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勝利女神：妮姬】的研發商Shift Up在韓股成功上市，透過發行725萬新股成功募集4350億韓元 （約合23.06億元人民幣） 。上市首日，公司股價一度比開盤價上漲約49%，當日收盤價則比開盤時上漲約18%，可謂相當火爆。
據彭博社訊息，這是南韓近三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遊戲公司IPO，也是整個南韓今年規模第二大的IPO。
Shift Up這家公司被國內從業者熟知，估計一方面是因為在全球瘋狂撈金的【勝利女神：妮姬】和新作【劍星】，另一方面是因為其第二大股東是騰訊 （旗下的投資公司） ，現在占股約35%。由於「專攻二次元」的特點和以小博大的獨角獸氣質，它也素有「南韓米哈遊」之稱。
而這種相似性，還不僅僅體現在行業地位上。觀察它過去與未來的發展路徑，我們或許能看到一個「平行世界的米哈遊」。
一位「被迫轉行」的漫畫家
Shift Up能走到現在這一步，恐怕與創始人金亨泰獨特的「油膩師姐」畫風脫不開幹系。而金亨泰本人的命運，也有不遜於「三名技術宅拯救世界」的傳奇色彩。
金亨泰（左）與SHIFT UP技術總監李東沂（右）
金亨泰「在上小學之前就喜歡畫畫」。他喜歡把日常生活中一切常見的事物拿來作畫，包括地鐵的車軸、電機、把手，就這樣一路畫到了高中。他的一個綽號是「睡覺的神」，每天「要麽睡覺，要麽畫畫」，甚至坐著就能睡著。休息日和上課時間，全都被他用來畫畫了。
憑著愛好，他報考了南韓中央大學的視覺設計系，大一時還因成績優異拿到過獎學金。大二那年，他用Plus筆 （一種彩色水性筆） 畫的一幅漫畫在比賽中得了獎。他當即決定「認真開始畫畫」。
畫具品牌慕那美的經典款式Plus Pen 3000
為此，他需要購買一台MAC作為作畫工具。然而，他無法同時負擔MAC和下學期的學費。他於是「請了20年的假」，實際上也就是休學，從而能夠專門畫漫畫。那時是90年代末，漫畫行業還是紙質出版物時代。但在學校中學習的UI設計、UX設計、廣告設計等技能，使得他能夠早早地接觸數碼作畫工具。
然而伴隨著南韓【少年保護法】修訂了針對漫畫行業的嚴苛條款，當時南韓的社會輿論對漫畫的看法相當偏激。很多人認為「漫畫是對年輕人的一大傷害」，甚至還有焚燒漫畫書的事件發生。金亨泰對此「傷心欲絕」。有趣的是，那時社會對於遊戲行業的評價尚比較寬松，因此有很多漫畫家湧入遊戲行業。金亨泰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他最開始嘗試去遊戲廠商SOFTMaX應聘，但在面試環節被拒絕了，「當時甚至還不知道什麽是面試」。一家名為Mantra的遊戲公司接納了他，但他參與的專案還沒等到面市，這家公司就倒閉了。
幸運的是，當時SOFTMaX正在開發的一款遊戲【西風狂詩曲2：暴風雨】，負責CG工作的日本插畫師臨時離開了專案，將工作外包給了他。這些美術作品廣受好評，讓他獲得了正式進入SOFTMaX的機會。現在看來，極高的光澤度和誇張化的女性性征，在那時就已經成為了他的作品特色。
【西風狂詩曲2：暴風雨】的一個CG
此後，他又陸續參與了同IP新作【創世紀戰3】和新IP作品【真名法典】的美術工作，並一路從插畫師升職到了美術總監。兩部作品的商業成績比較一般，但美術設計都廣受好評。【真名法典】的開發經歷，讓他第一次完整地學習到了3D美術的設計流程。
【創世紀戰3】人物設計
【真名法典】
他一路做上美術總監，是因為「想產生更大的影響」。「基本上，插畫只是直觀地表達規劃者想法的一種方式。你不是畫你想畫的東西，而是畫別人想畫的東西。一旦在插畫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功之後，我就想參與更多的制作過程。」
「如果你想成為一個更投入的美術總監，你就不能只畫一幅畫。你需要了解整個遊戲美術的概念，或者將3D與遊戲系統整合從而實作運作的整合引擎。簡而言之，你必須了解遊戲是如何制作的，以及它是如何運作的。」
「我只是想做比我正在做的更多的事情。」
於是【真名法典】完成後，他跳槽到了遊戲大廠NCSoft，擔任【劍靈】的美術總監，負責了從原畫到3D建模的所有視覺效果，還參與了編程和引擎工作，與多達80名設計師合作。這部作品現在仍是享譽全球的經典網遊之一，到現在已上線十年，仍在持續營運，包括由騰訊代理的國服。
【劍靈】
金亨泰對於自己的美術風格相當滿意：「我對一些禁忌的地方很感興趣……因為那裏不只有色情，還有美。……這很重要，而且非常吸引人。……我認為藝術就是自由地表達你喜歡的東西。但 （我的作品） 與其說是藝術，不如說是毫無顧忌地表達了那些方面。」
從大廠出走創業，「最大的挑戰是支付下個月的薪金」
但【劍靈】的成功反而使他陷入了痛苦。
「對我來說，最辛苦的時期不是熬夜學習、低薪金辛苦工作的時候。對我來說，成功結束【劍靈】後是最艱難的時期。我制作出了讓人滿意的遊戲，作為商業作品和作品本身得到認可的時候，我就想：『現在該做什麽？』，精神上感到很疲憊。空虛得要死。」
「雖然現在聽起來像是吃飽了撐的，但是各位總有一天一定會迎來這個時期。我 （曾經） 也以為做夜間工作的時候最累。但並不是身體累就累。我還擔心技術的進一步發展會不會遠離繪畫的本質。」
「以現在的技術力量，已經體現出了超越我繪畫細節的3D效果。如果想進一步發展，現在應該超越我的畫的界限，制作出接近實際的3D作品。走出局限、開拓新的領域？還是回歸插畫的本質？我停滯在這兩條道路 （的選擇） 上。」
他當時與NCSoft的副總裁、同時也是【劍靈】制作人的裴宰賢，以及NCSoft的CEO金澤辰直接地探討過這些問題。裴宰賢與他「特別親近」，這位昔日的上司表達了對市場環境動蕩的擔憂，但也建議他創業會更好。
「最終，我得出了堅持我的繪畫風格、維持插畫師本質的結論。而且在擔任遊戲插畫師時，我因為想要產生更多的影響而成為了藝術總監，那麽這次，我幹脆想指揮和監督企劃、開發、美術等整個遊戲研發流程。所以我決定成立公司，自己制作我想做的遊戲，並保持現有的繪畫風格。」
於是在2013年、也就是【劍靈】面市當年，他離開了NCSoft，創立了現在的Shift Up。南韓遊戲公司Nextfloor看中了金亨泰以及公司第一個專案【命運之子】的潛力，提供了一筆早期投資，後來也分擔了部份發行工作。
【命運之子】延續了金亨泰的美術風格，以30人的團隊規模開發了三年。饒是有初期投資，公司後來也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期。2015年底金亨泰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自己「還很難獨自照顧家人，公司的員工也是如此」。2016年中時的一次采訪中，他笑著說：「眼前的現實讓我很難受，我連苦惱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最大的挑戰是支付下個月的薪金。」
遊戲最終在2016年10月在南韓上線。它運用了當時已經比較流行的Live2D技術，但在玩法方面是比較保守的回合制卡牌框架。
【命運之子】
得益於美術風格的吸重力，遊戲在上線之初相當風光，曾達到iOS暢銷榜榜首，並在榜單前列保持過兩個多月。盡管之後排名下滑較快，但收入能力相對還算穩定。
2018年底，公司又上線了它的國際服版本。海外市場的戰績都不如南韓國內，不過也能提供可觀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它證明了公司打造爆款的能力。有外媒 （非官方） 訊息稱，公司先後在2016年接受了Kakao的投資、在2018年接受了娛美德的投資、在2020年接受了大成創業的投資、在2022年7月接受了Smilegate Investment和IMM Investment的投資。在2022年7月的那次投資後，公司市值達到了1萬億韓元，成為獨角獸企業。
因此，公司盡管從2019年到2022年都保持凈虧損的狀態，依然能同時進行【勝利女神：妮姬】和【劍星】兩款遊戲的研發。這兩款遊戲實際上在2019年上半年就已經曝光，如今看來分別至少研發了近四年和六年之久。
假如當年米哈遊成功上市
後來的故事我們都很熟悉了。2022年下半年開始，騰訊多次向Shift Up增資，並拿下了【勝利女神：妮姬】的發行權。2022年11月【勝利女神：妮姬】面市，首月便斬獲過億美元流水，並在2023年全年為騰訊貢獻了37%的海外收入 （Sensor Tower數據） 。總是被嘲笑「錯過了米哈遊」的騰訊，這次抓住機會了。
【勝利女神：妮姬】
IPO檔顯示，【勝利女神：妮姬】在2023年共為Shift Up帶來了1635.37億韓元的收入 （約合人民幣8.67億元） ，這還是發行商分成後的數據。
PC端的收入則有221.51億韓元 （約合人民幣1.17億元） ，占總收入的13.54%。這或特許以作為現在二次元遊戲PC端收入的參考。像【原神】【鳴潮】這種畫質更高、操作更復雜的遊戲，PC端占比還會高得多。
今年4月發售的PC端半開放世界動作遊戲【劍星】，由索尼在PS5平台發行。在6月的IPO釋出會上，公司宣布它的銷量已經達到了100萬份。可以肯定同樣是一款相當成功的遊戲。
【劍星】
這款遊戲的收入尚未體現在公司的IPO檔中，但很可能大大影響了公司的上市預期。在進行投資者意願調研後，Shift Up曾在本月初修改過一次IPO申報材料。在修改前，公司原本預計每股發行價格為47000~60000韓元，最終募集資金總額為3407.5億韓元~4350億韓元。修改後，公司確定每股發行價格為60000韓元，最終募集資金總額為4350億韓元，可以說是頂格確認了。這意味著公司對上市的預期和此前相比相當樂觀。
做出如此成績的公司，實際上相當精簡而高效。截至今年4月，公司共有287名全職員工。而截至報告送出日 （5月） ，【勝利女神：妮姬】專案組有142人，【劍星】專案組有98人。這個團隊規模在現在的行業中可算是非常保守的了。
實際上，現有的員工中過半都是2021年才加入的公司。公司的辦公地址變化也顯示，2020年3月搬至新大樓之後，公司占用的層數在2021年3月和今年5月分別又添了一層，顯然經過了較大規模的團隊擴張。
【劍星】的動捕工作
本次公開募股後，公司預計為【勝利女神：妮姬】增加約20名員工，負責即將到來的國服的發行工作。【劍星】專案組也預計擴充20名員工，並將全專案組的絕大部份員工投入到該IP的擴充套件工作上，僅留5~10名員工負責【劍星】的日常維護工作。
最重要的是，公司還有一款新作【Project Witches】在研，預計2027年面市。這會是一款跨平台的次時代3A二次元遊戲，估計投入也不會小。看起來，這家「南韓米哈遊」打算打造自己的【原神】了。
未來，公司還計劃以2~3年為周期，追加新專案開發，每個專案開發時間4~5年，開發人力約100~150名員工左右。這個進度基本保持著公司以往的節奏，相當「不忘初心」。
米哈遊曾在2017年遞表，尋求在A股上市。當時【崩壞學園2】和【崩壞3】初露鋒芒，米哈遊急需為下一款重要產品【原神】籌措資金。誰承想排隊排了三年，【崩壞3】逐漸挑起營收大梁，【原神】都快上線了。公司已不再急需這筆資金，於是在2020年9月【原神】上線前夕主動撤回了上市申請。如今米哈遊的錢多得花不完，自然也就不需要再透過公開募股籌措資金了。
現在的Shift Up，大概是走了米哈遊那時沒走成的、更理想化的那條路。
有趣的是，Shift Up的IPO檔對於二次元市場的研判中，曾反復提及米哈遊等一眾國內公司的產品。它似乎也是朝著這些「前輩」的方向努力，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IPO檔將二次元市場的發展過程，分為了四個階段，並為每個階段列舉了一些代表產品 （描述為便於閱讀而有所整理） ：
1、 市場開化期（2016之前） ：二次元文化超脫了漫畫和輕小說的範疇，呈現出完整的遊戲性。以2012年的【擴散性百萬亞瑟王】 （Square Enix） 為開端，緊隨其後的是【戰艦少女R】（幻萌網絡） 和【崩壞學園2】（米哈遊） 。
2、 初步成長期（2016~2018） ：產品在品質上展開競爭，出現高水平的作品。最為代表的產品是【崩壞3】 （米哈遊） ，此外還有【命運之子】（Shift Up） 和【碧藍航線】（蠻啾網絡） 。
3、 加速成長期（2019~2020） ：遊戲類別產生變化，革新性的巨作出現，市場發生劃時代的變化。這一時期的代表作是【明日方舟】 （鷹角網絡） 和【原神】（米哈遊） 。檔還特別強調，【原神】上市僅幾個月總收益就達10億美元，除中國之外的全世界累計總收益達40億美元。
4、 主流匯入期（現在） ：【原神】的全球成功在業界樹立了重要的裏程碑，二次元遊戲產業正在從夾縫品類提升為主流 （這兩句是檔原話） 。除此之外的代表作為【賽馬娘】（Cygames） 、【藍色協定】（Nexon） 、【勝利女神：妮姬】（Shift Up） 。
這段研判總共提及了11款產品，除2款是自家產品在尋找定位以外，其余9款產品中有6款都是國產。在悶頭內卷了幾年之後偶爾擡頭看看，國產二次元遊戲在國際市場的地位和影響力，或許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得多。
檔還提到，根據data.ai統計，2023年除中國大陸以外，全球二次元手遊銷售額排在前5位的遊戲約占總銷售額的62%。這前5名依次為：【原神】【崩壞：星穹鐵道】【勝利女神：妮姬】【賽馬娘】【命運/冠位指定】。
不知道發展歷程似乎更加順風順水的Shift Up，能否在未來超越米哈遊呢。
結語
回顧了Shift Up和金亨泰近三十年的歷史之後，我們似乎可以發現，無論是在美術風格上，還是對產品的商業定位上，他們似乎都相當堅定，幾乎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在遊戲公司裏，這麽執著的角色似乎也相當少見。我又要說那句話了——真的很像米哈遊。
大概喜愛並且打定主意要做二次元的大佬，多少都有些浪漫主義色彩吧。
參考資料：
1、eDaily【[金亨泰采訪①]「自由表現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是藝術」】：
https://www.edaily.co.kr/News/Read?newsId=01164406609602784&mediaCodeNo=257
2、eDaily【[金亨泰訪談③]悲傷的南韓插畫現實「沒有市場」】：
https://www.edaily.co.kr/news/public/pop_print.asp?newsid=01170966609602784
3、中大新聞【插圖畫家金亨泰(視覺設計專業96屆)】：
https://news.cauon.net/news/articleView.html?idxno=262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