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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義犬阿黃

2024-03-09寵物

幾十年過去了,全村子的人都一直還記得起阿黃。它既高大威猛,又忠肝義膽;它嫉惡如仇,又了通人性,它的許多故事至今都刻骨銘心地留在我們記憶深處。

記得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一個下午,我與妻兒在鳳形村走親戚後回家。步行至花三崗老村部時,兩個孩子忽然發現我們的屁股後面跟來了一只胖墩墩的小狗,它毛色金黃,體型健碩,非常逗人喜歡。已上小學的大兒子忍不住停下腳步,蹲下身去用一雙小手輕撫它的腦袋,並不停地呼喚「阿黃」,就這樣小狗正式有了它的名字。

小兒子更是喜歡的不得了,兄弟倆你逗逗我抱抱,愛不釋手。從兩個孩子的眼神中,我發現他們有將阿黃帶回家去的意圖。說實話,從阿黃的毛色、骨架以及粗壯的四蹄來看,這是一只很有發展前途的看家犬。我往四周環視了一眼,疑似遠處有人發現了我們的企圖,於是朝小兒子低聲道:「快放下,這小狗肯定是有主人的,不是流浪狗,我們不能要。」大兒子狡辯道:「它是自願跟我們來的。」「跟來的也不行!」我做了個要發怒的姿勢,小兒子這才極不情願地把阿黃扔在了路邊上,一臉的不舍。

我們走過了夏家巷,又過了磨子坪,即將行至巖巴腦。我正要彎下腰去背小兒子,竟然發現阿黃就在十米開外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們。見我們註意到它,它又停下了腳步,有些忐忑不安地望著我們。大兒子望了望我說:「這下可不能怪咱們了吧?你再趕它走就是太殘忍!」此時,老婆也忍不住說話了:「隨緣吧,就讓它跟著。」就這樣,阿黃跟著我們走過三星寺、胡山埡、汪家峪,還坐船過了蒙泉湖,終於如願走進了我們的家。

我們把阿黃看得並不金貴,不像別人家魚湯肉骨頭的伺候著。我們常常就是半碗鍋巴飯摻幾勺水,阿黃美滋滋地吃得精光。不經意間,阿黃長大了,四只粗蹄矯健有力,兩只眼晴炯炯有神,發出的叫聲威猛嘹亮,站在我的跟前,幾乎夠得到我的胸脯。一次,我去譚家灣牛炸灣屋場辦事,突然遭遇了五條狗的攻擊,左奔右突可就是擺不脫包圍圈。正危急時刻,沒想到阿黃趕來了,憑借它一陣兇猛淩厲的進攻,那麽大的一個狗群被它征服了,有的嗷嗷怪叫,有的落荒而逃。看到那群惡狗剛才還張牙舞爪、兇狠異常,現在卻夾著尾巴在阿黃面前俯首稱臣,我替阿黃有一種從未經歷過的英雄感。

歲月一天天的流逝,阿黃也就一天天的成熟,長成了一個高大威猛的「保鏢犬」。阿黃的嗅覺與眾不同,只要是家裏人,它會自動儲存每一個家庭成員的荷爾蒙氣息。每天早上,它都要送我的兩個孩子去上學。學校在鄰村劉家山,有三四裏山道,茅草遮路,林木蔽日,蛇兔出沒,野雞突飛,幼小的孩子非常害怕。阿黃善解人意,每天都要在孩子的前面探路開道,直到將他們送到學校後才返回家中看家守院。放學也是如此,每天下午四點多鐘,它身上如同安了定時器似的,規律性地去學校大門口接回年幼的主人,天天如此,風雨無阻,樂此不疲。

我年青時喜歡喝酒,逢上幾個朋友圍著一個爐子燉缽,大家就會赤膊上陣,直到有人幹趴在桌子底下。有年農歷臘月二十三深夜,我竟然被人灌醉了。記得那晚是在譚家灣,喝完酒的我搖搖晃晃要回家,出門時眼冒金星,腳底下像是安了彈簧,暈暈乎乎越過一個山崗後就再也把持不住,倒在了荒山野嶺。北風「嗚嗚」勁吹,天上飄起了雪花,我掙紮著想爬起來,但身體卻不聽使喚,自語道:「今夜我怕是要凍死在野外了。」

一覺醒來,我竟然發現自己躺在自家溫暖的被窩裏。妻子告訴我說:「阿黃見你沒回來,一直不安分的「汪汪」直叫,叫了一會它就跑出去了,然後用嘴叼回了你的一只鞋,沒辦法,我就找人從荒郊野外把你背了回來……」。

雖然阿黃與我越來越親近,但它也有犯錯的時候,尤其阿黃那次犯錯後遭我訓斥的情景至今讓人難以釋懷。記得那是九十年代的一個除夕,我和妻子把臘豬頭、豬腳等都煮在大鍋裏。火苗熊熊,臘香裊裊,也許是大鍋裏那些香噴噴的東西實在太誘人,趁我們去看「春晚」的時候,阿黃把兩只爪子搭上了竈台。這一幕正巧讓我給撞上了,我大喝一聲:「阿黃,看我怎樣收拾你!」我順手操起墻角的一根扁擔,兇狠地朝阿黃走來。阿黃沒有逃跑,嚇得趴在地上,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尾巴不停地搖晃。看得出,阿黃知錯了,它在乞求我的寬恕。妻子慌慌張張跑過來,一把將我手中的扁擔奪下,說:「阿黃嫩著呢,現在正是嘴饞的時候,再說它也要過年呀!」我說,我只是嚇唬嚇唬它呢。阿黃望了望我,見我已經沒有了怒氣,這才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躲到外面去了。自此以後,阿黃再也不眼饞我們的美食,就連我們放在低矮處的東西也不觸碰一下,「規矩」得很。

九六年春天,我去東莞打工。出門那天,阿黃似是有預感,一直圍著我轉。看著我收拾衣物,跟著我上船,還把我送到蒙泉汽車站。汽車開動後,阿黃跟著大客車跑了好遠好遠,我淚眼婆娑,開啟車窗,看到車後一個狂奔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我不知道阿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返回家裏去的,我更不知道它會不會產生人一樣的相思之情。那時候,村子裏電話還沒有普及,我們這些打工族只能靠書信傳遞資訊。初秋的一個夜晚,我在烏沙港商會收到了妻子寫給我的一封信。妻的爹死得早,娘又瞎著一雙眼睛,她小學未畢業就扛起了生活的重擔,因此,沒有讀過幾天書的妻子被人戲稱為「文盲」。然而,就是這樣一封「文盲」寫給我的信把我感動得熱淚長流。信不長,錯別字很多,我照抄實錄如下:

孩子他爹:你去廣東已有十三天了,我要給你寫信了。在家的時候,我煩你怨你,讓你心裏很不好受。我知道你有太多的不順,你一肚子文化,沒有發揮的地方,在村裏官不是官,還受一些怨氣。上有兩老、下有兩小,沈重的家庭負擔把你壓得喘不過氣來。你是我的大樹,我現在才意識到。你走後,我們家的阿黃也像掉了魂似的,給它飯吃,它要吃不吃,吃了幾口又停下來望著我,好像是說屋裏少了一個人,阿黃現在瘦了好多了。

你去廣東以後,阿黃一直陪伴著我,我去凹古峪割稻,阿黃就坐在田頭,一直等到我收工一起回家。一到夜晚,阿黃就幫我看管家門,一有風吹草動,它就會「汪汪」大叫。昨天我賣橘子,由於收購點在水庫對岸,我一個女人也只好劃起了漁盆。你是知道的,一個小漁盆裝載了100多斤柑橘就已經非常危險了,我還要坐在那兩筐橘子的中間。我嚇得頭皮發麻,兩腿發軟,生怕漁盆翻了。沒有想到的是,奇跡發生了:從不下水的阿黃在我漁盆離岸後立即「撲通」跳下水,伴遊在我的身邊,一直把我護送到對岸。我一共運了六趟,阿黃也就伴遊了六趟,全村子的人都驚呆了,齊誇我們阿黃是通人性的「忠義犬」……

九六年的一個冬日,我又收到了妻子的一封信,她告訴我說,原本那麽健壯的阿黃,現在的進食量越來越少了,有時一整天不吃不喝。從鎮上請來了獸醫,獸醫搖了搖頭說,阿黃這病是沒法治了,應該是心病,如果要讓它康復,最好是要家裏的男主人回來一趟。我看完信,萬分著急,立即去工廠裏找經理辭職,然後買車票回了家。

船過蒙泉湖,遠遠的就看見阿黃立在大門前的那顆棗樹下。阿黃一眼就認出了我,立馬來了精神,不等船靠岸,它「嗖」的躍上了船頭。它搖著尾巴向我撲來,「嗚嗚」叫著,兩只爪子爬上了我的身上。「阿黃!」我喊了一聲,喉嚨像是有什麽東西噎著,鼻子也開始發酸了。我發現阿黃比以前瘦了許多,毛發粗糙淩亂,肚子上的肋骨清晰可見。阿黃不停地在我身上嗅和吻,翹立的尾巴也在不停地撫慰我,反反復復,樂此不疲,那親熱勁兒讓妻兒看得眼晴有些發直。

阿黃又開始大口進食了,不到半個月,它便恢復到以前的狀態。一日,外鎮的一個私人煤礦老板開車帶著他的一只藏獒到我村子裏會情婦。藏獒下車後,和它的主人一樣趾高氣傲,目空一切,嚇得眾多野狗四散逃離。也許是阿黃看不得藏獒的張狂,不顧我的勸阻沖了上去,一番肉搏,直接將藏獒幹翻倒地。煤礦老板被眼前發生的一幕驚呆了,朝著藏獒連聲說:「奶奶的,老子每天的三斤肉是白餵了!」

據說,煤礦老板一回去就用獵槍把藏獒狙殺了,阿黃自此也成為了他的眼中釘。他放出來狠話,一定不會讓阿黃有好果子吃。沒過多久,我村子裏就竄來了一夥偷狗賊,開著兩台車,專挑後半夜下手,我的阿黃就這樣莫名的從人世間消失了。 (文/閆先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