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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 石——路來森

2023-12-07收藏

孑然一石,塊然獨存。

一塊孤零零的石頭,有什麽好看的?可中國人,特別是中國的文化人,卻就是對之情有獨鐘——喜歡收藏,喜歡觀賞,還喜歡寄意。

歷史上,愛石的文化名人,比比然,真是難可勝數。

人皆盡知的,似乎非米芾莫屬。米芾拜石,已成佳話。可另有一個故事,也讓人覺得米芾愛石的可愛。

據說,米芾在漣水做官時,經常藏於書屋,玩石不出。按察使楊次公就去見他,勸他不能以石廢事。於是,米芾連取數石,一石比一石妙,玲瓏可愛,在楊次公面前翻來翻去,並說:「這樣的石頭,我怎能不愛。」楊次公最後實在忍受不住了,就說:「非獨公愛,我亦愛也。」於是,從米芾手上奪石,上車揚長而去。

這一個故事,在表現米芾愛石的同時,似乎也在告訴人們:愛石,在宋代,是具有相當的普遍性的。

大文豪蘇軾,也特別愛石,他有名言曰:「園無石不秀,齋無石不雅。」他還寫有【怪石供】【後怪石供】【詠怪石】等詩文。「文」之不足,他復將「怪石」繪制為畫,以表達自己的那份愛石之情。

蘇軾,畫有一幅【枯木怪石圖】,枯木一株,主幹虬曲,旋扭,仿佛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在扭曲著它,枯而硬,硬而倔,彰顯著一份崢嶸的力量;樹枝數條,瘦硬斜挺,根根如巨刺。樹的根部,是巨石一塊,石面渾樸,紋理道道,像是颶風掃過,或者流水湍洗而過,這是一塊孑然獨存的「頑石」,多經洗禮,但卻本性不改,依然倔強地存在那兒,與枯樹相依並存。在這兒,「怪石」成為了「枯木」的根基,正是因為有「怪石」的存在,那「枯木」,才可以「有恃無恐」地倔強著。

塊然一石:孤獨,堅硬、倔強,乃至傳達著一份沈厚和永恒。

故爾,「孤石」寄意,也就成為了中國傳統文人的一種達情方式。

八大山人繪畫,「孤石」是他的一個重要繪畫主題。其「寄意」性,尤為突出。

八大山人的「孤石」,或臥或立。臥者,大多圓潤、渾樸,這樣的孤石,常常是鳥兒的棲息之地:一只鳥兒,棲息在孤石上。此時,石孤,鳥亦孤,它們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互相「慰存」的關系。彼時的八大山人,很像一只孤獨的鳥兒,極想找一個可以棲身的立足之地,而那塊「孤石」,或許就是他的尋覓所在。八大山人的「立石」,一石獨立,要麽上大下小,要麽姿態傾斜,似乎,始終處在一種「傾危」的狀態,不是給人一種聳峙感,而是給人一種壓抑感,一種傾危感,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其實,這也正是八大山人生命狀態的一種寫照:漂泊無依,朝不保夕,又怎會不深感「傾危」呢?

但對於大多數中國傳統文人來說,園林擺設孤石,案頭清供孤石,更多的「寄意」,還是在於享受一份「孤」中之樂:特然而立,超然獨存;因「孤存」,而狷介,而逍遙,而享受一份人生大自在。

清康熙時人徐昆,寫有一篇【孤石記】,其文曰:「吾欲仿六一居士,以不孤為孤,攜一壺酒、一卷書,坐孤石上,看孤雲出岫,獨酌而酣,便放孤鶴於青霄間,看其孤舞,以待東方孤月之上,獨歌獨嘯。」

「坐孤石之上」,徐昆享受的是,因「孤」,而生發的種種美好:讀一卷書,酌一壺酒;看孤雲出岫,賞孤鶴獨舞;待孤月升起,月下獨歌獨舞。何其逍遙哉?何其自在乎?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愛石如此,尤其是愛「孤石」如此,原因何在?

明代造園家計成說:「片山塊石,似有野致。」「野致」二字,大好。雖僅僅是一塊石頭,文人卻從中看到了山野情趣,看到了風雨剝蝕,看到了流水湯湯,甚至於,看到了時間在一塊石頭上,緩緩地鑄造下自己的記憶。

但我覺得,更重要的,似乎還是因為:一塊孤石,就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它就是一座山,它就是一道壁,它也是一個混沌未開的世界;它沈實、厚重、內蘊,「一拳之石,能蘊千年之秀」——它還有一種內在的美。

摘自:2023年12月04日【淮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