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馬戲團 | 文
如何對抗遊戲陽痿？我總結出來的一種方法是：不要一昧盯著玩那些AAA級別，或Steam好評率90%以上的遊戲；有時候，得大膽依靠眼緣，以及個人口味，去嘗試一些評價和規格沒那麽閃耀的東西。
正好，最近嚴肅的東西寫太多了，今天我們就來換口味聊聊一個評價沒那麽好，但就是能對上一些人胃口的遊戲：【奇喚士】。
【奇喚士】是來自波蘭的半獨立crpg，目前正以78%的好評率在Steam上掛著，評價數還不足1000，MC的玩家評價有7.7分，屬於不溫不火的水平，光看口碑肯定不值得推薦。
然而，假如你對帶歷史元素的魔幻遊戲感興趣，尤其是20世紀初的中歐/東歐歷史，那這遊戲很可能就能對上你的電波。 至少，我就是這麽一口氣通關的。
關於【奇喚士】：你可能聽到一堆什麽這是波蘭寶可夢、極樂迪斯科、巫師和博德之門混合體之類的宣傳詞，但你得把這些尬吹全丟了，它實在是撐不起來，【奇喚士】就是【奇喚士】而已。
其實，它更像一個以crpg形式呈現的互動視覺小說，配了個戰鬥系統。 主角身為的奇喚士（奇跡召喚士），實際上就是魔法師，只是因為這詞誕生時，「奇跡」和「魔法」很相似，雖然前者更偏向聖賢，然而這遊戲裏，主角完全不是聖賢。
主角維克多的魔力有三種表現形式：探查物品上殘留的情感、馴化並操控異界種，以及用性格缺陷操控他人。這三種表現形式分別對應了遊戲的三種玩法。
首先是探查物品上殘留的情感，它對應的是遊戲最主要的探案模式。維克多可以觸碰物體，察覺到它的前主人對其有何種情感，以此拼接出一件事的全貌。
舉例來說，就像維克多在搜查某人房間時，摸到了一個飛機杯，發現其主人在使用它時心懷愧疚，同時又飽含激情；
然後維克多又觸碰了這人的電腦，發現他買了份【植物大戰僵屍】，但付款時內心慌張且饑渴，不想被人看見；
最後，維克多摸了一下藏在床角的菲倫手辦，發現主人是在沖動中下單的，但到手後立刻後悔了，還不是金錢上的悔恨，而是失望之情。
結合以上三個發現，維克多就能推理出事情的全貌：住在這房間裏的，是一個對【植物大戰僵屍】中大噴菇有特殊情感的人，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喜好長相類似大噴菇的萌妹，卻在購買菲倫手辦後，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只是單純在控大噴菇，甚至只是遊戲一代裏的版本。
【奇喚士】中的推理就是如此。實際上在序章，可以看出制作組想學【極樂迪斯科】，讓走不同路線的玩家獲得不同線索。所以主角有心、言、行、念四種內容，而線索只有某種內容達標後才能看透。
然而很快，維克多就變得全能全知，基本上不會錯過任何線索。 於是遊戲成了一部奇幻推理小說：你不參與推理，無法決定推理的方向，然而，你確實可以看到主角是如何把一個個線索，拼湊成真相的 ——有點像【心靈殺手2】。
接著是主角的第二項能力：馴化並操控異界種。說是異界種，其實就是人的心魔，在這個世界觀裏，各種人格缺陷，背後都有一種心魔，而主角能捕捉這些心魔，讓它們為自己打工。
據說突然半裸出現的塞壬，在B站害死了一堆直播人
這能力對應遊戲的戰鬥。很尷尬，因為這個回合制的戰鬥，其實不缺深度，無奈敵人太弱太單一了（還全是鬥毆的普通人），導致你雖然可以搭配出各種連招，但實際上任何一套合理連招，都能讓你從頭贏到尾。
這戰鬥系統有兩個重點，一是敵人都帶著某種buff，比如減傷80%，你需要用特定的異界種攻擊他們來破除。
二是，敵人有兩種血條：集中值和血條，可以直接攻擊血條，也可以進行精神攻擊，讓其進入虛弱狀態。觸發虛弱後，主角和異界種都能進行強大的特殊攻擊。
所以基本就是，維克多在戰場上高聲曝光敵人的性癖，讓其當場社死，而維克多趁機上去一陣亂拳。只是有些敵人臉皮太厚，集中值比血條還長，基本免疫侮辱。
以上兩部份，基本就是遊戲的全貌了。最後一個「用性格缺陷操控他人」，其實只在少數場合生效：維克多偶爾能在對話中，用異界種影響NPC的想法，比如讓他直面自己對大噴菇的愛，甚至讓他再愛上保衛蘿蔔，或把自己性癖覺醒的故事揭露給BB基。
可能就是為什麽有人說這遊戲像【巫師】，這能力確實讓人想起傑洛特的魅惑法印，就連那種一邊說話，一邊用手偷雞摸狗畫符的架勢都如出一轍——和波蘭人說話，得盯著他們的褲襠。
光看這些，這遊戲好像沒什麽特別的。 不過【奇喚士】的魅力不是在玩法上，它最有趣的是，從各方面還原了華沙當時的風土人情。
這遊戲長度就20小時，但文化底蘊可不弱。華沙如今是波蘭首都，但當時它處於一個很特別的時期：波蘭已經亡國100多年了，華沙是一個被沙俄占領，但歸屬不明確的城市。
同時，它又處於劇變前夕：很快，一戰就將爆發，近鄰的大革命，則會把沙俄變成蘇聯，波蘭即將進入漩渦中央，在畢蘇斯基的領導下開始復國。
所以在這個城市裏，多方勢力匯聚，有態度各異的俄國人、身份迷茫的華沙人、猶太人，以及被動蕩催生的黑幫。更重要的是，在城市暗處，還藏著推動工人革命的社會黨，以及想要光復波蘭的復國主義者。
【奇喚士】的支線和主線，覆蓋了以上所有勢力，它雖然不是一個多宏大的故事，也不是對時代劇變的直接描繪，但假如你對當時歷史有一定了解，就能感受到其厚重。每個NPC，都代表當時的一種立場，他們互相沖突，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共存於華沙。
而且遊戲展示的時代不是平面的，它也有自己的過去。比如一條劇情線背後，是猶太人在華沙的生存史；一個支線的可選探索部份裏，是一對經歷了19世紀60年代波蘭自由起義的老夫婦的故事。
人物的塑造也挺個性。因為異界種都是心魔，所以角色或多或少有些性格缺陷，比如主角的缺陷是傲慢，你可以在各種場合以傲慢的態度發言，這會影響結局和一些關鍵劇情的走向，而且並不是屈從於傲慢，就會走向壞結局，區別只是價值觀的不同。
遊戲裏，維克多的童年好友，會用綁架的方式和其重逢，他嗜好暴力，同時又熱愛作詩，還異常珍惜這份兄弟情；維克多投身於平權運動的老姐，經商又穿褲子，推動女性受教育權，全身政治正確buff，卻沒有政治正確的偽善味，總是幫玩家擦屁股，是你各種不靠譜計劃的可靠後盾。
但最好的人物塑造，可能是玩家的好基友：拉斯普京。 一般來說，拉斯普京只要出現，就會被塑造成妖僧反派，神經、強大又邪惡，而且那個他JJ長達30厘米的謠言，就像是隱藏設定一樣，幹涉每句談話。
想了解拉斯普京，可以看看這篇
但在【奇喚士】裏，拉斯普京不是簡單的正反派，他既沒通天神力，也不是一身邪氣，他有自己的算盤，但並非一直心懷鬼胎。這個拉斯普京，有種人性的親切感，讓其魅力也變得有說服力了。
遊戲有多種結局，你是能以不同方式成為拉斯普京的摯友的。我真的很少見到這種既不洗白，也不魔化拉斯普京的作品，能和他合作的就更少了；所以說，從波蘭這種有點非主流的視角去看當時的歐洲史，體驗其實挺新奇。
拉斯普京，就宛如檢測劇本歷史底蘊的工具，可能只有把歷史當兒戲的人，才會不斷去扯拉斯普京身上被說了一百年的野史：一個假僧侶有不死魔力，能一人掌控俄國皇室，在不洗澡的同時魅惑全城女人……
【奇喚士】作為一個偽歷史元素的魔幻遊戲，卻沒落入俗套，從這一點也能看出，制作組對劇情和人物塑造是有自身想法的。
幾個異界種也來自斯拉夫族、塞爾維亞、韃靼和猶太人的傳說
除了正史元素外，【奇喚士】在生活細節的塑造上也很用心。 遊戲有很多收集類支線，其形式無非是跟著引導收集線索，然後去某處體驗一下當時的風土人情。
然而這種小任務還真能讓你體驗到時代風貌：每個地點都有一句描述，再加上一幅速寫。比如，當你聽到市面上在流傳一種叫足球的運動，就可以去某處試著踢一場比賽；或者聽說某個小旅店裝了種叫電梯的新裝置，你能去試試它效果如何；要麽就是在街上買點波蘭餃子吃。
這些支線裏經常有一些小幽默。例如你聽說某處來了個「掌握異域絕技，讓人有超凡感官體驗」的名妓，結果去了後才發現，她是個傳播茶藝的日本藝伎。
都是些插畫收集而已，但它們匯聚起來，確實能讓人感覺仿佛真去那個時代旅遊了一圈。 從上到下，【奇喚士】仿佛一幅20世紀華沙人民的生活繪卷。
總之，【奇喚士】是一款體驗特別的遊戲，它劇情中規中矩，但文案水準很高。一些探案劇情挺有意思，仔細看文案，你會發現不少推理的邏輯是很精妙的，且處處都有伏筆，案子也沒那麽容易猜中真相。只是因為制作經驗不足，經費也不高，所以表現方式在拉後腿。
所以對普通玩家來說，這遊戲確實很普通，但對於對那個時代感興趣的人而言，它就是有種電波吻合的奇妙魅力。
最後，我還想說一下【奇喚士】給我的啟迪。我一直覺得波蘭是個神奇的國家，以前馬克思給它取了個特中二的外號叫「歐洲不死勇士」，它在歷史上亡國三次，可謂是受辱最嚴重的幾個國家之一。
然而如今它不僅存在，經濟甚至開始摸到已開發國家邊界線了，連畢蘇斯基一百年前破產的海間聯邦，如今也換了種方式實作。
仔細看看波蘭的文化，你會發現它雖然又窮又小還命運多舛，但幾乎任何領域的牛人都有：它有居禮夫人，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顯克微支；各種音樂風格，波蘭都有世界級樂手，蕭邦就是波蘭的；它還有大畫家貝克辛斯基，以及羅曼·波蘭斯基和凱希洛夫斯基這種，影史繞不過去的導演……
上面一些人，就在【奇喚士】裏被提到過
以及我們都熟悉的離譜事：這地方居然成了個遊戲強國，而且支柱企業CDPR是靠開麪包車賣盜版碟起家的。
為什麽波蘭能做到這些？我從07年第一次玩【巫師】的時候，就在思考這問題了。
前段時間，網上流傳著一份波蘭獨立遊戲基金會的【面向中國市場遊戲的開發指南】，裏面對中國玩家喜好和雷區的研究，極為接地氣，而且很尊重大陸玩家的購買力，認為再小的品類，在我們巨大的玩家基數下，也能獲得成功，但是必須用心做好本地化。
順帶提一句：BB姬還在這指南裏露面了
相比之下，一些國家的開發商甚至能幹出「鎖區遊戲看不到大陸買家，所以沒有大陸玩家，可以使勁侮辱他們，結果被差評轟炸到下跪」的腦殘操作，沒錯，說的就是你，馬頭社。
真的是對比鮮明。
回到【奇喚士】，身為一款完全基於波蘭歷史和文化的遊戲，對別國玩家是水土不服的。 然而因為它對中國市場的重視，加上質素高到標桿級的本地化服務，讓大量中國玩家買了這遊戲，哪怕他們中的一些發現自己並不感興趣。
根據Gamesradar的統計，【奇喚士】的買家只有9%來自波蘭，但有22%來自中國大陸，是遊戲第二大的銷售區。因為成功的出海戰略，讓這款質素普通，題材受限的遊戲很可能會在一年內回收成本（根據波蘭銀行分析師的分析）。
實際上，根據波蘭政府23年的報告，波蘭的遊戲公司，只有1%到4%的銷量是被本土玩家消化的。波蘭的遊戲業，恐怕真是奇跡級的營運，因為它是完全無法靠本土市場生存的。
另一個有意思的事是，根據發行商11 bit studios，開發成本380到500萬美金的【奇喚士】，哪怕失敗，對公司影響也不大，因為他們的重頭戲是接下來的【冰汽時代2】。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試錯的資格，他們才會嘗試這種賣相一般，但風格個性，且有強烈自發性文化輸出色彩的作品。要不是因為【奇喚士】，我還真不知道20世紀初的波蘭到底是什麽樣。
我覺得，波蘭遊戲和文化產業的繁榮，對我們有巨大的啟發性。這些【奇喚士】背後的東西，可能才是我們最該思考的東西吧。
但有些事也是真的羨慕不來，波蘭總理把【巫師2】送給奧巴馬就不說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實際上在波蘭的教科書裏，【這是我的戰爭】，還是課外推薦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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