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冷宇 攝影報道
近段時間，四川省攀枝花公園裏的動物園內，一只金錢豹意外走紅：因體型偏胖，形似【瘋狂動物城】中的「豹警官」，得到了眾多網友的喜愛。更讓網友們驚訝的是，除了「豹飲豹食」的「豹警官」，這裏還有幾只「Nike」黑熊，同樣長得圓滾滾的。
在圍觀這些可愛動物的同時，有眼尖的網友發現，動物園門票收費僅2元一張，於是感嘆，「2元的門票，1塊8都被動物吃了」，稱贊攀枝花動物園是「最良心的動物園」。
攀枝花動物園始建於1977年，建成初期，曾是川西南滇西北最大的動物園。這次意外走紅後，動物園單日客流量最高達到了平日的10倍。
這種「熱鬧」的場景，其實已經久違了。封面新聞記者走訪發現，曾經給攀枝花人留下美好記憶的攀枝花公園，如今顯得有些「落寞」，日常客流量少，內部設施多年未更新；動物園內的動物越來越少，部份圈舍已長滿了草……
一只全閘道器註的16歲「胖豹」怎樣科學減肥？一座47歲的城市動物園又要如何「重返青春」？這可能是一道「難解題」。
走紅網絡的「豹警官」
一次走紅
金錢豹長胖是吃得太好還是活動空間小？
早上大口吃肉，下午「躺平」休息，攀枝花動物園一只「心寬體胖」的金錢豹，因為網友發在社交平台上的一條影片而走紅，被稱為「豹警官」「胖豹」。
走紅之後，不少市民和遊客前往園內一睹「豹警官」真容。很快，「豹警官」的鄰居——動物園內的幾只黑熊，因長得胖乎乎圓滾滾，也跟著「出圈」了。
動物園內長得圓滾滾的黑熊
據不完全統計，3月9日、10日周末兩天，金錢豹所在草食動物區（猴池）門票收入約為13000元，若算上享受半票與免票優惠人群，實際入園參觀人數超過7000人次。3月13日，其熱度仍在持續，還火上了央視。這段時間，攀枝花頂流明星非這只「胖豹」莫屬。
「胖豹」為何長胖？網友們覺得，它是在動物園吃得太好。動物園工作人員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這只金錢豹年齡大了，今年已經16歲，加上平時運動量小，毛皮松弛，所以看起來有點胖。據工作人員介紹，每天早上8點左右，飼養員會為金錢豹送上一天的食物，牛肉加上雞肉或兔肉，定量投餵，「基本每天沒有剩的」。
遊客在圍觀「豹警官」
關於豹子長胖，其他動物園也有研究。3月2日，南京市紅山森林動物園公眾號曾釋出【為了讓動物們不能好好吃飯，我們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一文。文中提到，負責該園野生動物飼養管理工作的員工關註到，用最優質的牛肉搭配豬扇骨給豹吃，它們的糞便常常不成形，其原因在於，「動物園裏的豹子吃得太好了」。後來，她給豹提供了整只兔子，在食物的骨骼與皮毛的刺激下，豹子胃腸道積極工作，產生的糞便就很接近野外的豹糞。
3月13日，世界動物保護協會科學家孫全輝博士在接受封面新聞采訪時表示，金錢豹是一種大型貓科動物，其野外活動面積可達幾十平方千米，而動物園的空間卻十分有限，難以滿足它們運動的需求。另外，在野生狀態下，金錢豹隔幾天才捕獵一次，並且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所以它們多數時間是處於饑餓狀態下的。「動物園的金錢豹無需耗費體力四處尋覓食物，也不用擔心吃不飽肚子，所以容易出現營養過剩和體重超標的情況。」
一些建議
輕斷食可以 運動與轉運均不具備條件
「胖豹」是否需要減肥，如何減肥？在封面新聞此前采訪中，園方曾回應，「我們將結合營養師的分析建議，堅持科學飼養。」
在減肥方面，孫全輝博士給出了他的建議：除了適當減少食物的投放量，建議動物園改變飼餵的方式，同時，結合動物自身的實際身體狀況，讓它動起來，增加運動量。比如，不把食物直接扔給動物，而是放置在高處或遠處，讓金錢豹必須跳躍、奔走或攀爬才能得到食物。「改變投餵的方式，也會給飼養的動物帶來樂趣，減少環境單調和缺少變化對它們心理造成的不利影響。」同時，孫全輝表示，空間有限的地方不建議投餵活食，因為捕食過程可能造成金錢豹的意外傷害。
目前，「胖豹」的輕斷食已經安排上，而擴大其活動區域、增加運動量等相關問題，一名工作人員表示，目前不具備條件。具體而言，金錢豹性情兇猛，如果人為驅趕督促它多運動鍛煉，或將引發不必要的情況。同時，動物園已正式投用40余年，館舍比較老舊、運動區域少，亟待升級改造。
動物園部份場地長滿了草
就部份網友提出的，將「胖豹」轉移至稍大的區域的建議，動物園工作人員表示，這個方案也不太可行。「我們咨詢了專家，豹是兇猛動物，不能‘牽’著走。如果要更換場地，就需要註射麻藥，在它昏睡的時候搬過去。因為我們的豹子年紀大了，麻藥量大可能就醒不過來，量小又存在安全隱患。所以專家的建議是不要動。」同時，動物園的獸醫補充說，目前，這只金錢豹已經在這處場地生活了10幾年，突然更換場地，很有可能存在不適應，「它現在步入老年，更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一個難題
目前遊客少收入少 要不要升級改造
3月11日，攀枝花市民劉棋和家人一起來到攀枝花公園，眼前的景色，讓他很感慨。他回憶，小時候，母親常帶著自己到攀枝花公園玩，這裏有很多童年回憶，很多場景到現在都保持原樣，「金錢豹火了，我們一家人來看看，但很多以前有的動物現在都沒有了。」
在當地不少市民看來，攀枝花公園，承載著大量「80後」「90後」，和部份「00後」攀枝花人的美好記憶。童年時期，大家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攀枝花公園。「那時候公園有很多遊玩設施，可以玩一整天，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了，來公園只能爬爬山，如果能夠升級改造下，那就太好了。」劉棋說。
攀枝花公園內的樹木
公園內的滑道已停止使用
公開資料顯示，據不完全統計，2017年，攀枝花動物園門票收入為407245元。園方工作人員透露，現在動物園門票年收入約為21萬元。若單從門票收入數據看，近五六年間，入園人數少了約一半。
客流量小，門票收入低，改造資金缺口大，改造進度慢，對遊客的吸重力降低，導致客流量更少，門票收入更低……如果擴建園區，增加動物品種，環境提檔升級，樣樣都得花錢。
2018年7月，攀枝花市城市管理局對市政協九屆二次會議第96號提案【關於規劃新建動物園和增加原動物園動物的建議】答復的函顯示，「動物園管理主要透過公園直管和承包給私人兩種方式進行管理。目前，由於部份設施承包合約到期，現已關停了水禽館、蟒蛇館等。」該檔還顯示，2017年，動物飼料及藥品支出531915.9元（不含設施維護費），動物園門票收入遠低於動物飼料及藥品的相關支出，「需要市財政大力補貼」。
一條出路
引入社會資本？專家建議需慎重考量
如何打破人流少、收入少的現狀，攀枝花公園也一直在想辦法。
2022年11月，攀枝花市園林綠化服務中心釋出了關於【攀枝花公園經營類專案招商引資方案】的公示。方案中提及，動物園館舍簡陋陳舊、動物品種少、觀賞性差，計劃在現有動物區範圍內，以改擴建為主的方式，重新規劃建設動物園，增加動物品種，同時配套建設野生動物救助中心和野生動物科普中心。
2023年6月， 攀枝花市城市管理行政執法局對市政協十屆二次會議第72號提案【關於進一步規劃攀枝花公園功能促進炳草崗復興的建議】進行答復，「市園林綠化服務中心還積極推進攀枝花公園動物園升級改造和遊樂園重建事宜」。目前，已草擬了攀枝花公園動物園招租方案，委托專業機構開展動物園招租租金評估，組織有意向的投資經營企業踏勘現場，咨詢動物園招租手續辦理事宜等。
知情人士透露，3月11日，「胖豹」意外走紅後，公園管理方會同當地財政局、發改委等部門，就動物園營運方案再次進行了討論。
對於動物園引入社會化資本這一舉措，孫全輝博士認為，需慎重考量。保證動物的健康和福利，是動物園承擔的一項重要職責。但是資本往往是逐利的，為了提高收益，動物園的一些經營活動可能會降低動物園的飼養標準和動物福利水平，甚至偏離動物園科學研究、教育科普以及物種保護的公益內容。
門票平時2元/人，攀枝花動物園被網友稱為「最良心的動物園」。
「在政府體制下，對於收益的考量相對較少，對動物飼養等各方面的成本控制就沒有多大壓力。」江蘇淹城野生動物園董事長徐衛勇表示，引入社會資本要謹慎，若是引入沒有營運能力、營運經驗的主體，「對動物的生存是沒有明確保障的。」
一座城市動物園的改或不改，這個決定，不算簡單。
記者手記
熱度終會過去 如何將「意外之紅」延續
攀枝花動物園內的「胖豹」意外走紅後，線上與線下，存在一種微妙的割裂感。
最近這段時間，動物園工作人員被問得最多一句話是，「豹子在哪裏」。食草動物區（猴池）門口購票，2元錢1人，進門下階梯後右拐，人最多的地方便是「胖豹」的圈舍。趕巧的話，能一睹它叼著半只雞，在玻璃房內轉圈溜達。
玻璃房外，照片、短影片、直播，「豹飲豹食」、減肥，「胖豹」在網上火得一塌糊塗；玻璃房內，「胖豹」餓了就吃，閑了就逛，累了就躺。
「胖豹」的生活，或許是有變化的。它可能會疑惑，為啥這麽多人在自家門口逗留，或許會苦惱被人盯著做什麽都不自在，或許會因獨處的日子裏多了人氣而高興……當然，這些都是我猜的。
在當地為「胖豹」「全網征名」的評論區中，高贊回答不乏一些惡搞的名字，當其最終獲得點贊數量最多時，要不要用？鄰居黑熊吃生菜，這本是它平時也在吃的食物，被傳成新安排上的「減脂餐」，怎麽澄清？最終，動物園的獸醫潑了盆冷水：「頻繁的影片直播，對‘胖豹’是一種打擾。」
在談及「胖豹」走紅時，動物園工作人員都說很意外。一座營運40余年的動物園，一群陪伴動物走過10年、20年的工作人員，和動物們是有很深感情的，在面對數以億計的流量時，他們並不特別在意。他們的回答簡單樸實，「我們在動物吃的東西上面，從來不會克扣什麽」「我們門票2塊錢，一直沒變過」「我們的黑熊特別可愛，還有孔雀開屏也好看」「希望大家看動物的時候，不要隨意投餵」。
「胖豹」的網絡熱度終將會過去，如何將「意外之紅」延續下去，是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或許流量不是唯一的路徑。
（文中劉棋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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