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銘】
2024年10月4日12:30,著名實驗高能物理學家、粒子探測技術專家、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原所長、中國工程院院士葉銘漢先生,在北京病故,享年99歲。
葉銘漢先生是中國低能加速器、低能核物理實驗、粒子控測技術和高能物理實驗的拓荒者之一,是大型科研工程「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BEPC)和北京譜儀(BES)」的主要領導人之一,為中國建造核物理、高能物理實驗基地和在世界高能物理實驗研究領域占有一席之地作出重要貢獻。
自 20世紀50年代起,他參加中國第一、二台帶電粒子加速器(能量為700千電子伏和2.5兆電子伏的靜電加速器)的研制,負責其執行和改進,獲得一批重要成果。後來,率先研制和發展了多種粒子探測器,開展中國第一批核物理實驗,做出了具有國際水平的物理工作。20世紀70年代,他與蕭健主持開展多絲正比室、漂移室等高能物理實驗常用的粒子探測器的研制,率先在國內實作多絲正比室的電腦線上數據獲取。
1979年底,為了早日建成中國自有的對撞機,葉銘漢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做存取學者。異國的科研經歷使他感受到中美之間的差距,亦確信,「只要條件允許,我們一樣也能做到」。
1982年起,葉先生主持大型高能物理實驗粒子探測裝置北京譜儀的建造,該裝置於1988年建成,獲得了陶輕子質素精確測量等一系列具有國際重大影響的成果。
葉銘漢先生,1925年4月出生於上海,是中國物理學泰鬥葉企孫先生之侄。說起葉企孫先生,中外物理學界誰人不知?他是中國物理學界的一面旗幟,桃李遍天下。盡管晚年遭遇冤屈而命運坎坷,但他悲愴離世之前,為中國培養了23名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之14位元。這些傑出科學家,是葉企孫的弟子或徒孫。以葉企孫先生為原型,長篇小說【謎影】(未完)創作了華國燕清大學物理學泰鬥葉先生的晚年片段經歷,紀念這位卓越的物理學教育家。
談起叔父那一代物理學人,葉銘漢先生感慨到:那時候是物理學大發現的時代,湧現出一大批非常優秀的物理學家。物理學家趙忠堯先生攻讀博士就發現正電子現象,可惜因導師沒興趣而中斷了研究。數年後,該項發現被授予諾貝爾物理學獎。我叔父的學生王淦昌先生在德國念書時,已從研究中推斷出原子核裏存在中子,亦同樣因為導師無興趣,未能持續研究。那些海外深造的學者響應祖國號召回國後,都作出卓越的貢獻。
1944年,葉銘漢考入西南聯合大學。同年應召參加中國遠征軍,成為中國駐印軍暫編汽車第一團軍人,赴印度集訓。1945年日本投降,他回國返校繼續上學,從土木系轉入物理系。他雖然在西南聯大念書的年月並不長,但回顧起西南聯大飽含深情。
昨天,清華校友鐘秀斌追憶,曾經拜訪過葉銘漢。葉先生回想起烽火中的大學歲月,滿面笑容。「上學時西南聯大條件已改善了,有飯吃、有菜吃,而且食堂管理得很好,由五六家承包,有競爭,所以夥工都特別用心做飯菜。在戰時後方,能夠有飯吃,有書讀,已經很幸福了。在西南聯大學習特自由,老師的課堂是敞開的,可以隨意去教室裏聽講,也可以在窗戶外聽課。無論文理工農商學,只要喜歡都可以去聽教授講課。」
回溯西南聯大求學歲月,葉銘漢先生意興不減,話說從前。據他講述,當年西南聯大要求理工學生必須修兩門以上的人文社科課,他選了陳岱孫先生的經濟學。陳先生教書水平高,講課忒有條理,會特意重復重要的知識點,便於學生作筆記。另外,選了吳晗的中國歷史。吳的課講得還可以,不過做事令人費解。葉先生不解,吳晗寫文章或作詩詞為什麽要拿給毛審閱後修改?他認為,應該給專業人士把關才對,否則這樣做就太勢利。兩門選修課相比起來,葉先生經思索感到,陳岱孫先生的經濟學課程為他後來的工作建立起成本概念。他反思說,理工事業也要講究經濟可行性。而現在的一些專家都太專了,文科的沒有理科基礎,理科的沒有文史知識,因此做出的結果難免顧此失彼。
2018年7月,鐘秀斌修訂【一個時代的斯文:清華校長梅貽琦】,再拜訪葉銘漢先生,談起清華永遠的校長——梅貽琦。葉先生實話實說:「我上學時,與梅先生接觸不多。1944年,我去參加中國遠征軍時,梅校長講過話;1946年5月,西南聯大結束時,梅校長也講了話。但是,現在我完全不記得梅校長講的話。」
並向他請教梅貽琦校長晚年從美返台創辦新竹清華原子科學研究所,建設亞洲第一台核反應堆的意義。葉先生言簡意賅說明:核反應堆技術是當時世界科學前沿,梅先生應該希望中國的科技水平能夠與世界同步;其次,核反應堆產生的中子與其它物質作用能夠發現新的物理學現象,從而能推進核物理學研究,探究微觀世界的奧秘;第三,開展這些前沿科技研究,能夠培養大批套用人才。
那次存取,鐘秀斌贈給葉銘漢先生2011年版【一個時代的斯文】,老先生蠻高興。他不顧正在腿傷康復期,撐著助步椅,從房裏取出【早期中國物理發展之回憶】。
原來,這本書由另一位中國物理學界泰鬥、李政道楊振寧的恩師吳大猷先生生前講述,經葉先生與黃偉彥、戴念祖先生編輯整理出版。
葉先生,認真地為鐘秀斌簽名。其情其景,使後者迄今歷歷在目。
1950年,葉銘漢畢業於清華大學物理系,進入中國科學院。
這年春天,中國提出由中科院新成立的近代物理所牽頭研制高能物理的重要基礎:加速器。當時,葉銘漢跟錢三強剛讀了一年研究生,立即放棄了繼續深造的機會,走進了近代物理研究所,
跟隨趙忠堯先生從事高能物理研究
。
從1984年開始,葉銘漢先生擔任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長,1995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期間,他負責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建設工作。這是中國科技界繼兩彈一星之後又一項重大的科技進展。 在葉銘漢等物理學家的鉆研之下,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取得了一系列國際先進水平的成果,躋身國際前列。這項突破性進展使得相關領域得到長足發展,帶動了相關的產業鏈。 1990年,他榮獲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
1984年,葉銘漢與李政道討論問題時的留影
葉銘漢先生有個一生摯友,誰?那就是第一位華人諾貝爾獎獲得者——李政道。 兩位大師之間平淡如水且相互關懷的友誼,已成為科學界典範。
說來兩人的友情,得從西南聯大講起。葉先生在西南聯大轉到物理系,與小一歲的李政道同窗。校舍條件太差,他倆常出校門泡茶館,學習新知研討學術,日益熟絡。兩人誌趣相投,結為好友。歷80載風雨,友誼毫不消減,分別為中國科學事業發展作出傑出得貢獻。
2015年,葉銘漢先生90歲華誕。李政道給銘漢兄手書賀信:「七十年前,我們同學西南聯大,風華正茂,以至今日,我們並肩健步,走向百歲。」2021年11月,李政道95歲華誕時,葉銘漢撰文為他祝壽,分享自己了解的一世知己。2024年4月,葉銘漢百歲華誕,李政道再手書「銘漢兄」:「您是中國核物理學領域的領軍人物。您的傑出貢獻,特別是在祖國正負電子對撞機探測器專案中的卓越領導,使您成為中國現代物理學的驕傲。您的學術洞見和卓越貢獻將激勵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家前行。……您不僅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更是一位慈愛的導師……為中國科學事業作出貢獻。您的學術精神和為人師表的風範將激勵著新一代的科學家不懈追求卓越……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作為您昔日同窗和一生摯友,我懷著無比的敬意和熱切的心情,向您致以最誠摯的祝福!」
確實,沒有人比八十年相知的李政道先生更了解葉銘漢先生。今年僅僅相隔兩月,這兩位物理宗師陸續遽歸道山。在天國,他倆繼續與師長們相聚,依然護佑中華科學發展。
2021年,【一個時代的斯文:清華校長梅貽琦】修訂版出版。鐘秀斌本想,再給葉銘漢先生送書。無奈,新冠疫情反復,況且先生健康已不如前,他打電話過去後未打擾。孰料,2018年見面竟成永訣,憾!六年前,他與葉銘漢先生暢談情景,重現腦海。
葉銘漢先生作為知名科學家,專業高超,為中國科學發展銳意進取。即使到了老年,思維仍佳。他為人,謙遜和藹、友善溫良。在 科研報國之外,他也身體力行報效家國。 他之逝世,在中國科學界是又一顆巨星隕落。他永遠地離去,與故去師友們皆化為蒼穹的點點星鬥,在茫茫黑夜裏閃爍在華夏大地之上。
雄韜客身為一名清華校友,謹此痛悼葉銘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