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喜歡養犬的人來說,貓這東西太小心眼。
犬對主人,那是絕對忠誠,你喝多了踹它兩腳,它也會認為自己錯了。貓不一樣,你沖它發個火,它能記恨好幾天。
你要是踹它兩腳,它百分之百埋伏起來撲你腳後跟,這還是對主人。
要是外人得罪了貓,你等著吧,它早晚得報復回來。
1、
我上高一的時候,正是九十年代中期,社會一天一個變化,生活就像浮沈在海浪中的小船,忽高忽低,不得安穩。
因為父母所在的廠子破產了,家屬院的人各謀生路。有的搬走了,有的進來了,都在想辦法更好地活下去。
西邊的小合院搬進來母子倆,史阿姨和她兒子,臨時暫住的。史阿姨人也挺和善,就是有點過於愛幹凈。
用現在的話說,是有潔癖。
這樣的人,以前我沒有遇到過,覺得也就是個人習慣,咱也不好說什麽。
可沒想到,連我家裏的大橘貓經過他們小院的墻頭也不行。她說貓身上有毛,整天抓老鼠,有很多的細菌,墻頭下面就是水管,會把水弄臟。
可是水在水管裏啊,又不是說下面是盛水的大缸。
大橘就是一只貓,從來都不走尋常路,也沒法按照我們的想法來。
結果就被她潑了一身的水。
當然我們也只是懷疑,畢竟也沒有親眼看到,都是鄰居,總不能抱著貓過去討個說法吧,只能給貓擦幹了,讓它自己多註意。
可貓不這麽想,尤其是我家大橘那個脾氣,老子混了這麽多年,除了差點被人一槍打死,還從沒有受過這種羞辱。
那也是怨自己,誰讓我花心去勾搭人家裏的小母貓呢?
可我走墻頭怎麽了?礙著她啥了?怎麽就趁我不註意,一大勺子涼水就潑過來了?這寒冬臘月的。
真是可惡又可恨!
我知道這事大橘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是老子的地盤,能受你這個鳥氣?
我可想不到,大橘這家夥後面會做什麽,畢竟我還沒有修煉到和貓同頻,只希望別太過,別激化矛盾就行。
晚上吃完飯,杜阿姨又過來串門,悄悄給母親和奶奶說,大橘就是史阿姨潑的,她在自己屋裏都看到了。
奶奶氣得哆嗦,俺家貓沒得罪她吧?
杜阿姨說,她在屋裏聽到史阿姨對著墻頭大貓說話,覺得挺奇怪,仔細一聽是讓大橘走開。
大橘有點糊塗,你給我說話哪?有啥事?本來就是路過,那停下來聊聊。
杜阿姨看他們交涉了半天,似乎沒談妥,史阿姨拿了把勺子接了一勺涼水就潑上去了。
大橘猝不及防,轉了九十度差點掉下來,好在抓住了墻頭撒丫子跑回家。
才過來沒幾天,杜阿姨對這個新來的鄰居,已經煩得透透的,跑我們家八卦,多少也是發泄一下心裏的郁悶。
母親說,潑它一次也好,讓它知道那地方不過去就是了。
母親這人,始終講大局,為了鄰裏和諧,自己貓受點委屈也就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你家貓不這麽想,杜阿姨和她住一個院,現在又沒工作,可算找了點事做。
母親有點吃驚,怎麽了?這貓幹嘛了?
杜阿姨露出很詭秘的表情,你家貓好像盯上她家了,剛才我來還在她家對面的墻頭上蹲著吶?
母親趕緊出去看,大橘倒是沒趴在墻頭上,趴在周叔家平房邊上,居高臨下盯著這個小院。
母親到小院門口看了看,史阿姨家裏一片漆黑,也沒人。
母親招呼大橘回去,大橘倒是挺順從,撅著屁股伸個懶腰就往回走。回來之後看奶奶屋裏人多,進來趴下聽她們聊天。
在我看來,這就是貓的自我前進演化。
母親說沒事,它應該是趴在墻頭等小二回來的,天天都這樣,一只貓還能咋地?
杜阿姨說,我看不像,你家那貓,不像吃虧的樣!
2、
我們很納悶,為什麽史阿姨娘倆那麽晚還不回來,娘倆是幹什麽的?
杜阿姨很快就摸清了情況,我總感覺不是大橘盯了那娘倆,是杜阿姨盯上了那娘倆。作為就隔了一道墻的鄰居,杜阿姨說他們娘倆是做生意的。
滿院子下崗的閑人,聽說誰家做生意,那都是眼饞得很。
杜阿姨說,他們娘倆趕夜市,天天得晚上一點多才能回來。我很好奇他們賣什麽?杜阿姨瞟了我兩眼,就賣你們這些小青年最喜歡的東西。
這眼神很奇怪,你要是說我們最喜歡的東西是課本,那鬼也不信。那都喜歡的是什麽?我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杜阿姨很不屑地把目光甩到墻上,你在墻上貼的唄!
啊,我明白了,我墻上貼了兩張美女圖,一個是酒井某子,一個是楊某瑩。
拋開後面的事情不說,這兩位在九十年代高中男生眼裏那是真正的玉女,誰屋裏床頭上不貼兩張,都感覺發育不正常。
這讓我有點臉紅,奶奶住進來之後我想撕下來,奶奶說這倆閨女怎麽就長得恁俊,可別撕了,我愛看。
等爺爺來了,先被這兩個美女吸引了眼球,嘆口氣,說不知不覺,我這二孫子也長大了。奶奶說你少看,看多了害眼!
這世事無常,回憶都是青春流逝吃下去的狗糧。
杜阿姨的兒子,也就是比我大兩三歲,已經開始賺錢養家。
白天去批發市場進貨,這東西成本很低,用不了多少本錢。晚上帶到夜市,一張就可以翻幾倍的價格出售。
那時候的夜市基本都是自發的,最大的那個離我們學校不遠,人來人往,熱鬧非常,也不用擔心被人趕。吃穿用行,賣啥的都有,還有烤羊肉串的,空氣中都是烤肉的煙火香味。
不要小看這夜市,當時也是養活了無數人和家庭。有多少大老板,都是從夜市擺攤開始,一步一步做大,養活更多人。
世事輪回,現在還有更多低成本創業的途徑嗎?
很難了,時代已經變了。
即便是現在的夜市,也早已經變了味道。
夜市出現在老百姓最方便需要的地方,才叫夜市,才能發揮夜市的作用。都集中起來,就是重復競爭,這有啥意思。
何況,不是有錢不敢花,是都沒錢了,這種夜市也快成了高檔消費了,吃不起了。
底層創業確實很難,不是誰都能創業就開公司造火箭的。
這兩張大美女圖,是我下了晚自習在夜市挑了半天才選中的。我現在很懷念當時的氛圍,一開始自己還不好意思,被大寶他們帶著就可以不要臉了。
大寶笑話我太保守,那麽多泳裝美女你不選,選了兩個玉女,虛偽,有空看看我的收藏。
這家夥,外號行吟詩人,用現在的話講,就是個資源包。
從這個外號就能看出來,九十年代文學還活著,現在的文學不說也罷。
我問那史阿姨怎麽還起那麽早啊?
她那是掙錢沒夠!白天在外面還有一個活,給人幫忙幹什麽的咱還不知道!下午五點多吃完飯就去夜市,去晚了就沒地方。
杜阿姨這個閑人還有點看不上她,我覺得人家這個生活態度倒是挺值得尊重的。
當然,大橘不這麽想。
3、
第二天中午,發現身上沒有飯錢了,不得已回家吃。
一進巷子,就看到大橘蹲在小院墻頭上。我說你蹲這幹嘛,快回家!大橘沒理我,沒你事!
好好,沒我事我就閃。
我裝作閃了,把車放回家,悄悄爬上梯子看大橘。大橘死盯著史阿姨家裏,動也不動,不知道的還以為鑲在那裏了。
這會不知道看到什麽,大橘沖裏面怪叫,口吐芬芳,那聲音一聽就不是好動靜。
叫了一聲還不算完,一聲又一聲,我心說你叫貓子哪?
果然也不是白叫的,太難聽了,史阿姨從屋裏出來了,一手拿勺子,一手拿笤帚,你叫什麽叫?還讓人睡覺不?
她一出來,大橘的目的就達到了,剛才是老遠罵,現在能當面罵,那就罵得更難聽了。
老子得罪你了嗎,你憑什麽拿水潑我,你個死老太婆!這是我給轉譯的,相對文明一些。
史阿姨揮著笤帚,趕緊走遠點,不走我還潑你!
大橘的叫聲就更淒厲,無數臟話都卷在裏面,聽了讓人覺得心肝顫。我聽了都不舒服,那史阿姨就更受不了了,接了一勺子涼水,當頭就潑向大橘。
我剛要喊,大橘早就跳到一邊去了,滴水未沾。
我一看,這挺好,你潑不著!那我就不喊了,只要你不嫌累,不嫌浪費水!
她還真不嫌累,一勺一勺的水潑向大橘,大橘一遍罵,一邊兩頭躲,可就是不走!
你累了是吧,那我就再回來,還趴在那地方,你能咋地!
這一人一貓的對罵加水攻,其他兩家都看不過去了,大中午的,你們幹嘛哪?這麽多的水,不是錢啊。
家裏還有孩子吃飯的,還有老人休息的,你們就不能消停點?
史阿姨看沒辦法,恨恨地回屋。大橘已經看到我了,趕緊回去吃飯,別伸頭露角的,我就是過來和她講講道理,別擔心。
看來我是不用擔心了,小睡了一覺,半個小時,出來大橘還蹲在那裏。
我說你是啥戰術啊這是,回去歇會吧。大橘不理我,我就是講個理!我說你是秋菊嗎,還就是要個理?
沒想到,大橘還就是一個貓版的秋菊,我就和你杠上了。
經過杜阿姨不懈的努力,沒幾天全家屬院都知道我家大橘和史阿姨火拼。反正離家也不遠,大橘吃完了就過去蹲著。
只要看人家家裏有動靜,那就開始噴。
想罵,你罵不過它,想打,你打不著它,史阿姨知道自己理虧,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先潑的貓,所以也不好意思來找我家的人來說個理。
母親更不能主動去找她,本來自己貓就沒錯。
大橘在家屬院的名聲還是不錯的,一般不糟蹋鄰居家的東西,有好吃的你給我就吃,不給我也不搶,更不惦記。
大橘也不是光在那裏傻趴著,它很快就摸清楚了史阿姨他們家的作息規律。
天黑到半夜我回來睡覺前,大橘就不過去,它知道這時候去沒人,在家裏蒙頭大睡。等我要睡覺了,它來精神了,你睡覺,我去上班。
在墻頭上罵的史阿姨家裏關燈了,再罵一會看燈不再開了回來繼續睡。
天明史阿姨開始掃院子潑水,它已經在墻頭上等著了,你什麽時候離開家,我什麽時候回家。
回家睡上一上午,中午頭史阿姨回來了,大橘也睡足了,接著罵。
據說史阿姨小兒子曾經勸他媽,就一只貓,你和它較什麽勁!可史阿姨說不行,她站那個地方把水都弄臟了,你要知道這種貓整天抓老鼠,爪子上都是細菌。
細菌都是活的,掉下來不就進了水管了,那水可怎麽喝!
有個這樣的媽,那小哥應該也是痛苦得要死,畢竟他沒有潔癖啊,和親媽也沒法講理。
那天史阿姨頂著黑眼圈來找母親,說大姐你能不能把你家貓關兩天,讓我休息一下再放出來也行。
母親說,這貓關不住啊,再說它真沒做錯什麽。
史阿姨說就一天也行,讓我歇歇,我好幾天睡不著覺了。我一睡覺,就聽著貓叫,我不睡覺,也聽著貓叫,天天滿腦子都是貓叫。
母親心軟,說那我就關它一天。
大橘就這麽倒黴,被我母親關到了平房裏面,不過倒是也不鬧騰,還有三花在裏面陪著,吃飽了就睡。
4、
第二天是周日,中午史阿姨又來了,那黑眼圈更大了,明顯還帶著火氣。
她對母親說大姐咱不是說好了,你關它一天,我也歇歇,腦子天天轟轟的,這樣我真熬不下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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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一楞,拉我出門去看看,果然大橘還蹲在墻頭上的。
母親說不對啊,我昨晚就把它關起來了呀!這貓真討人厭啊。史阿姨說哪有啊,大清早就趴那裏哇哇叫,你們管管吧。
開啟平房的門一看,大橘摟著三花睡得正香!
史阿姨揉揉眼,以為看錯了,連忙跑出去再確認一下,確實沒錯啊,就在墻頭上趴著的,還動彈,絕對是活的啊。
我一臉莫名其妙被冤枉的表情,俺家貓沒出去,你可不能亂說。
實際上我心裏佩服得五體投地,大橘這家夥太絕了,天天偷聽人說話不是白學的。你讓我主人關我是吧,可以,我安排個接班的不就行了。
接班的,是大橘的大兒子,老田家裏的大橘貓蛋黃。
這蛋黃,基本就是復制版的大橘,那身膘,那毛色,那眼神,簡直和大橘一模一樣。
史阿姨沒話說了,一邊嘮叨一邊向外走,怎麽這麽多貓呀!哎呀呀,這又是誰的呀!還讓人活不。
史阿姨一走,大橘悄咪咪的擡起頭,小樣,跟我鬥!
我說你這家夥太過分了,你還安排了個頂班的!大橘尾巴翹了兩下,不是一個,還有倆哪,老子四班倒。
哦,沒錯,這家屬院裏有大橘的三個兒子,老爹安排啥還不就是啥。
我正在感慨這貓成精了,就聽到外面一聲雷鳴般的大吼,誰呀,大白天亂潑水呀!快給我出來!
這聲音,有點耳熟,父親明白啊,這是最後一任廠長來了,趕緊出門招呼。
所謂窮廟富方丈,這廠長雖然是末代破產廠長,可氣派仍在。本來就又高又壯,二百多斤,又穿著個筆挺的軍綠色呢子大衣,要是加上軍銜軍帽,活脫脫一個軍閥。
只不過我們見到他的時候,狼狽不堪,頭發濕漉漉的,呢子大衣上都是成片的水。可能習慣了當官擡頭走路,貌似脖領子裏也灌進去不少。
雖然廠子破產了,但是很多後續的事情還得他跑,還是他說了算。
他這一嗓子,震動了家屬院。凡是家裏能動彈的基本都跑出來了,這一轉眼,前前後後出來十幾口子。
看著領導這個狼狽樣,大夥想笑又不敢笑,都看著小院的門,看是誰出來。
等了半天,史阿姨一臉驚慌地出來,廠長哎,我不是想潑你啊,我是潑那只肥貓的,哪想到你正好過來!
廠長擡頭看看周圍,哪裏有貓?你給我說哪裏有貓!
是啊,哪裏有貓啊,我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蛋黃哪裏去了!我心想廠長不會覺得肥貓是說他吧,倒是挺像。
廠長發飆了,我的房子給你住,你還拿水潑我,廠子是破產了,我也是盡力了呀,咱就趕上這個時候了,我能有什麽辦法!
你要是不想住,那就盡快搬走!我也下崗了,我也沒活幹!我還不如租出去換幾毛錢。
父親和馬叔他們連忙上去安慰,拉到我家裏喝口茶再說。
廠長說這幾天出去了,剛回來就想著過來看看老吳家裏啥情況,她倒好,當頭給我一瓢涼水!
眼看著廠長發這麽大的脾氣,我跑到平房裏給大橘說,你可別折騰了,事情鬧大了,廠長都被你波及了!
大橘擡擡眼皮,有嗎,關我啥事,我讓她潑的嗎?她潑的我嗎?
我說你在屋裏倒是啥都知道哈,咦,蛋黃你怎麽進來的,看你爹媽啊?我這才發現,平房裏兩只大橘貓。
我一想不對,趕緊關上門,你們兩個可別出去,出去連我們都卷進來了。
蛋黃年輕,面容更兇,就像一兩歲時候的大橘。現在的大橘,滿臉都是雲淡風輕。我似乎聽到蛋黃的牢騷,竟然敢用涼水潑我,看我怎麽收拾她!
完了,我心說,史阿姨啊,你得罪了一個大橘不算完,這又得罪了一個狠角色。哦,對,還得罪了廠長兼房東。
以後的日子,你可怎麽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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