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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賺錢的cosplay:有人打扮成喪葬隊,在油田裏蓋了座假墳

2024-10-05動漫

幾年前,我跟朋友回東北老家待了一陣,認識了幾個「社會人」,雞心領T恤、夾皮包、穿小腳褲的那種,我當時挺好奇,他們也不上班,靠什麽生活呢?

後來我在網上看到有人回答,說這些混社會的還有職業發展路徑。

第一類,最底層,無穩定收入,小偷小摸,還搶小學生。

第二類,完全以犯罪為生,賺快錢,搶劫盜竊。

第三類,職業打手,跟港片裏的差不多。

第四類,有主業,靠暴力在地方上有一定資本積累,就算混出頭了。

最近一些年,法制和經濟環境變好,沒正事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職業混子幾乎都消失了,很多東北小夥想起小時候想當大哥的夢想,都要笑話自己。

東北刑警孫大宴就是這樣的。

最近他給我講了個案子,他初中時代的「大哥大」,還用鞋底子狠狠揍過他,沒想到兩人十幾年再次見面,竟然是抓捕殺人犯的現場。

這人幹過最離譜的事,是假扮成喪葬隊,在為了偷油,油田裏蓋了一座假墳,簡直是最東北賺錢的cosplay。

審訊室裏,孫大宴更好奇的是,他的大哥夢到底實作了沒?

2018年12月深夜,零下20度的東北小縣城「沸騰」了。

快手的同城熱門上,幾乎全是警察上街執勤的身影。

紅藍燈光在黑暗中不停閃爍,警車在各個街道穿行。街邊的樓房像冒出了一個個大煙囪,往外呼呼地冒熱氣——居民們開了窗,還在拍影片,像是一場全民狂歡。

但我心裏可一點兒都不輕松。

我、老姜和小虎是暗處的便衣。三個人穿著自己的羽絨服,戴「一把擼」的帽子,在一個個居民區裏靜悄悄地疾行。

在小縣城的各個角落,像我們這樣的便衣還有很多。一旦看見身高175cm左右,形跡可疑的白衣男人,便衣就會立即戒備,上前盤查。

在外面待了5個小時,我們都凍透了,對講機突然響了,「這個人可能就在你們附近。」

我們三個人先對了一眼,誰也沒說話。我卻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熱,心臟開始跳得「怦怦」響。

新人小虎的雙手在衣服上蹭汗,然後把藏在袖子裏的伸縮棍掏了出來。他皺著眉,嚴肅地問我:「哥,咱要碰著了咋整?」

就在下午,一個男人在街上紮了自己女朋友20多刀。現在,嫌疑人正在四處逃竄,他手裏有刀,有強烈的攻擊性。

嫌疑人在暗,我們在明,情況非常不利。

「別害怕,增員也往咱們這走呢。他要是敢嘚瑟,就殼他!」我故作鎮定地笑了笑。

兩小時後,嫌疑人的位置終於釘選,就在距離我們不到1公裏的一個小區車居里。

那個車庫被改裝成了一間住宅,房門鎖得死死的。從窗戶往裏看,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我們到達的時候,同事們和看熱鬧的群眾已經把那個小車庫圍得水泄不通。有人正拿著喇叭喊話,叫兇手出來,還商量著準備破門。

這時候,老刑警隊長讓大家把手裏的燈都關了。在一片黑暗中,他拿著一個現場勘驗用的,最亮的手電,向窗戶裏面探去。

隨著明晃晃的光束移動,我們終於看到,墻角有個人!

為了躲避燈光,那個人不停地扭動著身體。他的白色衣服特別反光,最終,燈光把他死死罩住,他無處可躲。

就在我們準備破門的時候,門卻突然開了,嫌疑人主動從屋裏走出來。

他雪白的羽絨服上有大片的迸濺血跡,就像撒落在雪地上的紅花。

一瞬間,幾個警察湧了上去。男人被上了背銬,還笑嘻嘻地說:「大哥,再讓我抽一口,我明白,我啥都說。」

我回頭看,發現屋裏的破床上還有一個插著吸管的礦泉水瓶。那是吸毒工具。

再看那張笑臉,我突然楞住了——他竟然是我的老同學,李想。

我不自覺地摸了摸腦門,感覺當年被李想揍過的地方,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訊問室裏,李想坐在鐵椅子上,臉上還笑嘻嘻的。他白凈的手上都是幹涸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洗。

「大哥,求你們給我抽一口,我啥都說!」看起來,李想並沒有認出我,他擡起頭,瞪著一雙大眼,還在笑。

「李想,這裏是公安局!」負責審訊的老刑警隊長重重地拍桌子,他嚴厲地指著李想,「說!你為什麽殺張晶晶?」

李想依舊笑,「我給我大哥平事。我大哥,‘冰哥’,你們應該都認識。」

的確,我們縣城裏只有一個人能被稱為「冰哥」。他大名叫張文冰,是盤踞本地多年的一個老混子,曾經在混子圈裏呼風喚雨。

「你殺人跟你那冰哥有什麽關系?」老刑警隊長追問。

李想交代得很快,他說不久前,張文冰購買毒品的上線被警方給抓了。張文冰準備跑路,但這事被自己的女朋友張晶晶知道了。

「你要不給我錢,我就直接報警抓你。」張晶晶威脅張文冰。

當時,張文冰沒有直接對張晶晶動粗。打女人掉面子,這是江湖規矩,張文冰找到小弟李想,讓他自己去擺平。

一邊是大哥,另一邊是自己的女朋友,這事兒特別考驗李想的「義氣」。

可要是沒義氣,李想也不必混了。

李想在讀書的時候,就立誌要成為一個混子。

當時的東北,「混子」還不是一個貶義詞。它像是一個評價,甚至是社會地位的一種象征。普通老百姓和混子說話,臉上都堆著笑,身體拘謹,顯得十分惶恐。

很多年輕人對「混子」這個名號趨之若鶩,甚至學校裏的一些半大小子,也偷偷在兜裏插一把鋼刀,滿大街地溜達。

他們心裏期待:要是有機會交手,插混子一刀,自己就徹底出名了。

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先當混子,再變成職業的社會大哥,這在當年是很多男孩兒的青春夢想。其中包括李想,也包括我。

可做混子也是要有天分的。很明顯,我沒有。李想不一樣,他天生就有「混子基因」。

李想二年級的時候就打遍了整個年級組,打人之後他還問:「知道回家咋說不?要是告訴家長,明天還揍你!」

他被人打完不但不哭,還會笑。打架也從不考慮後果。

他三年級的時候敢搶五年級孩子的玩具手槍。對方比他高一個頭,他一書包招呼過去,直接掄倒。李想的書包沈甸甸的,裏面裝的不是書,而是板磚。

初中的時候,李想就徹底出名了!他在學校裏「立棍兒」了。

在東北,「立棍兒」就是在某個區域內,讓所有人承認你是最厲害的。如果有人不服,那就迎戰,最後誰打贏了,誰就把「棍兒」立住了。

那年,李想在課間操的時候,在教學樓裏挨個踹門。

踹開了門,李想只拋下一句話,「有沒有不服的?如果有迎戰的,放學後樹林見。」

他身穿皮夾克、喇叭褲、腳上的旅遊鞋特別拉風。脖子上還有一條金屬鏈子。聽說這些行頭,都是他用偷單車得來的錢買的。

李想拿著雙截棍,站在最前面,他身後跟著一群衣衫破舊的孩子。有的流著大鼻涕,有的穿綠色破軍褲,但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武器」,有拖布桿、凳子腿……

雖然是雜牌軍,但光看氣勢就惹不起。

在學校,李想前前後後打了10多次群架。那時候也不興報警,誰打輸了,誰就認慫。

最後,李想的「立棍」征程是以砍斷一個孩子的脖筋結束的。

聽說,為了平息這件事,李想家裏不僅賠了錢,他父母還下跪求人。

但現在,我看著訊問室裏的李想,猜想他的「混子夢想」大概已經實作了。

因為他跟隨的大哥張文冰,在本地非常有名。

90年代初,我們縣的很多勢力都是以單位的形式存在的。比如磷肥廠、大修廠、糖果廠都各有一群人。年輕,好打架。

張文冰18歲就進了糖果廠做保安。他身高接近一米九,平時留著寸頭,讓人看著就害怕。

讓張文冰在糖果廠出名的,是他的「義氣」。

那個年代,大家都沒錢,但只要跟張文冰一起出去打架,張文冰不僅沖在第一位,結束了還會想盡辦法請大家喝頓酒。

1993年,縣裏的國有工廠差不多都黃了。糖果廠倒閉後,張文冰就集結了一批待業的年輕人。巔峰時期,張文冰手下有幾十號小弟。

小時候我就聽說過,張文冰給別人平事,還造了一份 「選單」:砍人一刀100元,打折胳膊1000元,打折腿2000元……

張文冰不光「接單」,還幫親戚平事兒,因此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當時縣裏指定一個區域為菜市場,張文冰的舅舅想把菜市場整體包下來,收租賺錢。可另一個混子頭頭也看中了這個生意。

張文冰主動跟舅舅說,「這事包在我身上。」他把混子約在縣政府門前。

混子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張文冰會在這裏掏出一把斧頭,幾下就把他的膝蓋給敲碎了。

混子「講規矩」,他沒報警,也沒要醫藥費,結束了競爭。經此一戰,張文冰徹底闖出了名氣。

到了2000年左右,張文冰又靠著舅舅做起了「正當」生意。

縣裏搞開發,他和舅舅聯手拿下了一個商場的建造工程,轉手就包給了江蘇的一個工程隊。

商場建完,還有大筆尾款沒付,張文冰卻翻了臉,把整個工程隊硬生生地打回了江蘇。

靠暴力手段和強拆,張文冰獲得了巨額的財富。他「仗義疏財」,追隨他的小弟也都過得滋潤。

一時間,混子們都尊稱他為「冰哥」。

可冰哥再風光,也吃了牢飯。

第一次是因為故意傷害罪。在KTV裏,張文冰把一個大哥打成腦震蕩,對方報了警。張文冰被判了1年半的刑期。

第二次是因為他搶石油。

2003年,我們縣開始大規模建設油田,那些流出的石油就是黑色的黃金。高峰期,原油在國際上的成交價突破了100美元一桶。

當時,混子們都瘋了,紛紛變身「油耗子」。明知道偷油被抓會重判,可還是會為了「領地」經常火拼。

別人是膽戰心驚地偷,可張文冰卻是赤裸裸地搶。

2011年,油田公司打出了一口油井,產量非常高,據說一晚上能出10多噸石油。冰哥直接在油井的旁邊造了一個板房,派小弟們日夜看守。

他們不允許其他人靠近油井半步,包括石油工人。

油田方面低估了張文冰的瘋狂程度,沒有報警,只是派了一個大隊的油田保衛去處理這事。

冰哥聽到訊息,就領著一群混子去了。看見小弟已經被油田保衛給控制了,他就想把人給搶回來。

冰哥一聲令下,幾個膽子大的小弟就動了手,而更多的人沒敢動。

對面的是「兵」,他們自己才是「賊」。

看到這種情況,冰哥直接拿刀把那個油田保衛隊長給紮了。這件事徹底觸碰了紅線,警察滿城抓捕張文冰。

後來,張文冰自首了,他把所有事都攬在自己一個人頭上。他手下的小弟個個平安。

那段時間,混子們都說,「張文冰講究,真義氣!」

2005年,當張文冰的混子事業還如日中天的時候,李想的校園大哥夢已經半路夭折。

砍斷了別人的脖筋,他被勒令退學。

很快,李想的身影又出現在學校周圍。他把頭發染成了黃色,戴金鏈子,收錢幫學生平事。

很不幸,我就是那個被平事的人。

那個深秋的晚上,我很慘,甚至都不記得李想的那雙鮮艷的黃色旅遊鞋多少次落在我的腦門上。

我冒著被李想瘋狂報復的風險,還是和我爸找到了李想家。

李想家住在一個小胡同裏,只有一間房,采光不好,屋裏黑咕隆咚的。客廳、臥室和廚房全擠在一個四方的空間裏,沒什麽家具,被褥都堆在炕上。

房中間有一根大柱子,木頭的,非常顯眼。像是一根頂梁柱,整個房屋的重量全都落在這一根柱子上。

李想的父母看起來非常樸實,我爸說完情況,他母親就哭了。看來我們不是第一個上門「問罪」的。

李想的父親說,只要李想一惹禍,他就會把李想綁在那根頂梁柱上。有一次,他用皮帶抽了李想兩個小時,可換來的不是悔改,是李想在外邊更瘋狂地打人。

看到李想家的情況,我爸也沒有為難他的父母。之後,我去讀高中,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如今,即使做了警察,但我也是剛知道,李想因為打人、搶劫已經入獄三次。

2013年4月,李想再次出獄,媳婦和他離了婚,父親也和他斷絕了關系。

這次,李想成了純純的「街溜子」。他整天啥事沒有,就琢磨怎麽不出力還能掙錢,實作成為社會大哥的夢想。

2014年5月,張文冰也出獄了。在一個飯局上,李想透過獄友牽線,見到久聞大名的冰哥,兩人一拍即合。

其實這時候,他倆都有各自的難處。

李想是個小混子,窮困潦倒。他偷油,但資源少,整月都賺不了什麽錢。

張文冰出獄後,他往日的地盤早被其他大哥接手,過去的小弟們都各奔前程了,有的成了房地產商,但「冰哥」的名聲,在外已經不那麽響了……

冰哥想東山再起,他看上了李想年輕;而李想看上了冰哥背後的資源。

坐在訊問室裏,李想告訴我們,「冰哥的主要經濟來源還是偷油。」如今他也是偷偷摸摸,不敢搶了。

隨著油田保衛的力度加大,打擊「油耗子」的力度增加。張文冰偷油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可張文冰和李想是兩個「天生混子」,他們湊到一起,還是能碰撞出火花。

一天早上,一個出殯的車隊低調地行駛在油田路上。靈車拉著一口棺材,駛進了城郊的一片樹林裏。一群人蓋了一座新墳,喇叭、嗩吶、白事會樣樣齊全。

墳上鋪滿花圈,墳下就是石油管線。

那段時間,有個片區的石油產量不正常,大家就是懷疑有人偷油。可是無論油田保衛和警察怎麽找,也查不到一個可疑的地方。

油田保衛甚至去跟蹤張文冰,也沒有異常,其實幹活人是他的小弟李想。

這座假墳應該給張文冰創造了很大的價值。最後是有人匿名舉報,這個偷油閥點才終於被發現。

因為涉及到挖墳,油田的領導心裏也打鼓,「這要是挖錯了,萬一把人家的真墳給挖了,這不就是等著打架麽!」

油田方面先去市裏借管線探測儀,確定墳下有石油管線。又組織十幾個人從外面一點點地挖,找到了倒油的塑膠管龍頭閥。

確保萬無一失之後,大家才敢動手。

墳下的棺材果然是空的,只有一根偷油的塑膠管在那裏,支楞巴翹。

按規矩,冰哥的偷油生意就算是發了大財,也不會給李想一分錢。

社會大哥和小弟的關系,不同於普通的老板和員工。小弟幹活沒薪金,但有大哥的名聲罩著,也能拿到相應的資源。「自己去變錢。」

在張文冰稱霸的區域裏,只要不被警察抓住,李想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偷油,不會被其他混子打壓。張文冰還帶李想參加各種飯局,擴大他的名氣和人脈。

最主要的是,張文冰長期給自己的小弟們提供免費毒品。

這不是什麽福利,只是他籠絡、控制手下人的一種手段。

而對於癮君子來說,一個長期的「飯票」要比掙錢更有吸重力。值得自己給大哥賣命,都是「義氣」。

李想投靠張文冰,最初的目的其實是想賺一點錢。

時代變了,混子想出名不再只靠拳頭和蠻力,最重要的是口袋裏得有真金白銀。因為沒錢,李想和交往了幾年的女朋友張晶晶遲遲結不了婚。

我曾經看過受害人張晶晶的照片。

她是那種古典的圓臉美女,有點像某個女明星。她的皮膚特別白,眉毛是紋的,眼睛挺大。雖然已經三十七八歲了,但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錯,風韻猶存。

早年,張晶晶就在父母的安排下結了婚。她長得漂亮,卻始終不能腳踏實地過日子。

她總覺得離了婚,生活會更美好。

可真離了婚,十幾年來,張晶晶的生活也沒什麽實質上的改變。她沒有正式工作,收入也不穩定。

確定關系後,張晶晶就和李想同居了。遇到偷油生意不好的時候,倆人就得東拼西湊過日子。

可混子出門辦事總要講個排場,沒錢就先矮人三分。所以,越沒錢越要出手闊氣。

張晶晶心疼李想,她就去找自己母親要。張晶晶的母親在一家洗浴中心做接待,專門負責給客人拿拖鞋,薪金並不高。

有時候五百一千,有時候兩三千,張晶晶把從母親那裏要來的錢全拿給李想。

「這幾年,湊吧湊吧,我女兒一共給了李想一萬多。」張晶晶的母親告訴我們。

張晶晶還不許母親去要賬,她說:「你別找李想要這錢,我掙錢,我給你。」

李想說,2017年的時候,張晶晶懷孕了。但她母親知道後,態度依然強硬,死活不同意他倆結婚。

她不是看不起李想是個職業混子,只是嫌他窮。

在我印象裏,李想從小就精明,更何況女友張晶晶對他不錯,他會為了兄弟義氣殺女友?

「冰哥讓你去平,你就去平?」我感覺其中有隱情。

「哼」,李想冷笑一聲,然後又露出燦爛的微笑,「那咋整?幹都幹了!」

訊問室裏,我們都覺得不太對勁。

過去,我們審的殺人犯,有害怕的、懺悔的、狡辯的,當然,也有「好漢做事好漢當」,滿不在乎的。但李想是第一個把訊問室變成茶話會的人。

在鐵柵欄後面,他就像在自家聊天,時不時會笑一下,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吸毒吸大了。

經過反復審問,李想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一個秘密——張晶晶背叛了自己。

一天,張文冰啥都沒交代,突然一個人去了市裏。過了兩天,張晶晶也去了市裏,說是找朋友玩。

李想獨自留在縣城裏,察覺到了一絲不好的苗頭。

張文冰回到縣城後,就立即找到李想,讓他馬上去擺平張晶晶。

原來,張文冰購買毒品的上線被警方抓獲,他準備開溜。張晶晶準備跟著,但她不是省油的燈,「你要不給我錢,我就報警抓你!」

坐在詢問室的鐵椅上,李想皺起了眉毛,眼睛瞇了起來。他沒有直視我們,而是望向其他方向。

「張晶晶和張文冰睡過。」他語氣低沈,肯定地說。

李想怨恨又無奈。在張文冰面前,李想發現,自己竟然連正常男人應該有的憤怒都沒有表現出來。

這一瞬間,「義氣」成了「憋氣」,可李想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離不開張文冰背後的資源,他的吃喝抽,也都是張文冰供應的。

張文冰的情緒倒是沒什麽不同,他對李想說:「把錢給張晶晶,還不如直接給你呢。你自己看著辦吧!」

當天,李想就去找張晶晶了,他白色羽絨服的內兜裏藏了一把木柄尖刀。李想交代,當時,他只是想用刀嚇唬嚇唬她。

幾天前,他倆剛因為錢的事吵過架,張晶晶一氣之下,就回了父母家。

那是城邊小鎮的一座非常老的六角樓。一樓是做生意的商鋪,從二樓往上就是住宅。走廊裏,還有老舊的公用水池。

李想碰到張晶晶的時候,她正在二樓的樓道裏悠閑地刷牙。

「別威脅張文冰。這錢我給你,我的車也過到你兒子名下,你跟我走,這事好商量。」李想走過去,好聲好氣地說話。他想利誘張晶晶。

可不經意間,張晶晶看見了李想衣服裏藏的刀。

「該走我都跟你走了,你還拿刀嚇唬我。」她把刀抽出來,就對李想說她得上樓換件衣服。

李想在樓道等了一分鐘,就感覺不對勁了。他打電話,張晶晶不下來,「你要再打電話,我就報警了。」

李想要把張晶晶騙到樓下揍一頓,讓她放棄威脅冰哥。可他剛到張家門口,就發現張晶晶的父親正在屋裏剁酸菜。

老頭看著李想,眼睛裏放兇光。他沒有放下手裏的菜刀,還往前走了幾步。張晶晶見狀,趕忙過去搶過了父親手裏的刀。

「能不能讓晶晶跟我走?」李想轉頭去找張晶晶的母親。

張晶晶的母親擺了擺手指, 「啥時候把欠我的錢拿過來,啥時候讓張晶晶跟你走。」

沒有錢,離開了這座小破樓的時候,李想都是灰頭土臉的。

張文冰家的院子很大,有房、有倉庫、後面還有地,足有三四千平米。一個很大的仿古茶台擺在屋裏,一些小弟經常圍在那裏喝茶。

李想去了張文冰的家,非常憋屈,「她不給我面子,不是我不給你辦事。」

張文冰可不答應,李想就提議:「要不你給我整台車,我在她家外面等她,要不沒地方待」。當時,正是東北的十二月。

張文冰沒同意。他心裏很清楚李想在打什麽算盤——這台車只要給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

張文冰覺得不值,李想卻不幹了。

「你放心,我絕對差不了你的。這事別人能解決麽?」張文冰趕緊安撫他。

其實,張文冰也不想讓更多人知道,自己碰了小弟的女人。這失真他的江湖名聲。

就在兩人「討價還價」期間,張文冰的電話響了,那邊說臨縣有十多口井可以偷油。

「這十多口井你要不要?」張文冰轉頭就問李想。

「我不要,沒人幹活。」 李想似乎有些動搖了,「只要能把她單獨約出來,我就好使。現在她都不理我了。」

張文冰走到家門外,又打了一通電話。再回來,他說:「你去吧,人被我調出來了。」

這天,第二次去找張晶晶,李想總感覺不踏實。為了趕走這種感覺,他吸了毒。

那天下午,李想走著去張晶晶的家。路過一個日雜店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買了把刀,放進袖子裏。

再見張晶晶,他還是勸:「我把車給你,你就別威脅張文冰了。」

張晶晶答應了,倆人下樓的時候,張晶晶又摸到了李想袖子裏的刀。

「你到底要幹啥?」她大喊。

李想阻止她喊人,想再談談。張晶晶拒絕了,她掉頭就往回走。李想一把拽住她,氣氛越來越緊張,就在這時候,對面來了個人。

張晶晶撒謊說是熟人,於是脫了身,她立即就往閨蜜的理發店走去。

「你可憐可憐我吧!回來跟我走吧!要不你讓我咋整?」李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了。

他覺得,只要自己能說服張晶晶放棄威脅冰哥,他們就可以拿到十口油井。

可張晶晶卻不知道,她邊跑邊喊:「你給我滾犢子!」

接下來,李想講述了自己殺人的過程,他嘴角還掛著微笑。我聽著,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就在張晶晶跑到理發店門前的時候,被李想追上了。李想一把抱住張晶晶,順勢抽出了袖子裏的刀。

李想說,在兩人撕扯的過程中,張晶晶一不小心撞在了刀上。

「你真她媽紮我啊?」接著,張晶晶開始破口大罵。

此時的李想已經快瘋了。女友的背叛,大哥的虛偽,女友的冷漠,大哥的利誘……

他徹底喪失了理智,又朝張晶晶肚子紮了兩刀。

張晶晶往外跑,李想也跟著跑。李想想離開這裏,甚至都跑到張晶晶的前面去了,可張晶晶在後面喊:「我外面就有人了,怎麽地吧?!」

「有能耐你別走,你等他來啊!」

一輛開往邊界小鎮的出租車上,李想顯得特別焦慮。他不斷地重復撥打同一個號碼,可對方的電話一直顯示關機。

不久前,張晶晶倒在地上,渾身冒血,留下了一灘血泊。李想的腦子才開始逐漸清醒。

他趁亂逃離了現場,慌忙跑到大哥張文冰家。當時,張文冰正坐在院子裏。

李想向他要紙巾,擦拭手上的血跡。

「怎麽整的?」

「剛才給你平事的時候,我給張晶晶紮了。」李想說。

張文冰問他把人打成啥了,李想只是冷靜地讓冰哥把自己送走。

兩人坐上車,準備跑路。可他們不知道接下來去哪兒,車子發動走了一段,他們才想起來要商量逃跑的路線。

「大哥,你送我到最靠邊的小鎮去吧!那裏交通方便,好走。」李想說。

此時的張文冰還是沒從李想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他著急地問:「紮啥樣啊?人現在咋樣了?」

李想整個人很混亂。他曾經因為盜竊、搶劫、傷人坐過三次牢,但沒有殺過人。稍微清醒點後,李想還是沒有說實話,「人沒啥事。」

沒多久,車上了主道,張文冰看到後面來輛出租車,就把車攔下了。當時,出租車上還有另外兩個乘客。

「這能行嗎?」李想有些擔憂。

「沒事,這樣才安全呢。」也不知道張文冰是不是認真的。

出租車沒走多遠,李想就陷入了巨大的焦慮之中。他想跟冰哥說話,說什麽都行。可冰哥的電話關機了,怎麽也打不通。

李想說,他當時心就涼了一截。他覺得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李想不死心,給張文冰發起了微信語音通話:「辦事錢得給我啊。」

可萬萬沒想到,張文冰居然說他現在沒有錢。

聽完這句話,李想的心徹底涼了。

他對社會大哥的那些幻想和期望都化為虛無。

冰哥根本不「社會」。

李想越想越生氣,但又鬧心,他請求張文冰來陪陪自己。可張文冰說:「我這面有好幾個朋友呢,走不開。」

「我給你辦這麽大個事,誰重要你還不知道嗎?」李想怒了。

「我家老太太有病了,我在這陪她呢。」張文冰又換了一個理由。

李想忍無可忍,他問張文冰:「你他媽到底管不管我?」

「管。」

「是不是等我進去管我啊?」李想追問。

「夥食費我必須給你交。」冰哥肯定地說。

此時的李想已經徹底絕望了,他下了出租車。不過,他沒去和冰哥商量好的邊界小鎮,而是兜了一圈,又回到了縣城。

東北的冬天,下午4點,夕陽映照著白雪。此時的雪不是白色的,是如血般的艷紅。

案發當晚,警方得到情報,全城搜捕殺人犯李想。而另一邊,我們也在找張文冰,可他的電話一直關機。

第二天,李想剛被送進看守所,張文冰就突然出現在了警察局大門口。

他接近一米九的個子,身板特別寬。光頭大腦袋,腦後的褶子壘了幾層。小眼睛,厚嘴唇,長相看起來有點兇。

張文冰的審訊是兩個隊長親自完成的,當時的筆錄材料我看了,他的供述沒有漏洞,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隊長問他和李想接觸情況,他說自己跟李想認識,但不太熟,至於李想殺人之後為什麽要去找他,他也不清楚。

問他和張晶晶是否有過性關系,張文冰更是一口否認。

張文冰把所有的責任全推出去了。雖然他的話明顯不符合邏輯,我們卻拿他沒辦法。

之前,李想和張文冰商量的那些事情,都是當面或電話說的。除了李想的口供,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李想去找張晶晶,是張文冰在背後指使。

隊長說,張文冰全程態度誠懇,完全是一副良好公民的樣子。

張文冰還說,自己給警方幫了忙,「我還勸他自首來著。」

坐在鐵椅子上的李想並不知道這些,他依舊微笑著,顯露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可我覺得,他是在強撐著維持一個職業混子最後的體面——「我不怕」。

他可能沒想到,那麽義氣的冰哥到了警察局,不僅沒幫他把這件事兜住,還什麽事情都沒認。

2011年油井搶油的那次,張文冰為了兄弟義氣,一個人扛了所有事,坐了3年牢。

重新回歸社會的張文冰,發現一些過去不如他的混子,在這三年裏抓住了機遇。有的接工程,成了掙大錢的房地產商;有的搞起了煤礦,變成了煤老板……

張文冰的母親已經70多歲了,身體不好,總有病。在張文冰服刑的三年裏,沒有一個小弟去照顧過他家裏的老小。

不到三年,那批小弟都離開他了。

我曾聽說,小城周邊的加氣站裏,經常能半夜看到冰哥,因為冰哥不想讓別人看到,所以總是半夜去加氣,他的路虎車太費油。

綠色的路虎後備箱裏,一層黑色的皮革覆蓋住著的是一個氣罐,開路虎的也加不起油了。

張文冰出獄之後,很多東西都變了。就像他的路虎車油改氣一樣,張文冰從外面看還很風光,實際上已經敗落了。

此時的張文冰對人說:「板糕吃夠了,這輩子不想再吃了!」(「板糕」是監獄裏的一種食物)

在累計10小時的審訊中,李想都沒有認出我。

大概對於他來說,平過的事兒多了,那些年需要他低頭看的人,沒有什麽記的必要。

在我小時候,在東北校園中站在同年齡段中人生最高點的,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而是混子,人人都害怕的混子。

如今,李想所向往的混混時代,一去不返了。

李想給我們講了一個,他在縣裏逃竄時發生的小意外,讓我印象深刻。

當他意識到自己被冰哥拋棄的時候,什麽想法都沒了,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於是他把手伸進兜裏,摸到了一個礦泉水瓶。

這是他最後的「玩伴」——毒品。

李想找來找去,最後選擇了一個人少的居民小區。他快步走進一棟樓,顧不得隱蔽,在樓道裏就吸起了冰毒。

他剛吸兩三口,這時候,一個媽媽領著一個小女孩走進來。

李想被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把毒品藏進懷裏,手慢慢摸向了袖子。他的袖子裏藏著一把剛殺過人的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想的行為有些怪異,那個小女孩就一直盯著他看。

他身上有刀,但是那個女孩的眼睛給他很深刻的印象,非常純潔幹凈。他收起了刀,飛快地跑了。

聽到這兒,我想到上學的時候,李想還是個小霸王。他有時搶錯了人,也會被打得很慘,但在挨打這件事上,從來沒人見到他哭過。

如果你在被挨打上沒有他有毅力,那麽註定不要理會他,因為怎麽打他都不會服。

李想身體素質好極了,在一次運動會上,他穿著紅色的運動褲在操場上一騎絕塵,參加的其他專案,也幾乎個個都得了第一。

那幾年,大家怕他,又羨慕他。

而今,他所向往的混子身份衰落了,我看著他被押入監室,再沒有對他講起我們之間的「淵源」。

孫大宴說,自己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個混子,不是他沒出息,而是當時混子不是個貶義詞,而是社會地位的象征。只是孫大宴沒有做混混的「天分」——不會逞勇鬥狠。

雖然當不成混子,但孫大宴梳理了東北混子們的成長史,我看完覺得很有意思——

李想和張文冰,其實他們不是兩個人,而是兩代人。

孫大宴說,「冰哥」算不上東北第一代混混。

第一代混混打人,是帶著「榮譽感」的,頂多是為了給集體、同事出頭。這和當初東北的眾多工廠有關。

那時警方刑偵手段有限,混子們就連替人平事,都是可以明碼標價的,出了許多有名的大混子。再往後,刑偵技術發展了,混子們開始嘗試洗白,出頭的改行成了企業家,還在當混子的,從明搶改成了偷。

張文冰就是裏面的典型。

每一代混子的發展,都和當時的社會背景有關。

孫大宴說,因為上一代混混的影響,他當時就讀的學校,男孩子裏沒有不打架的。如果不打架,就只能被欺負,為了保護自己,再老實的男孩子也使用暴力。

李想過早地嘗到了暴力的甜頭。現在,混子時代沒落了,他青春期想踩在別人頭上的夢也碎了。

(文中部份人物系化名)

編輯:牛大碗 羅十五

插圖:大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