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是一只相貌醜醜卻又憨態可掬的老狗:一頭亂糟糟的白色長發,幾乎完全遮住了眼睛,一身亂糟糟的黃色長毛,好像總是洗不幹凈。然而,就是這樣一只醜醜的皮皮,十三年來,卻與我的家人朝夕相伴,她是我們大家庭中的一員,全家都習慣了她的存在。
皮皮醜固然是醜,卻不像觀賞犬那麽嬌貴,她沒有穿過好看的衣裳,沒有住過豪華的狗舍,沒有吃過精致的狗食——當然,是狗就喜歡啃骨頭,皮皮也不例外,如果有骨頭啃,她會表現得格外開心,她會緊緊地黏著你,你讓她站她就站,你讓她打滾她就打滾,你把骨頭丟給她,她會帶進狗舍裏慢慢咀嚼,絕不暴殄天物。
皮皮的第一次戀愛,發生在她一歲那年,她的戀愛物件,是同院的一只看上去很精悍的短毛白狗。如果站在人類的角度去看,狗的審美觀應該有點問題,皮皮雖然顏值一般,卻不乏追求者,每天早晨,總有五六只大小不一的帥哥公狗守候在大門口,彼此間爭風吃醋、大打出手,而每次都是短毛白狗占據上風。皮皮也果然對這只短毛白狗情有獨鐘,花樣年華恰逢情竇初開,那應該是皮皮度過的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皮皮的戀愛終於開花結果了,她一下生出了七只小狗。皮皮是一位合格的母親,她雖然是第一次帶孩子,但憑借著母性的本能,把每一只小狗都照顧得面面俱到。
皮皮的孩子越長越大,一轉眼就滿月了。女兒的同學開始來家裏領養,這當然是不能讓皮皮知道的,只能先想法把她引開,然後再偷偷地抱走她的孩子。這樣不過幾天的工夫,皮皮身邊就只剩下一只小狗了,皮皮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總是流露出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終於,皮皮最後一個孩子也被人抱走了,連續幾天,皮皮情緒低落、茶飯不思,她只是失魂落魄地跑來跑去,到處尋找,時而發出陣陣悲鳴。
同樣是在那個時期,皮皮與鴿子交上了朋友。那是偶然飛來我家的一只白色的公鴿,來到我家就安營紮寨,不走了。這只白色公鴿來了不久,又飛來一只灰色母鴿,他們顯然相中了我家的這塊風水寶地——母親不僅餵養他們,還給他們搭了一個舒適的窩,於是,兩個鴿子索性結成夫妻,安心在這裏繁衍生息了。
兩只鴿子的到來著實讓皮皮興奮不已,她總是挑起事端,故意跟他們搶食吃,白色公鴿也不是善茬,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皮皮的挑戰,跟皮皮鬥作一團。皮皮完全是抱著遊戲的心態跟鴿子假鬥,不下狠口,但白色公鴿卻不吃這一套,下嘴既準又狠,最後的結果,反而是皮皮被啄得狼狽不堪、到處躲藏,每次都是鴿子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前年冬天,母親摔傷住院,開刀後轉入康復醫院,我和姐姐、妹妹把父親接去同住,方便照顧。皮皮被托付給鄰居餵養,對於年邁的皮皮來說,那無疑是一段孤獨、灰暗的日子,但皮皮畢竟堅持下來了。然而,就在母親出院回家的第二天下午,沒有任何征兆,皮皮突然不見了,我和姐姐、妹妹找遍了家屬院的所有角落,甚至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也沒有見到她的蹤影。
對於皮皮的遺失,母親一直充滿了內疚,以為是自己沒能照看好皮皮,才導致了皮皮的遺失。對於皮皮的去向,我們也有著種種猜測,我們覺得,一個最大的可能應該與這個傳說有關:狗能夠感知到自己何時死亡,臨終之時,她會故意躲開主人的視線,獨自找一個安靜的角落,等待死亡的降臨,並以她自己的方式與我們告別。
皮皮走失了多日,母親依然不舍得把狗舍丟掉。我每次去父母家,總是習慣性地站在狗舍前,輕輕地呼喚兩聲皮皮,但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出來迎接我,我於是明白,皮皮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那一刻,一股寒意油然而生,頃刻間籠罩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