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布菲
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的導演胡玫破防的時候，遊戲【黑神話： 悟空】在破圈。
前者是號稱打磨十八年投資數億的大制作，結果上映10天票房剛過500萬，豆瓣評分4.0，最大的熱度來自於導演胡玫發文痛斥觀眾差評，結果當然是引來了更多的批評。後者也是開發時間長達七年的國產3A遊戲大作，發行4天全球總銷量破千萬，盡管也伴隨著辱女、魔改等種種爭議，但它的影響力和熱度已經突破了遊戲圈，占據了整個文娛圈的焦點。
同樣是改編自頂級大IP四大名著的大制作，也同樣在近期前後腳面世，這倆作品的境遇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除了兩者對名著內容的改編策略和完成度不同之外，也折射出了遊戲和電影行業的冷熱境遇。
都「魔改」，怎麽光罵【金玉良緣】啊？
【金玉良緣】從叫【金玉良緣】開始，或許就錯了。 胡玫導演解釋，叫這個名字是為了反諷，是為了體現這三個人的悲劇，以及「金玉良緣」裏隱藏著一個王熙鳳的陰謀，而整個片子的主題就是「陰謀與愛情」。
也不能說這個主題不好，席勒有本大作就叫【陰謀與愛情】，大約也是導演的靈感來源之一。但是用它來套【紅樓夢】，那就有點兒不倫不類了，電影裏還出現了一些模仿致敬國外電影的鏡頭語言，能看出導演洋為中用的創新意圖。
如果洋的徹底走個標新立異風也就罷了，比如幹脆像【青蛇劫起】那樣整出一個賽博世界，林黛玉如果變成龐克打DJ什麽的聽起來起碼是酷酷的，但它偏偏又在某些時刻忠實了原著。黛玉葬花、劉姥姥進大觀園、元春省親這些名場面全拍了，不過拍出來有種洋務運動失敗既視感。
【紅樓夢】是四大名著裏文學性最高的，也是最難被影視化的，太完美的文學作品總是不適合被搬上熒屏。 【甄嬛傳】和【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原著學得【紅樓夢】裏一些宅鬥宮鬥的皮毛，改編的影視作品就足以成為一代經典，改編【紅樓夢】這個瓷器活本身，那可是需要絕世金剛鉆的。李安當初選擇拍簡·柯士甸的早期作品【理智與情感】，卻不碰【傲慢與偏見】，就是知道自己的金剛鉆有多大。
【黑神話：悟空】也存在魔改，雖然主創團隊宣傳自己遵從原著、希望外國友人玩遊戲前先看一遍【西遊記】，但【黑神話】更貼近的明明是【悟空傳】和【大話西遊】裏的故事。
【黑神話：悟空】的故事發生在取經結束孫悟空成佛後，他辭去佛位想回花果山養老，結果天庭不放心又來剿殺他，並且利用他頭上的緊箍咒成功殺了他，遊戲的主線劇情是玩家天命人找到孫悟空的六個魂器並復活他，中間還穿插著他和白骨精的唏噓愛情故事，並借NPC之口評價孫悟空「無論身在何處，永遠是孽海情天的囚徒」，這和原作裏懟天懟地不死不滅的孫悟空相比，絕對是完完全全的OOC了。
但【西遊記】不像【紅樓夢】一樣擁有龐大的原著粉群體和系統的紅學研究體系，而且【紅樓夢】的改編作品只有87版電視劇影響力大，在【西遊記】IP上衍生出來的高知名度作品卻實在太多了。在眾多衍生作品以及它們的受眾面前，真正的原著粉反而只是淹沒在其中的一小撮—— 這次他們抗議【黑神話】魔改的主陣地居然是在【西遊記】貼吧，聲量能有多大可想而知。
【西遊記】的改編作品裏，除了楊潔導演的82版、86版電視劇以及99年的央視動畫片是無可爭議的一代經典、童年回憶，還有【西遊記後傳】、TVB版本的【齊天大聖】【天地爭霸美猴王】電視劇、周星馳的電影【大話西遊】系列以及2015年的動畫電影【西遊記之大聖歸來】，成書於2000年左右、很長一段時間都被譽為「網絡第一書」的今何在小說【悟空傳】、2003年發行的PC網遊【夢幻西遊】、鳥山明八十年代創作的【七龍珠】漫畫……
西遊的故事早就被它們一次次重寫和顛覆了。 【大話西遊】裏孫悟空還有一重至尊寶的人類身份，和紫霞仙子、白骨精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線，【悟空傳】裏唐僧前世金蟬子要取代如來，「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大聖歸來】裏的小唐僧江流兒是孫悟空的迷弟，【七龍珠】裏的孫悟空是個長尾巴的怪力少年。它們的主角人設、故事情節統統大相徑庭，但因為作品完成度高流傳度廣，也早就是很多觀眾西遊記憶的一部份了。
一代老藝術家六小齡童對於解構西遊故事和孫悟空形象也功不可沒。前些年六老師不停在網上發表離奇言論，時不時討伐其他版本的孫悟空，力圖把唯一正版孫悟空的浮水印紋在自己身上，結果不僅是把他自己從孫悟空身上分離了出來，也讓很多觀眾對他所謂的正版祛魅。畢竟六小齡童版本的孫悟空，較起真來在形象上還不如他最鄙視、頻頻發難的周星馳版孫悟空貼近原著。
【西遊記】在這麽多年的IP開發過程中，早就變成了無限流，擁有了西遊多重宇宙，它其實早就被「魔改」了，就連吳承恩版【西遊記】，其實也是在眾多話本子、傳說的基礎上衍變而來，和更早的版本相比，它又何嘗不是一種魔改？從很早開始，【西遊記】就是一個共創性質很強的故事，被「魔改」是它的宿命。
對於名著改編來說，如果無法把原著掰開了揉碎了吃透了，那不如學學大仲馬寫歷史小說的氣魄——「歷史是什麽？不過是掛我小說的一顆釘子。」把原著當背景板，可勁兒折騰出新花樣。
電影走下坡路，遊戲來補位？
電影市場今年有多涼我們都看到了。 一直呼喊著救市救市，結果暑期檔依舊只有一部【抓娃娃】能撐場面，和去年暑期檔票房相差了大約100億。
如今的市場上缺乏過硬的作品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人們也確實沒以前那麽愛看電影了。 疫情那幾年死去的不僅是電影院，還有很多人的觀影習慣。 無法進電影院的日子，大家刷短影片、玩遊戲也是不亦樂乎。看電影要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裏一坐就是兩小時，面對的還可能是不合自己口味的影片，如今的電影票價格也並不便宜，對普通人來說，電影這種文娛消遣方式的性價比已經變得很低。
影視行業天天嚷嚷著要活不下去時，遊戲那邊是另一方天地。根據國家電影局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電影市場總票房達549.15億元，而【2024年1-6月中國遊戲產業報告】顯示，2024年上半年，國內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為1472.67億元，遊戲行業僅半年的營收，就快達到電影行業全年票房三倍了。
【黑神話：悟空】的數碼標準版售價是248元，豪華版328元，價格是一張電影票的數倍，如果是幾年前，【黑神話：悟空】在此時上線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它兩個小時就擊敗【賽博龐克 2077】和【艾爾登法環】，成為 Steam 史上同時線上人數最多的單機遊戲，僅國內銷量已超過800萬套，8月23日銷售額就已經超過26億，打破了國產單機遊戲的銷售紀錄。 遊戲市場的巨大潛力和玩家的購買力，是現下的影視行業拍馬都趕不上的。
必須承認的一點是，遊戲的互動感和沈浸感遠比電影要強， 電影觀眾許多時候需要強迫自己進入電影世界，遊戲卻需要反過來做防沈迷 。而且，像【黑神話：悟空】這樣的大制作，在場景、動作、劇情等方面帶給觀眾的體驗感也完全不輸電影。
在B站開啟【黑神話：悟空】的劇情解說影片，能看到無數沒玩過遊戲但好奇劇情和制作的觀眾在彈幕上互動，遊戲幾十個小時的體量，也能容納下相當復雜的敘事結構和體系，以及各種頗具巧思的文化植入。比如遊戲第二章開頭，無頭的靈吉菩薩手拿三弦唱著陜北說書，中式rap酷炫又上頭，還有每章結尾的旁白和動畫也都意味悠長，遊戲已經是真正的第九藝術了。
對比之下，【紅樓夢之金玉良緣】把整本書的浩瀚內容走馬填鴨式地摘了幾個重點章節塞到了兩小時的電影裏，設定了一些獵艷輕浮的場面當作噱頭，也不知道導演是不是受了這兩年流行的短影片電影的影響，把【紅樓夢】也往短平快上搞。
遊戲曾經是被視作消遣與不務正業的存在，但如今它們反而在往磅礴宏大的方向前進演化了，電影倒是越來越零打碎敲，向淺俗的方向靠攏。 【黑神話：悟空】爆紅，【紅樓夢】招黑，作品本身的質素當然至關重要，但也無法脫離整個行業大背景的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