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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影丨多想與你再見一面——我用AI「復活」了奶奶

2024-04-02科技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高芳

用AI把已經去世的親人「復活」,就像他們並沒有離開過,你能接受嗎?

「讓人物動起來需要40元,客製人物說話內容1秒10元,150元起步……」近日,網絡上一種AI「復活」親人的數碼人商品正在走俏。

對中國人來說,生死是大事,AI「復活」親人的服務可能幫助很多普通人完成了一些「想見親人」的心願,但情感宣泄的背後是一串串數碼程式碼組成的虛擬具象。

這是全新的機遇,還是對倫理的挑戰?等待時間給我們答案。

一網商店鋪裏提供的AI數碼人價格表。

「再見」最愛我的人

3月29日下午4點左右,南京某幼稚園放學時間,身處噪雜人群中的小林,被驚得有點眩暈。

彼時,小林正牽著兒子的手,在馬路一側等綠燈訊號,低頭看了一眼右手裏握著的手機,手機螢幕上恰好閃現出一條微信資訊,發信人是哥哥大林。小林用拇指點開,是一條影片,她雙眼猛地瞪圓——那影片裏的人,竟然是已經去世近4年的奶奶!

拽著兒子快步穿過馬路後,小林停在路邊,穩定了一下有點急促的呼吸,再次點開手機……螢幕裏說話的那位老太太真的和奶奶太像了,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只不過她的發音是普通話,而奶奶生前只會說方言。

小林在網上看過類似的影片,這是最近很火的AI技術。難道是哥哥用AI「復活」了奶奶?她立馬給哥哥回撥了電話,哥哥在電話那頭說:「快到清明節了,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

「你這不是驚喜,是驚嚇!」小林有點責怪哥哥,但知道他辦事向來這麽突然,從來不會提前和她商量或者打招呼的,一時又沒了脾氣。

回到家裏,小林又拿出影片仔細端詳,不知不覺地點了下載、收藏,一遍遍重播,看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滑落。子欲養而親不待,沒能送奶奶最後一程,是她這些年來積郁最深的心結。

2019年初,小林在兒子出生後,第一次抱著小寶寶回到山東菏澤老家報喜。「像孩子他爸爸……」年過七旬的奶奶仔細端詳著,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那是小林最後一次和奶奶促膝聊天。

那一年,爺爺和姑姑相繼去世,對奶奶的打擊很大。奶奶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時常晚上不睡覺,喊著老伴兒或閨女的名字到處轉悠,使得她的身體機能迅速衰退。

2020年春節期間,小林趕回老家看望奶奶時,她已病入膏肓,陷入昏迷,整個人看上去像一根幹枯的樹枝。經此一別僅半年,父親節那天,小林突然收到奶奶溘然長逝的噩耗。

小林心裏非常著急地想回老家見奶奶最後一面,可如何安置不滿一歲的兒子成了難題。那時,小林一個人在南京帶孩子,老公被單位外派國外負責一個專案,趕上疫情無法回國。自己帶著兒子回老家?可路上實在困難重重。

「你不用回來了,我們都知道你是孝順孩子。再說你帶著孩子回來,他那麽小,別再‘嚇’著他。」母親說出了家裏人一致的決定。

最終,沒能回去送別奶奶,成了小林的「心病」,「隔三差五夢到奶奶來和我說話,有時候說她有點冷;有時候是告訴我,糖放在裏屋的抽屜裏了……」

糖放在哪裏——這是小林和奶奶的秘密。

「每當過年的時候,奶奶都把貴的奶糖藏在抽屜最裏面,等著偷偷拿給我,說怕哥哥發現了。」小林從小是奶奶帶大的,農村生活無拘無束,是她最快樂的童年時光。小林像小尾巴一樣,跟著奶奶去地裏除草、收莊稼,趴在床邊看奶奶繡花,「我奶奶心靈手巧,一手刺繡繡得栩栩如生,針尖下的牡丹可艷了,蝴蝶像要飛起來一樣。」

倍受奶奶寵愛長大的小林,自然與奶奶感情很深,工作後每次回家都會給奶奶塞上200元錢。給過幾次後,姑姑對小林說:「不要再給你奶奶錢了,她記性越來越差,都不記得藏在哪裏了。」其實那時,奶奶就已經顯露出阿爾茨海默病的早期癥狀了。

往事一幕幕如此清晰,就像帶刺的藤蔓環繞著小林,讓她每每觸碰都是一陣刺痛。離別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話題——這樣的道理,小林當然明白,「可當你真的面對最親的人離開時,卻是很長時間都難以平復情緒。」

客製AI數碼人的網商店鋪。

放下執念向前看

決定做這個AI影片,大林也是經過了一番思想鬥爭。

起初,他在網上看到一位台灣音樂人透過AI復活了自己的女兒,讓女兒給媽媽唱生日歌,「那時就想到了妹妹,這些年她總是做夢夢到奶奶,然後整夜地失眠」。何不幫妹妹了卻一樁心願,讓她和奶奶再見上一面?

當大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母親時,老人是堅決反對的,「裝神弄鬼的,嚇人!」坐在一旁的父親則以沈默相對,顯然他也不是特別贊成。「可能在老輩人的觀念裏,人死了,在另一個世界裏讓他們安心生活,不要太打擾他們。」

今年2月,大林接到妹妹的電話,電話裏小林沮喪地告訴他:「最近體檢查出了甲狀腺結節,醫生叮囑我要學會疏導情緒,不然就有惡化的可能……」掛了電話,大林要用AI再現奶奶的想法又開始「復蘇」了。

正巧這時,大林的同事透露,他給自己去世的父親客製了一個AI數碼人,有時候看這些AI影片,感覺父親就在身邊,心理上得到了很多安慰。「如果能了卻妹妹的心願,為啥不試試呢?」大林決定把這一想法付諸行動。

在同事的介紹下,大林聯系到做AI數碼人的商家,沒想到選項和流程還挺復雜。首先是選擇說話還是不說話,如果讓AI數碼人不說話,光是活動起來,13秒的影片收費是40元;如果要求說話,1秒10元,150元起步。但這個商家是沒辦法做到擬聲的,「我這邊的技術,做出來的擬聲不逼真。」商家很坦誠地告訴大林。

在如何處理聲音問題上,商家給了兩個選擇,一是大林提供配音,直接用在影片上。還有一個方法是,大林提供文案,商家給配音普通話。可大林感覺說普通話的AI數碼人和奶奶的形象相差甚遠,便開始瀏覽網頁,尋找其他AI數碼人制作商家,希望找到擬聲效果處理更好一些的方法。

「能複制聲音!」一條醒目的網頁廣告吸引了大林的眼球。但這個商家收費貴一些,1分鐘AI影片收費1000元,每延長1分鐘加收200元。

客製AI數碼人的網商店鋪。

「加錢不是大問題,如果能做得更逼真一點,當然更好了。」於是他聯系了這個商家,可對方承諾讓「奶奶」說方言的前提條件是:「至少30秒以上高畫質無雜音的原始錄音資料,或者微信語音資料,時長越長越好。」

大林當然沒有奶奶的音訊資料,無奈還是回頭找了第一個商家,客製了一個普通話版的AI「奶奶」。

影片文案是大林想的,也是他想告訴妹妹的話:「小林,你沒來送我,我沒有怪你,我知道你要照顧孩子,好好把孩子養大,看你生活得好,就是奶奶最大的心願……」

客製完成後,冒失的大林只顧著早點讓妹妹見到「奶奶」,沒有多想,就把這條影片發給了妹妹,結果把妹妹嚇了一跳。

不過,大林第二天就收到了妹妹發來的一條微信,「謝謝哥,我會學著向前看。」

「父親」歸來慰思念

不同於大林一個人的決定,大力用AI「復活」父親是一家人的共同心願。

大力住在北京,他的弟弟、妹妹和母親住在老家陜西榆林。每年父親忌日或者清明掃墓,大力都要奔波700多公裏。去年過年的時候,全家去山上掃墓,因為雪天路滑,大力摔了一跤,手腕骨折,打著石膏的胳膊一直吊了三四個月。

「一來是離家遠,掃墓不方便,再就是如果時時刻刻能看到父親就好了。」大力的工作和軟件開發有關,「AI」在他這裏並不是什麽陌生的新詞。當他和弟弟、妹妹提出要給父親做一個「AI數碼人」的想法時,家裏人都非常贊同。

大力的父親享年70歲,已經去世3年。父親「缺席」的這幾年,家裏變化太大了——

「弟弟的閨女去年剛考上了大學。父親在的時候,很疼愛孩子們,看到孫女總是趴在桌子上寫卷子,就動手給她做了一個可調節燈光強弱的台燈。」

「妹妹去年也結婚了,已經懷孕5個月,今年馬上要生一個龍寶寶了,名字還沒起呢。要是父親在就好了,父親從小飽讀詩書,家裏孩子的名字都起得寓意長遠又朗朗上口……」

征得全家人同意後,大力便在網上客製了一個「數碼親人智能體」,花費1500元。他選擇的套餐效果是:可以還原人物肢體動作、表情、聲音;商家承諾還原度在80%以上。

作為數據資料支撐,大力提供了很多父親生前的影片和音訊資料,還詳細地寫下了一份家庭介紹,包括父親的愛好、家裏有什麽親人,等等。

商家完成制作後,大家約定在一個周末的晚上一起和「父親」聊聊天。「AI父親」便進入了大力家的家庭群,和親人展開對話。

大力的媽媽先來打招呼:「老李,你好嗎?我最近腰疼,好幾次都沒上山去看你……」一句話沒說完,就哽咽起來。

「你要多註意休息,照顧好自己。」「父親」安撫道。

一看母親的情緒有點繃不住,大力的妹妹趕緊轉移話題,「爸,你又要添孫子了,我今年要生孩子了,快給孩子起個名字。」

「嗯,孩子健康平安就好。」「起名字」這個問題倒是難壞了「父親」,不過被AI巧妙地回避了過去。

「爸,你在那邊生活得好吧,平時都吃什麽?」大力的弟弟問道。

「晚飯剛吃了薯仔燉牛肉。」大力填資料的時候,在父親的愛好一項裏,填了愛吃薯仔燉牛肉,沒想到AI真的用上了。

一番特殊的對話持續了十幾分鐘,大家都覺得AI「父親」很親切,雖然不比真的對話,還是能感覺到「機器人」的距離感,但是這樣新穎的形式,也是表達思念的情感宣泄口。

那次和「父親」聊天後,大力的母親還意猶未盡,她讓大力把「父親」轉發到她的微信裏,「我想多跟他嘮嘮嗑。」母親這樣說道。

大力有心想提醒母親,不要太沈溺於這樣的虛擬對話,AI「父親」終不過是一個電腦程式的產物。但是從情感上,他還是理解母親的這份情感需求,平時家裏人都上班、上學,百十平方米的房間裏空蕩蕩的,母親腿腳不好,也不方便經常外出,一個人挺孤單的,「如果AI‘父親’能帶給她一些安慰,那也是好的。」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大林、小林、大力均為化名)

新聞延伸>>

在離別中尋找聯結

在這個多變的世界裏,「離別」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主題。我們時常因為親人、朋友離去後的空缺而感到悲傷,他們的缺席可能意味著我們的生活失去了一個重要的支撐點。離別的情感復雜而微妙,涉及愛、責任、期望和不確定性的交織。

如今,隨著技術的發展,離別和重聚逐漸形成了閉環。即使身處世界的不同角落,人們也能透過電話、影片通話和社交媒體保持聯系。這些工具雖然不能完全替代親身相處的時光,但它們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離別的痛苦,並幫助人們在物理上分離的同時保持情感上的聯結。

近日,關於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復活」已故親人的專案引發了廣泛關註。該專案透過深度學習演算法,分析大量的個人數據,包括聲音、影像和社交媒體資訊,以此生成具有特定人格特征的虛擬形象,實作逝者與親友的「對話」。這一技術的問世,不僅展現了人工智能領域的巨大進步,也觸動了人們對於生命、記憶和倫理的深層次思考。

在探討AI「復活」親人的技術時,我們首先需要理解其背後的原理。人工智能透過機器學習的過程,能夠模仿特定的人類行為,包括語言表達、情感反應等。當這些演算法被套用於逝者的個人資料時,AI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模擬出逝者的語言風格和回應模式。然而,這種模擬並非真正的復活,它無法復制一個人的意識、情感或是記憶,僅僅是對已有數據的再處理和再現。

從技術進步的角度來看,AI「復活」親人無疑是人工智能領域的一次飛躍。它展示了AI在數據處理和模式辨識方面的強大能力,也為未來的人際互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例如,這項技術可以幫助失去親人的人們緩解悲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繼續與逝者保持一種形式上的聯系。

然而,這項技術也引發了眾多倫理問題。青島水滴心理咨詢室負責人劉曉霞認為:「一方面,有些人可能對能夠與逝去親人對話感到欣慰,認為這是對親情的一種延續;另一方面,有的人也會認為,AI‘復活’是一種冒犯,會破壞人們對死亡的自然接受過程。」

就記者采訪的小林收到AI「奶奶」嚇一跳的情況,劉曉霞也提出了擔心:「我們在進行心理療愈時,都會與咨詢人事先溝通,進行初步心理評估。一些貿然的行為,可能會引發二次心理創傷。比如哥哥大林突然發來一個‘奶奶’的影片,可以會讓妹妹再經歷一次痛苦的回憶。」

劉曉霞認為,AI「復活」親人是一種「安內」的方式,相當於「睹物思人」,但這種方式是否具有「療愈」的效果也要因人而異。「在我接診的病例中也有因為失去親人出現心理問題的,比如有一位女性,10歲的時候失去母親,直到她後來成家有了孩子後,這種思念母親的創傷還在,甚至影響到了現在的生活。」劉曉霞介紹,心理療愈是個復雜的問題,AI數碼人畢竟不是真實的,「要解除心結,還要從根源上慢慢讓他們意識到自身問題,自己想去改變、走出來,才能達到更好的療愈效果。」

此外,還有人擔心,如果技術被濫用,可能會導致虛假記憶的產生,甚至在某些情況下,被用於制造虛假證據或進行詐騙。一位從事智能技術領域的業內人士也指出,在未來的發展中,AI「復活」親人技術可能會帶來更深層次的社會變革。「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我們或許能夠更精確地再現逝者的形象和言行,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可以或應該這樣做。技術的發展必須與社會倫理同步,確保在追求創新的同時,不損害人類的基本價值觀和道德底線。」

總之,離別是一個復雜的主題。在未來,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和科技的發展,我們有理由相信,即使在離別中,我們也能找到更多新的方式來維系和加強與親人之間的聯結方式,無論是生活情感上的、經濟上的還是社會層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