上的田黃六面平素章不過廖廖數件,皆盡為古、近代之物,且體量上幾乎多在200g以下,有些稍大的六面平的田黃素章,美則美矣,但卻有紅筋貫通,這就可見一枚兼顧完整、純凈、體量三者兼具的六面平來得何其不易了。

但這樣面面俱到的佳品也非總不可見,如台灣鴻禧美術館,就曾兩次出版過一件桂花黃六面平,且其重竟達250g之巨,不僅如此,這一方六面平通身竟無紅格,雖篆印面,但並無邊款、留名,整印印體光潔素雅,大雅無工,潤色含光。其色金黃華美,如金水凝鑄,其絲絮綿密欲化,似宿霧柔雲,斂而復舒。

桂花黃,一般出產於田黃「四阪」產地中偏向上阪的位置。過去曾聽聞在晚清到民國時期,桂花黃與白田一樣,因色彩淡雅,被認為格調不遜於橘皮紅、黃金黃以及枇杷黃等貴色,據說彼時有清高自詡者,反而不好熟田而鐘情此類。鴻禧美術館所藏的這一佳品,想來正是這種情況的寫照。

【中國雅趣品錄·印石選】第132號

【鴻禧集珍—一九九六年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P114

值得一提的是,斯章若配合其印文【沙溪清隱】一詩看,趣味更為不同。此詩系元人葉颙所作,葉氏自詡樵雲老人,其結廬於山中,終身隱居不出。秋色、雲藹、絲紋,恰與篆文所用詩詞的作者身份呼應,想來這弦外之音,是印主以此田的清凈無暇,方正端凝自況。不刻邊款,恰為「隱」之體現,也足見當初制此印者的閑情逸致,是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畢竟這種閑情是一種別樣的顯揚,它搭載了高密度的資訊量——以田黃自況,不置一語提示而風格獨標,整件田黃的絲就是它的天然「工藝」。這樣的無工之工,才是最不易為的。

然則,上述的這些豪奢大作,是建立在田黃石資源尚且豐沛的基礎上的。至晚清、民國時代,隨著田黃產量的不斷減少,此時田黃雕刻領域出現了一種新的技法,這種技法起源於早期造辦處的南匠。玉雕、竹雕甚至牙雕的技法語言,稱為「薄意」,其為福州本土「西門派」雕刻者,對傳統南匠風格淺浮雕手法改良後加入文人繪畫語言後的結果。

Lot 1732

清 壽山田黃石方章

印文: 汲古庵。

邊款: 古香,己亥夏日竹樓。

2.1×1.2×4.6 cm; 30g

估價:RMB 50,000-80,000

Lot 1733

清 壽山田黃石方章

印文: 風雷。

邊款: 光春刻。

出版: 【美哉斯石—海內外中國印石精品集】P57,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2009年。

2.5×1.2×3.6 cm; 25.4g

估價:RMB 40,000-60,000

Lot 1735

清 壽山田黃石素方章一組兩件

印文: 1. 覺非。

1.6×1.2×2.8 cm. 11.8g./1.1×0.9×2.3cm; 5.7g

估價:RMB 40,000-60,000

「薄意」技法中,最具特色的當屬「留皮雕刻」,以烏鴉色黑石皮作墨痕,將水墨繪畫與薄意技巧更為直觀地進行了聯系,自此「薄意」雕刻的繪畫化特性,便徹底穩定了。

不過這一地方性的雕刻技法大約在上世紀40年代以前,還未被普遍認知,僅在福州本地和相近的地區為大家所熟悉,也未如後世一般成為田黃石處理的首選之法。這亦有佐證:至晚清時,尚見有文人墨客,以石皮戲雕「字鈕」於一田黃章頂,其所用手法,仍見清中期後高浮雕之遺風。該印地熟色美,在田黃中是上上之材,用此印者,當是方家內行,且刻「汲古庵」這樣印主本人的齋館名號,更說明對此印珍視異常。倘「薄意」之技此時遍傳全國,其薄而又薄的刻層當對印主有所觸動,這件少見的黃金黃「字鈕」刻層略薄,則這枚古色古香的田黃章的體量,或許還可大上數分。

Lot 1736

民國 壽山烏鴉皮田黃石薄意隨形章

3.4×2.5×4.2 cm; 40g

估價:RMB 10,000-20,000

Lot 1728

清 壽山田黃石薄意隨形章

印文: 江口之印。

邊款: 1. 顧源藏。2. 江口先生,盛文頤贈。3. 尚均作。

4.2×1.7×5 cm; 59.2g

估價:RMB 50,000-80,000

上世紀40年代初的上海地區,尚有人以重近60g,施加薄意的田黃石印用於重要的交際贈禮時,將其上刻以清初壽山石雕刻大家周尚均寄托款之舉。由其落款看來,贈送人似為民國時首富盛宣懷子侄輩,不是全無見識者,倘若此時「薄意」之名已傳揚天下,這樣的寄托款焉能出現在這枚印章之上呢?可知在資訊並不發達的年代,田黃上所用的絕技、巧思,其傳播都與當代之情況,都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文/徐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