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林海兄
撰文：瓷杯
人的這一生，如同一出悲歡離合的戲，我們在時光的舞台上扮演著各種角色，笑過，哭過，愛過，也痛過……
疫情爆發之初，很不幸，我的母親便感染上了，之後身體每況愈下，最終去世，那年是2019春！
母親離去所帶來的悲慟尚未消逝，今年年初父親又離我而去。
父母的相繼離世，令我淒惻哀痛，曾一度抑郁。我和父母的關系素來要好，不論我做錯了什麽，父母總是包容、寬慰！如今好不容易混出了點名堂，正欲好生孝敬二老，卻唯剩夜深人靜時的回憶。
子欲養而親不待， 莫過於人世間最大的悲傷！因此，諸位看官，趁著父母仍健在，多多敬孝吧！
話休繁絮，直入正文！
帶著妻兒回到老家，將父親的葬禮操辦完，接著又將老屋一通拾掇好後，正要鎖門離去時，忽然在堂屋的角落裏看見了父親養了十二年的德國牧羊犬，名叫「如意」。
（之前，忙碌葬禮瑣事，身疲體倦，一時將其忽視。）
十二歲多的「如意」著實已是一只老狗，相當於人類的耄耋之年，沒兩年壽命可活了。
這下，可令我犯難了。
一來，現如今我所居住的城市上海，不許飼養大型犬只；二來，妻子對一切帶毛的動物皮膚過敏，會泛起紅疹，想來她是決然不會答應我帶回家去的。
可「如意」是父親從小養大的狗，我總不能棄之不顧，況且如今它也是我對父親的一個念想啊。
思來想去，我打定一個主意，不妨托付給河對面村上的二舅公，幫忙豢養。
二舅公和我們家沾點親戚，他是母親繼母與前任所生的孩子，一生無兒無女，老伴早幾年前便病逝了。
想他孤苦伶仃在家務農，有只狗陪伴也是好事，八成不會拒絕。
思量於此，我找到二舅公，說明情況，果不其然，二舅公爽快答應下來，並讓我安心回去工作，「如意」就交給他來飼養，保證照顧的完好無事。
回城不滿一月，紅日平西的一天，我剛坐上駕駛位，正要開車回家，二舅公打來了電話。
電話那頭，二舅公焦急的語氣說，上午餵過「如意」早飯之後，鎖好院門，他就去地裏幹活，待到臨近中午回家，卻不見「如意」蹤影。
村前村後找了個遍，整整一下午的時間，也始終找不見「如意」的影子。
聞言，我心裏「咯噔」一下，害怕「如意」遭了偷狗，賊的毒手！
那陣子，老家附近好幾個村子上的狗都遭了賊人的道了，令人無比痛恨！
倘若真是如此，那我將愧對於父親！
掛斷電話，我忙又撥通了本村發小叔叔的電話，詢問「如意」是否返回我家老屋，並央請他去附近幫忙檢視一番。
十分鐘後，發小的叔叔打來電話稱，「如意」在老屋附近，正臥在老屋前面的小竹林裏。
聞聲，我懸著的心適才落地：萬幸，「如意」沒丟！
倏忽，我轉念一想，父親的離去與它而言，不也是失去了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嘛，它成了無家可歸、無依無靠的狗了。
即便二舅公待它不薄，可那裏終究不是它的家，它的家是那個主人去世的老屋啊！
思量於此，不免使我心內潮水一抹濕潤。奈何我也一時沒有更好的主意，顧它周全……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懇請發小的叔叔替我照管「如意」，每天餵點食給它，幫我在老屋旁邊搭個狗窩，千萬別讓它挨餓、受凍。
為此，我承諾每個月轉四百塊錢給發小的叔叔，以便讓其盡心盡力的照管「如意」。
「如意」是只純種的德國牧羊犬，當年，也就是在2011年，臨近春節的一天，父親去鎮上趕年貨時，偶然在路旁的垃圾堆附近發現了它。
那時，「如意」才沒多大點，眼睛都且沒有全部開啟，或許是患有疾病（鼻水橫流）加之身上又有些皮膚病，其主人恐怕養不活，也賣不上好價錢，便幹脆丟棄，仍其自生自滅。
父親心軟，見可憐巴巴的小家夥在寒冬臘月的天氣裏，凍的瑟瑟發抖，便一把將它捂住懷裏，帶回家去。
小家夥經過父親的精心呵護，又是買藥來餵，又是營養不斷，沒幾天功夫，竟變得活潑亂跳起來。父親見了，自然是歡欣不已。
萬物皆有靈，或許小家夥也知道是父親救了它的性命吧，因此和父親最為親近，不離半步，像只跟屁蟲，父親走哪，它必然跟隨。
父親希望小家夥以後諸事如意，故而給它取名「如意」。
隨著時光的推移，「如意」長得越發健壯帥氣，並且智商超高，深受家人們的喜愛。
幼年如意
父親常說，與其說是救了如意，倒不如說是它來咱家報恩的！
確實如此。
在2014年冬，那時候「如意」已然成長為一名碩大威猛的「小夥子」了。
一天夜裏，七點剛過，父親在裏屋觀看新聞聯播，燒水壺的水開了，父親正要沖水泡茶，剛一起身，兀地眼前一黑，突發腦梗，身子一歪，栽倒於地。
爬臥在父親腳下的如意發現後，急不可耐，一通狂吠喚人，然而當時母親飯後便去村裏王大媽家拉家常了。
「如意」不見人來，似乎想到了什麽，隨後瘋也似的，一路狂奔，竟然找到了王大媽家。
母親察覺出了異樣，連忙趕回了家裏，這才將不省人事的父親及時送醫治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另外，在2017年的端午節。
剛一吃過午飯，母親便在廚房火竈上蒸起了粽子。
那時候是燒柴火的，可能母親中午犯困，一不小心，未將柴火全數送進竈內，外頭仍留有一些枝幹碎葉，然後自顧自地回到房間躺下，和父親一並小憩。
這可壞事了，明火燒出了竈外！要知道，旁邊正是柴堆，如若未能及時發現，那麽整間屋子恐怕難免於難！
好在不多久，「如意」聞見了煙火，連忙吠醒了父親。
睡眼惺忪的父親，起初不明故裏，望了眼「如意」，只讓其安靜別吵，便不作理會，繼續睡去。
這可把「如意」急壞了，幹脆上前一口咬住父親的褲腳，死勁往外拉扯，直到父親肯下床隨它出去檢視。
這不檢視不打緊，一檢視，可把父親嚇得個魂魄離身，廚房火勢已成氣候，若再不滅掉，整個老屋就完蛋了。
父親急忙喚醒了母親，一面又跑去院子裏揚聲高叫，喊人救火。
最後，在一眾鄉親們的幫助之下，大火終得以撲滅，雖然損失了一間廚房！
能保住整棟老屋，最大的功勛獲得者，自然非「如意」莫屬！
「如意」也曾遺失過一次，那是我印象中，見過父親最難受的一次，茶不思飯不想，終日郁郁寡歡。
那次，是我堂姐出嫁，嫁到了鎮上，我們一家老小前去吃酒。
哪曾想這「如意」就是離不開我父親，硬是偷偷地跟了過來，等到我們到達鎮上的時候，才發現了「如意」。
要知道，這路程可有二十裏地啊！「如意」居然跟住了我們所坐的車子，如今想來，也是暗暗稱奇。
之後，席上人是越來越多，熟人之間自然少不了相互寒暄，那時候「如意」還是能勉強跟在父親的後面，可是到了席散時，一不留神，「如意」卻不見了。
這可把父親急壞了，顧不上與親朋好友們作別，一心尋找「如意」去了。
整個小鎮被父親翻了個底朝天，也未曾見著「如意」的蹤影。
眼看天色已晚，到了點燈時分。即便父親仍不死心，也別無他法了，在我們的勸說之下，只能郁郁回家去了……
那段沒有「如意」陪伴的日子，父親成天成夜心神不寧，悵然若失。
他自以為從此失去了愛犬，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大約半個月後，「如意」居然自己找回家來了！
這讓父親喜出望外，高興瘋了，不顧「如意」身上的骯臟，一把上前緊緊抱住，眼淚霎時滾出。那「如意」更是興奮不已，撲騰著尾巴，鉆進父親的懷裏蹭來蹭去，「嚶嚶」直叫，眼角居然也泛起了淚花……
自打我將「如意」托付給發小的叔叔照顧後，我就會時不時地給他打去電話，問一問「如意」的近況，身體怎麽樣、吃的多不多、有沒有亂跑雲雲此類關心的問題。
今年夏天，雨水很勤，導致我家老屋側房屋頂漏水，情況嚴重。村裏的長輩告知了我這一訊息，於是我決意，回去一趟。一來，把老屋修繕；二來，看望「如意」。
我起了個大早，東方一吐白，便從上海出發，開了六個多小時的車，回到了老家！
到達村口時，已是午飯時分。我把車子停穩後，取下帶給「如意」的禮物，一袋子的各色肉類食品。
剛往老屋走去沒幾步，忽然眼前偌大一條黑影竄出，不是別的，正是如意！
只見它不住地搖動尾巴，繞著我「嚶嚶」直叫，看得出來它是有多麽高興。
等我一喊它的名字「如意」，它就立馬匍匐在我的跟前，發出撒嬌似的嗚嗚聲，聽著又好似在向我訴苦。
我陪它玩鬧了一陣，隨後拿出一只雞架子餵它。
「如意」可精明了，或許知道我袋子裏還有吃食，叼著雞架子不吃，而是往老屋附近藏匿起來，接著又跑來我的面前，一會翻身躺下，露出肚皮；一會又爬起，往我身上舔來舔去。
隨即我又拿出一個煮熟的雞蛋，剝開後投餵它。這次「如意」欣然享受，吧唧吧唧一口吞下。
這時，我猛然發現，「如意」的眼睛卻已濕潤了。
雖然「如意」不會說話，可我從它濕潤的眼睛裏，看得出來，數月不見我，作為它唯一的「親人」，甚是想念。
彼刻，我的內心如推倒了五味瓶，不是滋味！說它不是流浪狗，而事實上它又的的確確無依無靠，居無定所！
望著它可憐見的模樣，不禁使我朝著它的額頭吻了下去……
這一吻，如意似乎聯想到了什麽，豁地一下起身，轉頭朝著對面的矮山跑去，那裏埋葬著我的父母。
跟在「如意」後面的我，遠遠望向父母的墳頭，已是荒草叢生，不免心中黯然神傷。
再靠近些，我發現父親墳塋向陽的一側，草木叢中居然有一處類似窩狀的枯枝敗葉，走上前一看，裏面還有不少破絮爛棉。
我望了望「如意」，心下已然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果不其然，我正思忖著，如意一徑臥進了那裏，躺在它那枯枝制作而成的狗窩裏，脈脈地註視著我。
多麽忠義的孩子啊！原來它一直陪護在父親的墳前……
此時此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返回老屋。我學著父親當初的樣子，精心地幫「如意」抹了把澡，理了理它雜亂的皮毛。清潔後的「如意」依舊帥氣無比，只是嘴邊多出的白須，令我心酸。
接著，我把帶來的食材煮的煮，拌的拌，算是為「如意」做了頓豐盛的午餐，自己也對付著吃了兩口。
再然後，我托村裏的長輩找來泥瓦匠，修繕好了那漏雨的房屋。
等忙完這一切，眼瞅著天就要黑下來了，因為我隔天還有事要辦，所以並不打算留宿。
最後，我拎著帶來的禮品，「如意」跟在後面，來到了發小叔叔家裏。
我一面奉上禮品，一面百般懇請發小叔叔一定要替我照管好「如意」，因為我實在別無他法，我不能把「如意」帶在身邊照顧，只能勞煩他老人家費心了。
發小叔叔點點頭，答應我會好好照顧「如意」。
隨後我又和他攀談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這期間如意一直安靜地趴在我的腳下。
此時，天已黑全，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我婉拒了發小叔叔留我晚飯的邀請，並和他握手作別。
這時，「如意」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顯得有些激動，低聲「哼哼嗯嗯」了起來。我出來後，它連忙跟上。
從發小叔叔家到我停車的地方，不足百米，「如意」一路緊緊跟隨，生怕我會跑掉再也不回來了似的。
到了車跟前，我彎下腰，雙手撫著「如意」的臉頰：
嘿！老帥哥！你可要好好的，等到國慶，我會再來看你的，我保證。到那時，還給你帶好多好多好吃的哈！快回去吧……
可如意仍是一幅傷感的神情，不肯離去。
我又安撫了好一陣子，可是我必須得趕路回上海了，否則就要耽誤明天的事情。於是我將心一橫，坐上去發動了車子。
緩緩開出百八十米路，我透過後視鏡，路燈籠罩之下，望見「如意」居然一直跟在車後面奔跑。見它年老力衰，氣喘籲籲卻仍要拼命追上我的樣子，我心如刀剜。
不是我臉酸心硬，我是多麽想停下來等等它啊，多麽想再抱抱它，甚至想幹脆帶它一起回到上海生活，可我身不由己，我辦不到！
我不敢放慢速度，我怕我一放慢下來，就真的舍不得離開它了，我只能含淚加速。
越發狠地踩油門，我的心就越發的痛苦，因為後視鏡裏，「如意」仍舊在鍥而不舍地追著車……
直待我開進大路上的拐角處時，「如意」才徹底消失在了後視鏡裏。
這時，我不由自主地放空了油門，握住方向盤，仍由車子慣性前行，速度跟著也慢了下來。
就在車子快停下來時，後視鏡裏，「如意」的身影，在我剛經過的拐角處，驟然隱綽出現。
可能它實在跑不動了，亦或是它以為我要停下來召喚它了，總之它就站在那裏，凝望著我離去的方向，動也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