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有一樣愛好，總會遇到同好的人。
不過很多愛好，多少都得花錢，如果沒錢，這愛好就得放一放。或者，找個不怎麽花錢的愛好。
1、
上中學的時候，學校比較寬松，家庭條件好的同學放學後總有事幹。
但是他們幹的一些事情我都沒法幹，比如去遊戲廳，去滑旱冰，去看電影，都得花錢，可我除了飯錢，基本啥錢沒有。
尤其是到了高中，正趕上父母下崗，買本【讀者】看，我得少吃兩頓午飯。
花錢的愛好培養不了，只能培養點不怎麽花錢的，比如養貓。
那時候養貓頂多買點小鹹魚，其他花錢很少。就像我家大橘這樣的，家裏的飯都很少吃，自己養活自己。
這點不算愛好的愛好，卻幫了我大忙。
因為當時我是從郊區的小學校來的市裏這所中學，絕大部份同學都是城裏的孩子，所以不管從哪方面來說，都有點自卑。
尤其是在女同學面前，話都不會說，更別說面對漂亮女同學。
偶爾和同桌小亮子說起我家貓的事情，竟然引起前後桌女生的興趣，紛紛問這問那，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說別的我不行，吹起貓來我很專業，很快大橘在同學中威名赫赫。
人怕出名豬怕壯，貓也怕出名。在小亮子要求和我的脅迫下，大橘無奈做了一次應招貓郎，和小亮子家的獅子貓春風一度，大橘意猶未盡，畢竟那獅子貓太漂亮了。
結果大橘和獅子貓生下的小貓更漂亮，馬上成了班裏的搶手貨。武班花不知道拋了多少媚眼給小亮子，才分到一只。
從此大橘的優質基因和專業服務水平深入人心，所以又有了第二次應招經歷。
這次是文班花找的我，讓我有點興奮，那一定是貓如其人啊，得多漂亮啊！大概是被美色沖暈了頭腦，有些問題沒有落實我就答應了。
比如她家母貓的年齡。
我忘不了大橘被關在她家平房後驚恐的眼神，畢竟是一位年逾七年的貓老太太色瞇瞇的步步逼近，巨大的威懾力讓大橘亂了陣腳。
你不是說班花嗎，民國的班花嗎？老子什麽場面沒見過，您老人家高壽啊？
當時的場面難以形容，後來看95版電視劇【武則天】，感覺很像年逾七旬的女皇見到張昌宗的那一幕。
不過，大橘還是順利完成了任務。
在大橘看來，兼職也需要有職業素養，畢竟有個專職的小剽克當朋友， 近朱者赤呀。
因為這事，我也算和文班花攀上了點親家關系。
後來，文班花家的母貓帶著對大橘的思念回了喵星。為了紀念這份情緣，文班花要了大橘和三花生下的一只小橘貓。
這時候已經上了高中了，我們不在一個班，我在理科班，文班花在文科班。文班花不僅長得好看，還是學霸，還屬於文理並重那種，人的差距就這麽大。
這個年齡的男生女生，不在一個班了，似乎見面就有點尷尬，說不清什麽心理。
偶爾在路上遇見，也是互相問對方的貓好。
文班花全家很寵那只小橘貓，說現在長大了不少，是她爺爺奶奶的心頭寶。
我聽了也挺高興，畢竟是自家的小貓，送給合適的主人，過上很好的日子，這是貓主人最大的心願。
那段時間，大橘很苦惱，因為家屬院到處都是大老鼠。姚大爺接手楊工的大老鼠以後，大橘算是放松了一點，畢竟眼前幹凈了。
我也很苦惱，是因為學習的事情。
我在理科班是度日如年，越學越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我給文班花說了這事，她表示同情，說物理化學也不是特別難，你找到學習規律就可以了。
男生嘛，還是學數理化的多，大學招生也多。
我心說，你們文科班多舒服啊，物理化學都不做要求，到時候會考過了就行。後來才知道，一樣的卷子，我數理化全不及格，文班花全部過九十。
這讓我終於清醒了，我的問題不是文理班的差別，是這方面智商真不太行。
數理化是擋在我前面的三座大山，一山還有一山高，一山還比一山險，我這輩子也別想翻過去。所以與其面對三座大山，不如去文科班，這樣就能繞過兩座大山，主攻數學一座大山。
因為政治歷史這樣的學科，山勢平緩，使使勁還是能上去的。
這樣，我就下定了決心要轉文科班，文班花答應幫我問問他們班主任還能不能進人。
不過她也說可能比較難，因為前幾天來他們班的那個，是交換過來的。他們班有個牛人覺得文科沒意思，非鬧著去理科班。
正好理科班有個想過來，兩個班主任就做了一個等價交換。為什麽說等價呢？因為這兩個家夥，都是班內前十名的主。
所以我隱約感覺，我這種踩線上高中的，人家壓根就看不上。
2、
事實也是如此，她班主任的意思大概是咱這裏也不是收容所，啥人都要。
文班花給我說得比較委婉，說以後還有機會爭取。她班主任是教政治的，也兼著我們班的政治課，倒是知道我。
因為我身在理科班，政治考得比他們文科班大部份人都好，也很另類。
我很後悔當時沒有直接選擇文科班，而是聽從了父親和他朋友的意見，走錯了路，代價不是一般的大。
從那以後，我就明白自己已經不是小孩了，自己的事情得自己說了算，別人的意見都只能是參考，得有自己的決斷。
這一點，我還不如一只貓，起碼大橘是想幹啥就幹啥，誰說也不聽。
說起貓，那就開心多了，畢竟這是我們共同的愛好。
文班花那只小橘貓，現在也得三個月了，能吃能睡能玩。每天回去，文班花都得逗完貓再吃飯睡覺。
尤其是晚上，這家夥天天和文班花睡在一起，真是幸福透頂。
我們上學的路後面一部份是重疊的，所以經常能聊上十多分鐘。
我給文班花說了我們家屬院養大老鼠的事情，她竟然是頭一次聽說，完全不知道下崗工人想靠著養大老鼠賺錢發財。
也是，她們家屬院不是老師就是幹部，條件都挺好，下崗這樣的事情對他們來說，應該沒啥影響。
雖然近在咫尺，卻層次分明，我們真的不在同一個世界。
那時候的城市很小，在她看來，過了我家東邊那條路，基本就是農村了。讓我很吃驚的是，她的生活圈子很少過那條路。
因為她父母的單位都在市區，同事，親戚，朋友、基本都是在市裏生活上班，他們的圈子也就是這麽大。
但是這個圈子，卻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文班花去我家裏拿小貓的時候，多少讓我感覺有點擡不起頭來。比起人家，我們這家屬院和家裏實在過於寒酸了。
文班花的好處在於，在她眼裏看不到一點對我生活環境的不尊重，這大概就是教養。
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我給她說起大橘貓和大老鼠的事，讓她大開眼界，以至於好幾次在路口等我，就為了問我後面的戰況如何。
她說大橘實在太厲害，要是小橘能這麽厲害就好了。
不過，她想了一下，那不行，小橘不能讓它吃老鼠，那樣太惡心了。到現在小橘還沒有出過門，她家裏也沒有老鼠，所以小橘還不知道老鼠啥味道。
她說爺爺奶奶看得嚴，不讓小橘到處跑。出來的時候，她爺爺還抱著小橘曬太陽的。
我說老人都喜歡貓，我爺爺天天出去下棋都帶著大橘，一個走地面，一個走墻頭。
說到這，文班花嘆了口氣，要是我爺爺也能經常出去運動就好了。
我問怎麽了，她說她爺爺這幾年身體不是太好，太胖了。醫生說要適當運動，盡量多出去走走。
為了讓她爺爺運動，她爸給老頭弄來一條狗。
那時候狗的品種沒有那麽多，她爸挺彪悍的一個人，做事情細節也欠考慮，弄來一條牧羊犬。一開始還好，老頭能牽著出去走走，身體明顯見瘦。
過了半年多，老頭氣呼呼的不幹了，這是遛狗啊，還是遛我，牽不動了。
就這樣，老頭死活不出去了，她奶奶說了也不聽，整天在家生悶氣。
等他們爺倆把小橘接過去以後，一開始老頭還嫌貓不好玩，不如狗懂事。可大橘的兒子，別的不說，情商足夠，沒幾天就把老頭拿下了。
雖然運動少了，但是心情好了，也是好事。
聽文班花這麽說，感覺大橘三花真是功德無量，生的娃都這麽優秀，讓文班花能和我聊這麽多。
3、
那天文班花問我，你家大橘都在哪裏睡覺。
我說有時候和我睡，有時候和它媳婦睡，要是三花和奶奶一起睡，就不知道它和誰睡了。
文班花說，不知道怎麽回事，小橘晚上不找她了，這幾天都是去找爺爺睡。她奶奶還有點吃醋，說有了這只貓，一輩子的老伴都不要了。
我說大概是這貓太聰明了，想讓每個人都喜歡它，所以輪流睡。
我的這個解釋過於想當然了，誰也沒想到，再次遇到文班花的時候，我大吃一驚。她左邊胳膊上袖子上縫了個孝帶，面色憔悴，眼睛紅腫，就像換了一個人。
我心裏大概猜到了是什麽事，但是沒想到這麽快。
文班花有種出乎意料的冷靜，可能最難受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她說爺爺白天還好好的，晚上突然就不行了，心臟病發作，還沒有送到醫院人就不行了。
從來沒見過文班花這個樣子，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她父親是獨子，她從小就是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長得也好看，學習成績又好，真正爺爺奶奶的掌上明珠。
前些天，她爺爺還說，我這個孫女啊，怎麽著也得熬到她結婚有家我才放心。
言猶在耳，人卻沒了。
我很佩服文班花的勇氣，遇到這麽大的事情，依然沒有耽誤學習。她說爺爺就盼著她考上大學，還說一定送她去上學，所以她得好好學。
她說現在家裏的事情，都是奶奶安排的。
因為文班花的父親，看起來很彪悍的一個人，面對這突然的變故，竟然亂了方寸。
她說奶奶到現在一滴眼淚都沒掉，說這些事情她早就想到了，既然發生了，就好好發送，你們的日子還得好好過。
我似乎在文班花身上，看到了她奶奶的影子，一個很堅強的老太太。
晚上回家看到大橘的時候，我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一件事。當年家裏的小狼犬泰弟因為犬瘟離開的時候，最後那幾天，大橘天天晚上守在它身邊。
會不會貓對人也是這樣？
那天文班花說她家的小橘突然不和她一起睡了，天天去找她爺爺，莫不是這小貓能感受到一點我們未知的東西？
越想越覺得挺邪門。
我很早就知道，如果狗莫名其妙對著老人叫喚，那就不是好事，難道貓正好反過來？
我把我的疑問給奶奶說了，爺爺也在旁邊。
說完了我就後悔了。
這上了年紀的人啊，一聽到這種事，就容易瞎聯想，畢竟都是年齡差不多的人。
奶奶一開始聽我說小橘還挺高興，一說最後是這個結果，奶奶就開始抹眼淚。爺爺說，我好好的，你是骨傷，又不是病，哭什麽！
奶奶說，我是哭那個老姊妹可怎麽過？
我撓撓頭，我說同學她奶奶挺好的，很堅強，發送都是她操持的。您可別哭，早知道我就不說了，我就是想知道貓是不是知道人要死了。
奶奶白了我一眼說，貓知道個啥啊，要是貓能這樣，我不早死了八回了！
奶奶這句話，就像一個巴掌，打得我暈頭轉向，我這不是找虐嗎？也是，她這輩子就沒有離開過貓，看來有些事情是不能瞎尋思。
爺爺笑嘻嘻的看著我這個傻孫子，這真不隨我！
爺爺說的沒錯，解放前爺爺就是財務方面的行家，為了這個家，錯過了南下的機會。當年和他一起的同事，有些早已經飛黃騰達了。
可他，仍然是一個農村小老頭。
父親遺傳了他的頭腦，做了一輩子財務，也算沒有辱沒家風。
到了我這裏，數學不及格！
中考結束以後，我感覺考得不好，父親就給了我幾本財務方面的入門書，結果我就沒看過前三頁就睡著了。
父親氣得說，我看以後你能幹嘛！
後面幾天，在學校裏也沒有見到文班花，有點不對頭。
我知道她家裏有事，也不敢亂聯系，但是這好幾天都不來上課，完全不是她的風格。初中同學三年，她沒有請過一次假，連遲到都沒有過。
連同桌大陽都看出我魂不守舍，說你聽課吧，不聽更不會啊。
等文班花回來上學，我也不好意思跑過去問。一直熬到下了晚自習推車的時候，人少也暗，我找了個機會湊了過去。
借著昏黃的路燈光，文班花給我說了一句，我奶奶也沒了！
這個訊息過於沈重，我聽了有點暈，怎麽會啊，難道是傷心過度？
文班花看出了我的疑惑，終於沒有憋住眼淚，說我奶奶是自殺的！她把爺爺的後事都安排好了，把家裏的事都交代完了，說累了，要休息。
沒想到，她吃了安眠藥。
等半夜她父親去看奶奶的時候，奶奶已經走了！走得安安靜靜，幹幹凈凈，很安詳。
那小橘貓，就一直守在旁邊。
文班花說，這時候他們才明白，為什麽奶奶說，你們的日子還得好好過，原來她早就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難以想象這樣連續的打擊他們家人怎麽承受的了。
文班花說，她的父親，幾天的時間，頭發白了一多半！腰都挺不起來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彪悍的機車猛男了。
爺爺奶奶是他們全家的保護傘，現在傘沒了，這個當父親的，終於得撐起全家了。
又過了幾天，文班花給我說，小橘貓天天在家裏找兩位老人，天天趴在老人的躺椅上等著，天天對著人哀叫，看著就讓人心疼。
我心裏有句話想說，但沒有說，因為我覺得不大尊重。
當時大橘守著小狼犬泰弟離開之後，我家的三花貓在泰弟窩上面等了好些天，天天哀嚎，希望自己的狼犬小弟能活蹦亂跳的回來。
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這份感情，都是互通的。這幾個月的小貓，就已經體驗到了生離死別的痛苦。
回家之後，我給爺爺說了這事。
爺爺說，你可不要給你奶奶說了，你就說人家一切都好。說完，爺爺回屋躺在沙發上不說話了，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只是覺得，爺爺奶奶還能在眼前，真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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