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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性互動,讓人與自然更和諧

2024-07-15動物

牧民在塔拉灘上的光伏電站內放羊。新華社發

大熊貓在陜西「秦嶺四寶園」熊貓谷爬樹。新華社發

陜西省漢中市洋縣朱鹮生態園內的朱鹮 新華社發

西藏自治區羌塘國家級自然保育區內的藏羚羊

【生態聚焦】

如何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是生態保護領域經久不衰的話題。人與自然的互動界限在哪裏,人類活動對自然的影響是積極還是消極的,恐怕難以一言蔽之。

在長期的實踐活動中,人類既臣服、膜拜自然,也利用、改造自然——如今,我們則強調尊重、順應、保護自然。

有人說,「不打擾」就是對自然最好的保護方式。這話當然不錯。可若細想,人類不也是自然界的一部份嗎?人類活動就一定會對自然造成幹擾嗎?我想與大家分享三個小故事。

故事1 風吹戈壁現綠茵

塔拉灘位於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這裏曾是青海風沙危害最嚴重的地帶之一。當地人甚至打趣,「只要縣城一有風沙,不用問風的源頭,就知道是在塔拉灘」,可見環境惡劣程度之深。

面對這樣的窘境,通常的做法是「就沙治沙」。不過,如今塔拉灘荒涼面貌的改變,卻並非生態專家有意為之,而是源於一次「意外之舉」。

戈壁荒漠,往往意味著土地貧瘠、幹旱少雨、日照時間長。這樣的環境,種植作物不易成活,卻非常適合發展光伏,可以讓荒地資源得到有效利用。

2013年前後,當地政府耗資3億元人民幣,在塔拉灘建起了光伏發電園。截至2022年,整個塔拉灘生態光伏園的總裝機量已達9000多兆瓦,年平均發電量高達90多億千瓦時,成為目前國內一次性投入最大、發電規模最大的光伏電站專案之一。

如此大規模的電站建設,總會對周邊環境產生一定影響吧,即便是在戈壁。地上的植被是否愈加稀疏?土地是否愈發貧瘠?再不然,至少會對野生動物造成驚擾吧?

然而幾年下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太陽能光伏板下竟然出現了綠地,從前不常見的小型野生動物,也偶爾穿梭其中——人類的生產活動,不僅沒有對生態環境造成進一步破壞,反而使塔拉灘煥發了生機!

這一現象,該怎麽解釋?

原來,工作人員每年需定期對光伏電板進行清理,最初只能依賴人工從幾十公裏外的黃河河道中取水沖洗。由於西北地區晝夜和季節溫差大,外部水汽遇光伏板發生冷凝,加之光伏板的遮陽阻風作用,清洗用水浸潤地表後,就在光伏板下形成濕潤的小氣候,土壤含水率大幅提升,日積月累竟然積攢出了萌發綠茵的力量,沙塵環境也得到明顯改善。

故事到此仍未結束。待小草蓄勢待發,眼見就要遮住光伏電板時,有人又提出了「開園牧羊」的想法。這樣,不僅可以零成本解決草長的難題,還能帶動周邊牧民增收——更重要的是,羊糞還進一步改善了土壤肥力,最終形成良性生態迴圈。

時至今日,這種「板上發電、板下牧羊」的模式已成為青海省生態產業化建設的典型案例。據悉,塔拉灘的生態光伏園年產牧草10余萬噸,每年可降低村集體草場飼料成本30萬~40萬元,促進牧民年增收5萬~8萬元。驚嘆之余,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感慨:原來,生態治理不一定是面朝黃沙的苦力勞作,一場「未經策劃」的人類活動,也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故事2 姚家溝的遺憾

姚家溝,地處秦嶺深處,是陜西洋縣的一個小山坳。鳥類學家和觀鳥愛好者一定知道,這裏是朱鹮「涅槃重生」之地。

沒錯,這個故事就與朱鹮有關。

朱鹮是「秦嶺四寶」之一。20世紀70年代末,朱鹮在世界上已經瀕臨滅絕。國內鳥類學家在查閱資料後遺憾地表示:除1964年曾在甘肅省康縣采集到1只朱鹮個體外,已經十幾年再無朱鹮訊息了。

朱鹮就此消失了嗎?就在人們認為野生朱鹮已經滅絕的時候,1981年5月,經多方努力,中國科學院的動物學家終於在陜西省洋縣姚家溝山林中發現7只野生朱鹮——這可能也是世界上僅存的7只。

此後40多年,幾代朱鹮保護者展開了接力「賽跑」,讓朱鹮家族僅存的「香火」一步步擺脫了滅絕風險。據國家林草局朱鹮保護國家創新聯盟2023年11月釋出的數據,如今,全球朱鹮族群數量已經超過1.1萬只,族群棲息地面積達1.6萬平方公裏。南韓、日本也在中國的幫助下,讓朱鹮重現藍天。中國科學院院士、鳥類生態學家鄭光美曾評價:「朱鹮保護是拯救瀕危物種的成功典範。」

遺憾的是,當朱鹮的分布版圖逐步擴大,在這一物種的最初發現地——姚家溝,卻再難覓朱鹮的身影了。這是怎麽回事?

朱鹮是一種中型水鳥,以小魚、小蝦等為食,喜在稻田、河邊淺灘覓食。可以說,朱鹮的覓食區域與人類的生產、生活區息息相關,高度重合。20世紀90年代以前,姚家溝尚有幾戶人家在此耕種,後來,也許是出於交通條件的限制,幾戶村民也逐漸搬離,水田便撂荒了。山裏沒了稻田,朱鹮自然就離開了。

在我們的常態認知裏,人類活動或多或少會對自然界產生負面影響,只有將人抽離自然,還自然生態系以野性,生物多樣性才會更加繁榮。但姚家溝朱鹮的案例卻給了我們不一樣的啟示:面對紛繁多樣的物種保護個案,一味將人抽離、割裂與自然的關系,恐怕有時會適得其反、事與願違。

好在地方政府及時調整策略,近些年,透過實施「鹮田一分」「稻魚共生」等專案,把企業引進來,或把農民留在土地上,對撂荒的水田進行恢復,吸引野生朱鹮覓食營巢,取得了明顯成效。如今的洋縣,朱鹮身影已處處可見。

故事3 大熊貓成了「滾糞君」

2020年,【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刊登了一篇有關秦嶺大熊貓的研究文章,引起大家關註。文章中說,天性呆萌的大熊貓竟然會在寒冬臘月主動「滾馬糞」,而且天氣越冷,「滾馬糞」的概率越高。

這並非偶然行為。研究者透過在陜西佛坪國家級自然保育區持續觀測,1年時間竟然捕獲了38個大熊貓「滾馬糞」的例項。甚至對於馬糞的新鮮程度,大熊貓也會刻意去甄別,唯獨鐘愛不超過10天的馬糞。嗅聞、打滾、磨蹭,直至全身沾滿糞——「滾馬糞」似乎已經成為大熊貓在冬日裏的特別儀式。

對於同域出現的其他物種糞便,野生哺乳動物通常會選擇避讓,大熊貓為何會有如此怪異癖好呢?

可能你會猜測,冬日寒冷難耐,這時,熱氣騰騰的馬糞也許會給大熊貓帶來短暫安慰。

這樣想,對,也不完全對。

研究者發現,大熊貓鐘愛「滾馬糞」,可能與馬糞中獨特的化學物質有關系。馬糞中含有BCP(β—石竹烯)和BCPO(氧化石竹烯)等兩種化合物,而且馬糞越新鮮,含量越高。BCP/BCPO混合物能夠跟皮膚表面的溫度感受器結合,起到暫時「麻痹」的作用。大熊貓滾完馬糞後,溫度感受器就鈍化了,對寒冷的敏感性也就降低。為了證實這個猜測,研究者還在幹草垛上噴灑這兩種物質的稀釋溶液,結果表明,北京動物園的大熊貓也產生了類似的行為。

看來,大熊貓「滾馬糞」並非迷戀馬糞上殘留的那一點溫度,而是要透過一系列應激反應來降低對寒冷的感知能力。

大千世界,萬物生靈在長期演化中形成了一套專屬的生存智慧,譬如候鳥遷徙、大熊貓「滾馬糞」,這本不足為奇。讓人訝異的是,大熊貓這一習慣是何時養成的?或者說,在廣袤的森林中,大熊貓是如何與馬糞相遇的?

研究者給出了猜測:大熊貓現存的分布地,基本與古代商貿路線重疊。數千年前,往來於秦嶺的馬幫在用貨物流構建古代商貿文明的時候,也留下了一坨坨「影響深遠」的馬糞。想象一下,這時候,寒冬裏一只哆嗦的大熊貓偶然路過,看到地上新鮮的糞堆冒著些許熱氣,忍不住上前蹭了蹭,果然不覺得那麽冷了。後來,即便馬糞已經冷卻,但靠蹭馬糞帶來的體感刺激還是讓它感覺到了「溫暖」。於是,這一技能逐漸在熊貓界傳開,幫助大熊貓度過了一個個寒冷的冬季,時空更叠,直至今日。

當然,這只是一種假想。但從當下大熊貓熟練的滾糞動作來看,人類活動一定對其習性產生了深刻影響。

從以上三個故事,我們可以看到,人類正常的生產活動並未對自然造成幹擾——相反,還有可能是促進作用。人與自然,或者說,自然與人,從來都不是對立的存在。

對於眼下生物多樣性銳減、環境汙染等各類問題與情況,人類當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只是當我們在努力挽救的時候,一定要避免將人從自然界完全孤立出來。與其他生物一樣,人類不過是生命演化巨樹上的一個細小分支,大自然孕育、撫養了人類。如果簡單地將人置於自然生態系之外,恐怕就變成了另外一種形式的人類中心主義。

(作者:張小鵬,系國家林業和草原局西南調查規劃院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