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杜江茜 戴竺芯 梁家旗 四川汶川攝影報道
大熊貓「福寶」剛過完自己的4歲生日，相當於人類的15歲。
這是一個活潑好動、精力旺盛的年紀。在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臥龍神樹坪基地，它一天需要被投餵30到40公斤竹子，5到10公斤竹筍。興致上頭，它爬樹打滾、鉆坑薅草，生日當天，看見基地準備的竹子鞭炮和竹子風鈴後，它一掌薅起就往嘴裏塞，吃著吃著順勢躺下，繼續吃。
——用飼養員徐翔的話說，「有點兒熊來瘋。」
7月20日，大熊貓「福寶」在神樹坪基地度過了回國後的第一個生日（圖片由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臥龍神樹坪基地提供）
作為首只在南韓誕生的大熊貓，它是動物界不折不扣的「明星」——粉絲們在評論區叫它「福豬豬」「福寶公主」，它有自己的周邊產品，包括玩偶、抱枕、杯子，它的形象被制作成為表情包，無數人用它的照片做頭像。
今年4月3日，「福寶」離開南韓，啟程返回中國，並在當天下午抵達成都，而後入住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臥龍神樹坪基地。眼下，小家夥正度過自己回國後的第一個夏天，在青山環繞、空氣清甜的基地內，它過著規律又自然的生活。
「很放松、很愜意。」「奶爸」徐翔是每天接觸「福寶」最多的人。這位已經工作15年的老飼養員覺得，「福寶」在家鄉適應良好，茁壯成長。相應地，他也在適應很多從未想過的場景，網友們稱他和「福寶」為「徐福記」，他需要接受一些媒體約采、直播出鏡……要在工作之余，向更多人講述「福寶」的成長細節。
「這些都是‘福寶’帶給我的，我覺得挺好的，對自己也是一種鍛煉。」這也讓原本埋頭餵「貓」的徐翔，開始認真思考大熊貓和飼養員之間的關系，思考這份工作的意義，「對我們而言，每只大熊貓都是我們的寶貝。我們飼養員為它們提供服務，它們好好長大，就是最好的未來。」
人人都愛「福寶」
即使「福寶」生日已經過去，7月23日，在四川省阿壩州汶川縣耿達鎮，依然能夠感受到濃厚的慶祝氛圍。（圖據「happy姐」）
7月23日，雖然距離「福寶」生日已經過去3天，但走進四川省阿壩州汶川縣耿達鎮，依然能夠感受到濃厚的慶祝氛圍。沿著這個以夏日避暑、鄉村旅遊為主的小鎮去往神樹坪基地，沿街民宿貼滿了「福寶」的巨幅照片、生日海報、祝福紙條。
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臥龍神樹坪基地內，遊客們在靜靜地看著大熊貓。
「當天來了好多人，民宿都住滿了，特別是南韓遊客。」當地一位民宿老板說，他們能輕易分辨出哪些遊客只是避暑，哪些又是專門沖著大熊貓而來，「一般年輕人，或者帶著小孩兒的一家人，還有那種舉著專業相機的，那八成就是為了看‘福寶’。」
人人都愛「福寶」，關於它的任何微小舉動都會被關註。
在基地內，看「福寶」需要排隊候場，分批進入。每批人能隔著柵欄，靜靜看上5分鐘，有人為此一次次排隊進入，就是每批人的這5分鐘，便有了無數關於「福寶」的短影片被網上。
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臥龍神樹坪基地內，排隊看「福寶」的遊客。
在影片中，它是聰明的小熊，在認真吃竹子時，聽到有人誇它「好看」，它會停下「嗯」一聲；它是活潑的小熊，「迷失」在人們的驚呼中，「賣力」打上三四個滾；它還是慵懶的小熊，抱著竹筍吃著吃著就躺下了，懶洋洋地繼續吃；它有小脾氣，有時候徐奶爸叫它回到圈舍，它會「假裝」沒聽見；它也有自己的小世界，面對人群，豎著圓圓的耳朵，一動不動，有人形容，這是「國泰民安」臉……
人人都愛「福寶」，與之匹配的，是它身上豐富的故事線。
它的爸爸媽媽是旅韓大熊貓「園欣」和「華妮」，它在萬眾期待中出生於南韓愛寶樂園，它的名字在公開征集中得到了1.7萬票，與這個名字相稱的，是它的成長。
它靈動活潑，是萬千寵愛的寶貝。成長的每個細節都被珍藏，例如第一次爬樹、從床上摔下去、和媽媽的互動……它外放開朗，聽到熟悉的人的聲音，會下意識看過去，也會撒嬌賣萌，抱住飼養員的腿不松手。
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臥龍神樹坪基地內，遊客拍下大熊貓。
根據中韓合作協定和慣例，「福寶」在年滿四歲時返回中國，於是，它又展現了自己快速適應的能力。在神樹坪基地內，它迅速形成了自己的「日程」。每天早上先遛彎做運動，上午活動量大，吃得多點，尤其偏愛竹子；中午後開啟「午休」，睡夠了再吃一頓，再開始一段花式「撒嬌賣萌」。
它還愛「串門」，鄰居是6歲的「小鮮肉」「和和」、18歲的「老叔叔」「依寶」。「福寶」會透過聲音和氣味，透過圈舍的交流窗和兩邊鄰居交流。
重慶姑娘周蔓在過去一年內，數次專門開車到基地。在她看來，很難見到一個動物，長得如此可愛，經歷又如此豐富，故事中還涵蓋了諸多美好的元素，「‘福寶’就像我們對幸福的投射。」
徐翔正在給「福寶」餵食，他們是網友口中的「徐福記」組合。
小福呀！小福
作為現在和「福寶」接觸最多的人，飼養員徐翔覺得故事是從無比尋常的一天開始，「有天早上，基地領導問我，有只貓兒要從南韓回來了，問我來餵行不行。」
「我就說要得。」這位網友口中的徐「奶爸」，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85後」。畢業於畜牧專業的他在2009年透過招聘成為大熊貓飼養員，先後在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的都江堰基地、雅安基地工作過。2016年，神樹坪基地經過「5·12」地震的災後重建，重新開園，此後，他便被調到這裏。
在徐翔看來，這就是一件普通的工作安排。
對於神樹坪基地而言，在「福寶」之前，還有從馬來西亞回來的「升誼」，從美國華盛頓動物園回來的「泰山」「寶寶」「小奇跡」、從聖地牙哥回來的「珍珍」「蘇琳」等7只大熊貓。
「每一只旅外回國的大熊貓對我們都一樣重要。」今年6月11日，在「福寶」正式亮相前的中外媒體見面會上，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副主任、專家魏榮平詳細介紹了為迎接「福寶」歸國所做的充分準備。其中，他提到了三段式適應生活，也就是從隔離檢疫的特殊隔離生活，到適應期融入社群的社交生活，再到跟公眾見面的展示生活。
徐翔全程陪同「福寶」度過了適應生活期。他是在朋友提醒後，上網一查，才發現「福寶」不但很「火」，還「火」得超出想象。但他並沒有太緊張，「盡職盡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於是，他也提前了解「福寶」的生活習慣和個性，在「福寶」抵達神樹坪基地後，他也進入隔離檢疫區，陪著「福寶」度過了1個多月的隔離檢疫。
「那是相對比較簡單的一個階段。」第一次見面，徐翔覺得「福寶」是一只長得特別標致的大熊貓，他叫它「小福」，這是基地飼養員們的習慣，「很多時候，我們都是把大熊貓從剛出生時的20厘米，養到200多斤，在我們心裏，它們長到再大，都還是親手養大的寶寶。」
「福寶」很聰明，它不僅很快接受了四川鄉音、「小福」這個稱呼。它還在經過適應力訓練後，習慣了在這個階段以裝籠為主的活動區域。
「訓練它進轉運籠，兩天兩次，它就會了。」徐翔很驚喜，他發現，「福寶」剛開始把籠子當成玩具推來推去，很快就習慣籠子，喜歡在上面睡覺，在裏面吃東西，可以說是把轉運籠當成它的小家了。
徐翔在打掃「福寶」的圈舍
做「頂流」大熊貓的飼養員
原本，專家和飼養團隊覺得，對「福寶」來說，在南韓是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到神樹坪基地後，怎麽以最小的應激狀態熟悉與它相鄰的每個個體，再順利融入大家庭，將是它面臨的最大挑戰。
但徐翔覺得，「福寶」的適應能力比他想象得還要好。除了平穩度過三段式適應生活外，它對家鄉竹子的適應也表現良好。
「‘福寶’回國後，飲食上，四川和南韓的竹子有差異。」根據徐翔的經驗，面對豐富的竹子種類，他們會給大熊貓一個從選擇、嘗試到喜食的過程。所以，他們根據季節提供竹子，「這個季節主要是苦竹、白夾竹、雷竹筍、桂竹筍等，‘小福’至少要吃完一年四季，把所有竹子都吃一遍之後，才差不多能選出它喜歡的口味。」
但對於徐翔而言，做一個「頂流」大熊貓的飼養員，挑戰還在專業之外。
在6月12日，「福寶」正式與公眾見面的前一晚，他幾乎徹夜未眠，擔心「福寶」的狀態，也忐忑於從未接觸過的直播。
在這場「徐福記」組合的首次亮相中，「福寶」的表現頗具「大將之風」，它先是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再緩緩繞場一周，接著面對「果蔬蛋糕」，直接躺下開始大口「炫飯」。
而在直播中，向網友們介紹情況的徐翔則被網友善意形容為「緊張得全程閉眼。」
「其實沒有緊張到那種程度。」徐翔笑道，他坦言自己的個性確實比較內向少言，一般不會主動找人聊天，看著鏡頭會下意識閉眼，「但讓我說大熊貓的專業知識，我就一點都不緊張，真實和坦誠就行，只是如果讓我說點別的，我就會不知道怎麽說。」
真實和坦誠，這是徐翔在習慣被凝視和詢問時的「法寶」。
就在「福寶」正式亮相的頭一天，在中外媒體見面會上，面對「福寶」是否出現了斷毛、褪色等現象，由此質疑是否被虐待時，徐翔一一從專業角度進行回應。
「我們采集相關樣品進行了檢測，未發現致病菌，且皮膚區域無過敏、結痂、皮層增厚等異常現象。」徐翔還科普了為何不會經常清洗「挖過煤」的「熊孩子」，「大熊貓的毛發上有自然分泌的油脂，如果單純為了幹凈漂亮而進行清洗，反而容易導致油脂過多流失，而引發其它疾病。」
類似的，在最近的采訪中，徐翔在給「福寶」餵食時，叮囑它少打滾。對此，他也詳細解釋了，因為大熊貓連續打滾，容易因腸扭轉而生病，「而且‘小福’現在可能有點條件反射，聽到有人驚呼就打滾。這樣也不好，我相信真正喜歡大熊貓的人，是想看它們最自然狀態。」
「每只大熊貓都是我們的寶貝」
其實，因為大熊貓而被熟知的飼養員還有很多。「花花」和它的「譚爺爺」，「萌蘭」和它的「木叔」，「喜樂」和它的「馮奶爸」……大家喜歡大熊貓的憨態可掬，也欣喜於挖掘出它們和飼養員互動中那些個人化的瞬間。
在因為「福寶」，更多人關註到後，徐翔適應著新變化，也翻來覆去思考了很久，關於飼養員和大熊貓之間的關系。對此，他將自己對於職業的感受概括為三個詞，博愛、自然和責任。
「在我們這裏，每只大熊貓都是我們的寶貝，也是我們的責任。」對於徐翔和他的夥伴而言，「福寶」很珍貴，而神樹坪基地內的70多只大熊貓，各有各的個性，但同樣被珍視。
其實，在這個群山環繞、風景秀麗的基地內，很容易就會了解到其它大熊貓的故事。
它們性格迥異，2023年才和姐姐「誼誼」一起回到了神樹坪的「小奇跡」，9個月來，體重從回來時的78公斤長到97公斤。「鑫鑫」是基地2023級大熊貓中的「大班長」，性格獨立又漂亮，經常自己玩耍，要不就是掛在樹上吹吹風。「福寶」的鄰居「依寶」是個18歲的「長輩」了，氣場強大，雖然很少和「福寶」交流，但是會「慈愛」看著「福寶」和另一邊的「和和」……
徐翔覺得，大熊貓飼養員最容易被誤解的，就是照顧大熊貓沒有用心，「很多時候，可能遊客是在從人的角度，覺得大熊貓需要什麽，但並沒有從大熊貓的角度，理解它們的訴求。」
例如豐容。原本這是根據動物的習性特點，透過在食物和環境等方面采取措施，使它們展示更多自然行為、恢復原有的天性。
「像我們為了避免大熊貓因為獲得食物太容易，而出現健康問題，有時候就會把食物隱藏起來，放在竹筒裏，讓它們自己想辦法獲取。」對此，徐翔也經歷過，被質疑沒有給大熊貓提供足夠的玩具。
其實，對於大熊貓，徐翔和夥伴都堅持非必要不幹涉的原則，「讓它們自然的狀態是最好的，要豐容，也是要因‘熊’制宜，制定符合各自需求的方式，絕不是簡單地買玩具丟裏面。」
他們希望，每一只大熊貓，都擁有自己的成長計劃，好好長大。
最近，徐翔就發現，「福寶」有點兒小「神秘」。
例如，當他和其他飼養員在圈舍旁討論大熊貓食譜時，「福寶」會將頭探出門洞，眼睛鼓得圓溜圓溜的。徐翔笑了，「我問它，你聽得懂不，聽不懂你看啥看。」
徐翔有時候也會「教訓」小家夥，「多強調幾次不要打滾，要多逛多吃多睡，它可能不喜歡我碎碎念，一個眼神示意我‘別念了’，轉身就走。」
徐翔會記下這些關於「福寶」的小瞬間。於他而言，每天最享受的時候，就是大熊貓們又健康快樂地過了一天，「等它們睡了，我們也休息了。」
群山之間，只剩靜謐。
人和大熊貓，都在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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