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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 磨 春 秋

2024-07-25收藏

在我家老院子西側土崖下,靜靜臥著一盤古老的石磨,磨盤雖然老舊斑駁,但卻完好無失真,一道道溝槽清晰可見,每一道鑿痕都訴說著一個故事,無聲地記錄著時光的流轉,見證了無數個日出月落。

在我兒時的記憶裏,這盤古老的石磨是家中的珍貴物件,每到秋收過後,過年過節,或者冬閑之際,石磨就噌噌地轉開了,有時用人推,有時用驢拉。兩扇磨盤一雄一雌,無縫對接,最上面的磨盤邊緣有一個窟窿,插著一根短棍,系上繩子,插上磨桿,將磨桿放置腹部,就可以推著向前走。圍著磨盤轉圈,老人們管它叫「推磨」或「圍磨」,磨盤頂部上方有一個圓洞叫作磨眼,上面堆放炒制好的豌豆、蓧麥等五谷雜糧,隨著不斷轉圈推磨,磨碎之後順著兩扇磨盤的縫隙流出來。當然也有用騾子、毛驢拉著旋轉的,當然也有水磨,更為省時省力。

流出來的面粉還不算成功,要用籮子篩,細細的面粉從密集的蘿眼落下,剩在籮子中的還得再一次磨,直到全部磨成軟滑細膩的面粉為止。老人們推磨的動作資格很老,不緊不慢,不慌不忙,這個動作可溯時光之河逆流而上,至明清,至漢唐,也許是春秋,或者更加遙遠。

每逢推磨的日子,一定是值得慶賀的,不是過年,就是過節,要不就是娶媳婦或嫁閨女,老人過壽,孩子們過滿月、生日。石磨除了碾壓五谷雜糧以外,也磨豆腐,將黃豆浸泡後撈出,放在磨盤上,不緊不慢推動磨盤,就會流出白色漿狀物質,然後過濾、燒煮,點豆腐,雖然程式復雜,但人們興致很高,不知疲倦,勞累並快樂著。經過磨盤磨出的食物,在困難時期足以戰勝饑餓,帶給人們無窮的快樂,因而磨盤一轉就充滿了歡聲笑語。

磨盤為白虎神,逢年過節,各家各戶都要將好吃喝擺放在磨盤上,稱之為敬磨神。我記得小時候高燒不退,用了好多藥都不頂事,最後是奶奶帶著我給石磨磕過頭後才好起來。在父老鄉親心中,這既是一種感恩,也是一種崇拜。

石磨周圍是我們玩耍的天堂,小夥伴們圍著石磨轉圈圈,捉迷藏,玩狼吃羊遊戲。夏日傍晚放學後,沐浴著晚霞坐在石磨上寫生字,背課文,就連吃飯時夥伴們都從家裏端碗出來聚集在磨盤上享受,這台古老的石磨陪伴我度過了快樂的童年時光。

磨盤下面接住磨碎糧食的部位叫磨腰,是一圈用石片圍成圓形的平台,非常的光滑平整,可以用來晾曬糧食、蔬菜,還可以磨鐮刀、菜刀,斧頭等農家工具。父親打一盆清水放在磨盤邊,然後半蹲著認真地磨起刀來。父親磨刀的手法非常熟練,他一邊磨刀,一邊往石上灑水,以保持刀刃的鋒利。在我看來,磨刀不僅是一門技術活,更是一種藝術。秋收磨鐮刀最為費事,所有鐮刀都要經過磨制,不同的鐮刀刀需要不同的磨法,刀口放平、放偏都有講究。只有透過無數次的實踐,才能掌握這門看似不起眼的技藝。

我站在一旁,仔細端詳著父親熟練地磨著鐮刀,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敬仰。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麽輕車熟路,那樣的從容不迫。磨鐮刀發出「噌——噌」的聲音,宛如一首絕妙的音樂,由此我想到了「鐵杵磨成針」的故事,讓我產生些許感悟。人生就像一把刀,需要不斷地磨礪,才能時刻保持鋒利。無論一件事多麽艱難,只要有耐心和毅力,就一定能夠成功。一個人只有經歷過反復的打磨和艱苦的磨礪,才能變得更加堅強,更加成熟。

多年以後,重返故鄉。石磨基礎已經倒塌、散架,亂石遍地,兩個磨盤分離,滿地狼藉,雜草從磨眼鉆出來,感覺甚是淒涼。我靜靜地佇立一旁,想著石磨任憑風吹雨打,霜降雪壓,但還在堅守著我家這個偏遠的山村小院,成為了最後的留守者。

石磨是中國漫長農耕社會,深深的銘印和不朽的符號。遙想當年,石磨也是一塊普通的石頭,是石匠慧眼識磨,千錘萬鑿,才鑿成了它的這個樣子,然後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搬運到每家每戶,陪伴了祖祖輩輩幾代人。石磨是見過世面的,它一出世就咬緊牙關,一起忍辱負重,一起風雨勞作,一起共度難關,一起開懷歡笑。對主人的家世如數家珍。無論我走多遠,漂泊多少年,也不論時空怎樣流轉,歲月如何變換,我家那盤石磨永遠是我心中最美的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