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十一，人們不是在籌錢，就是在籌錢的路上。錢從四面八方籌來，經過一系列轉賬、倒手，就等著匯入A股，變成一個個跳動的數碼，或是驟然上漲的折線圖中轉折的標記點。
老人強行取出即將到期的大額存款，95後新手拿出50萬裝修錢投入股市，程式設計師刷了上百個短影片後決定節後重倉白酒，外賣小哥網上直播貸款炒股，寶媽在評論區詢問：請問去哪兒買股票？
從低迷躺平到全民狂歡，沒有過渡的情緒轉折充滿瘋感，讓從業者都隱隱害怕：他們真的會炒股嗎？
牛市來了
西南某家銀行的客戶經理林昭沒見過這種陣仗——從10月2號開始，來取款的人就在業務視窗前排起了長隊。
辦信用貸的人突然湧入銀行——他們跟平時的客戶不一樣，個個都是好幾年不動的賬戶，突然大筆資金流進，然後又轉入繫結的證券賬戶。也有人來銀行打探情況，悄咪咪地問林昭：最近取款的人多不多啊？——其實是想知道買股票的人多不多。
一位買了封閉式理財的大叔，要取出所有理財的錢。林昭還以為家裏出了什麽事急用，很認真地問了一通，一問，是要進股市。
大叔信心滿滿，聽說手續辦不了，就算辦了，手續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他發飆了，沖著林昭嚷：必須趕緊給我拿出來！那個架勢，好像「今天不把這個錢拿出來，他就肯定要少賺幾十萬」。
一個近十年沒動過賬戶的男士，一大早跑到銀行，要求把簽約了證券賬戶的銀行卡限額從單日5000元調到單日500萬。在銀行，這叫「睡眠戶」，長期不動，限額不可能一下子調那麽高，林昭說，調不了。對方不依不饒，今天不讓他立刻在股市裏一番操作，他就要投訴林昭。
還有一對70歲的老夫婦，提前取出超過100萬元的大額存單，全用來買股票。他們的大額存單買得早，利率3%以上，要是明年到期取出，利息有好幾萬。林昭再三提醒，提前支出，利息就沒了，按活期算利息少得可憐，老兩口滿不在乎，擺擺手，一副了如指掌的口吻催促她：趕緊把錢轉進自己名下的證券賬戶。
短短七天，林昭看到了很多張興奮和急切的臉，他們帶著一種「誰敢攔我賺錢」的表情，在辦理業務時仿佛短暫地失聰，「風險」「虧錢」這種詞在抵達耳朵前就被過濾。他們總是說：「你說的這些我知道，我覺得我能賺。」
▲ 炒股的人總是信心滿滿「我覺得我能賺」。圖 / 【華爾街之狼】
9月19日，美聯儲降息的靴子落地，緊接著9月24日，官方宣布「一攬子」政策——寬貨幣、穩地產、穩經濟，原本一蹶不振的股市突然像打了一針強心劑，逆風翻盤。
到9月28日這周，上證指數飆升12.81%，從最低的2731點飛升到3087點。Wind數據顯示，9月的最後一天，兩市及北交所共5307只股票上漲，只有29只股票下跌。也就是說，這一天，再不懂股票的人，隨便在這些股票裏買一只，也有99%的概率能賺到錢。
那些多年虧損，早不知道盈利是什麽滋味的老股民，竟然看到了本金賺回來的一天，甚至還能再多賺個10%。從沒入場的新選手，看著漫天的討論和歡呼，發在群聊裏慶祝股票賺錢的大額紅包，也開始眼饞。
整個十一，大家不是在籌錢，就是在籌錢的路上。假如有一個金錢的流通圖，在交易所休市的7天，錢從四面八方籌來，經過一系列轉賬、倒手，就等著匯入A股，變成一個個跳動的數碼，或是驟然上漲的折線圖中轉折的標記點。
微信群裏，有人叫賣自己的車位，「準備進場加A股，底價出車位，這周能付錢的，給錢就賣」；銀行那邊，像林昭經歷的一樣，提取利率超過3%大額存單的人踏破了門檻，被轉賣的高利率大額存單讓不少人開了眼，竟然還有3.7%利率的存單被轉賣，頭腦靈活的人找到了賺錢的第二曲線，「別人搶股票，我搶轉出來的高息存單」。還有網友猶豫，要不要賣掉幾十萬的黃金，一股腦充值進證券賬戶？
這兩年流行買黃金、定存，是因為失去了房子和股票這兩項高風險同時高收益的投資渠道，如今，牛市來了，原本想要搏一搏的人，又回到了舞台中心。
26歲的林家新，幾年前做跨境電商創業，如今年收入50萬，手裏的流動資金也有50萬。這部份錢，他本來想投入生意，但他經營家居用品的亞馬遜店鋪流量接連下滑，營業額比去年同期少了30%。正愁錢沒辦法生更多錢，他把所有的流動資金all in股票，「要麽虧完，要麽賺到三年的錢」。為此他下決心，剩下半年，不出門旅遊，不做大額消費，留個生活費就行。
進入股市的普通人，錢多是從日常生活裏騰挪出來的。王珍珍的父親是技術工人，2019年失業，這幾年送外賣賺錢，母親雖然有退休薪金，但也不多。9月30號，父母在家庭群裏突然說要買股票，自己不懂怎麽買，直接轉給王珍珍三萬，讓她去買。
和父母一聊，王珍珍才知道，原本父母打算用這三萬修繕老房子，重做廚房防水，重新鋪瓷磚，如今為了入市，這些計劃暫時擱置。
▲ 普通人拿出大把錢來進入股市。圖 / 【毒蛇】
膽量跟著股指一起膨脹，有人甚至跟朋友家人借錢或是貸款來炒股。江城有個朋友，是位律師。前兩天，父親問他，如果我貸款200萬元進股市，最後虧了，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的話，會不會吊銷你的律師資格證？他無奈回答，不會。父親像獲得了赦免，扭頭紮進股市。面對這種想要貸款炒股的趨勢，目前，多家銀行都強調，嚴禁信貸資金流入股市等領域。如果銀行發現有客戶將信貸資金違規流向股市，調查之後有權提前收回貸款。
00後小橙剛上大學時就開始炒股，國慶日前最後一個交易日，小橙滿倉出擊，將賬戶中的十萬元資金全部換成股票。國慶七天，股價飛漲，小橙覺得「周期到了」，找家人、朋友借了八十萬元，在節後開市的第一天全部投入股市——「梭哈了，這波牛市，拿到底！」
當全民籌錢的十一終於結束，10月8日，一開盤，近千只股票競價漲停，「開盤即下班」。A股全天成交3.48萬億元——相當於深圳2023年的GDP總量，再創歷史新高。這一天，不再是十一假期後苦澀、難以面對的第一個工作日，而是全體股民的信仰之日、沸騰之日。
瘋狂的新手
投進股市的錢是新的，投身股市的人也是新的。
張天影在證券公司做HR，行情漲起來後，開戶的人暴漲，「有幾十萬人開戶」，公司一時忙不過來，各個部門的人——除了因崗位限制不能參加的人員，都被薅過去支援。總部特地開了好幾場線上會議，臨時培訓稽核知識。
這是張天影工作以來最累的日子，白天幹本職工作，下班支援稽核。加班還有KPI，「必須看完幾百份才能下班」。最忙那天，她審到淩晨1點，審到兩眼昏花，點滑鼠手指頭都麻了。她還算幸運的，有同事通宵工作，還有部門設定黑白兩班倒，像流水線一樣，一批人幹不動了，再換另一批人頂上。
張天影發現，來證券公司申請開戶的人，年齡跨度大，有剛滿18歲的，也有六十多歲的，職業範圍廣，消防員、醫生等公職人員，農民……好像真的是「全民炒股」。看著這些開戶申請資訊，張天影心裏有點納悶：他們真的會炒股嗎？
印象中連智能電話都玩不轉的老年人，可能是買股票先鋒隊。網絡上流傳的一張圖片裏，券商公司坐滿了頭發花白的老年人，他們穿著最松垮的衣服，擺出最端正的坐姿，仔細地聽著證券經理講解股票相關知識。
那些籌錢進股市的人，很可能就是新手小白。95後江城是把裝修房子的50萬元尾款拿出來買股票，9月25號，為了領電商平台的支付券，他走進銀行開了個戶，第一個交易日買了1萬元，第二個交易日加倉到20萬元，連吃了兩個漲停板，9月30號，找家人要來了50萬元裝修資金，又投入30萬，當天盈利4萬塊。
新人的特點是膽子大，決策快。十一結束，江城把剩下的20萬元充進賬戶，持倉總額達到了70萬元。第一次踏進股市的人能在短短幾天裏投入70萬元，是牛市突然來臨的一頁註腳。
▲ 股市新人的特點是膽子大、決策快。圖 / 【大時代】
接連刷到十幾條說「炒股賺錢」的短影片後，深圳的年輕程式設計師張睿語也坐不住了，「當時就比較激動，就想著要是錯過了，相當於失去了一個發財的機會。」股票知識他都不懂，學習是來不及學習的，了解股市全靠刷短影片，或者向AI提問，3天速成。
張睿語問大模型的第一個問題是：該去哪裏開戶？
從開戶到選股，他透露著小白的慌張和疑惑。國慶日走進一家證券的辦公室，面積很小，只放著兩台電腦，連個人都沒有，他懷疑走錯了地方。怕是騙子，趕緊退了出去。得知銀行可以開戶，覺得這個渠道安全，又專門去了銀行，開戶之後，轉了5萬塊到賬戶裏。
後來，他還問過大模型，啥是「踏空」？什麽是「梭哈」 ？ （ 在賭博中，「梭哈」（Show Hand）指玩家將自己所有的籌碼全部押上，作為一種冒險的策略。 ）場外基金跟場內基金有什麽區別？為什麽不能「追漲殺跌」？刷了上百個短影片，聽大V們說了無數次「沖！重倉出擊！」他已經計劃好，10月8號一開市，重倉白酒。
股票「破圈」了，從大城市來到縣城。根據【浙江日報】報道，在安吉縣城一家證券營業部，短短幾天，有五十多位新開戶，超過了從前一個月的開戶數。
炒股的風，也從高凈值客戶傳到了基層的人們手中。小紅書上，一位河北外賣小哥雖然從未接觸過股市，9月29日，貸款兩萬，買入了深圳華強、五糧液等數只股票，入股市第一天就掙了700塊，相當於他好幾天的薪金。趕在國慶閉市之前，他又追加了35000元的貸款，全部入股五糧液。
支配新玩家們的，是「FOMO」—— Fear of Missing Out，擔心自己缺席了人人有份的盛筵。張睿語刷的短影片下面，全是像他一樣的新手的評論。有個人問：「我是寶媽，請問去哪兒買股票？」
一位老股民完全可以領會那種心情，他打了個比方：「周一漲10%的時候，你跟我說，哎呀不要太在意，周二漲10%的時候，你還會跟我說，哎，持續不了多久的，周三又漲了10%，你發現身邊買了股票的人都掙了不少錢，周四，你還能安坐在那裏嗎？」
短影片裏的「股神」
跟以往比，這次的牛市很特殊：來得突然，從前要預熱三個月，現在只需要3天；資訊傳播迅速，短影片和社交媒體傳遞著股市的訊息，就像點著了的柳絮，火苗一瞬間蔓延開來；大量新手加入，比以前任何一次牛市體感都要多。
這次牛市調動更多的情緒、錢、人，或許也有短影片和發達的社交媒體的作用。
國慶前，9月27日，A股大盤站穩3000點，抖音財經自媒體博主「大藍」釋出影片預測股市將要暴漲。國慶期間，他連發數十條股市相關作品，比如「A股大盤公開預測」「我是不是真的全倉了」「股票國慶後為什麽一定會漲」。
影片中，大藍語氣激動，手在半空中舞動，大喊著「全倉猛幹！」「節後必爆！」據讀秒財經搜尋蟬媽媽數據發現，從9月30日到10月8日的9天內，「大藍」漲粉近百萬。
▲ 抖音博主「大藍」語氣激動地預測國慶後股市暴漲。圖 / 抖音截圖
一位上海爺叔也因為這輪牛市成為了眾多股民口中「預測的神」。三個多月前，在上海的「馬路股市沙龍」，這位爺叔曾對著圍觀者的鏡頭表示，這輪股市在九月中上旬將會上演「愛在深秋」。九月中旬，牛市初顯，短影片在網絡上瘋傳，有人慕名前去討教。在爺叔的預測中，這輪牛市的年底目標是4165點——他把千位、百位、十位和個位都念得鏗鏘有力。
即使沒有主動關註股市，這幾天，一開啟短影片，刷幾條就有一條關於股票，以前冷冷清清的股市講解直播間，線上人數破了萬。股市變成短影片內容創作的素材富礦，劇情豐富，場景多樣：一個股民沒能在牛市來臨之初「上車」，影片中臉龐漲紅，眼眶含淚，連抽自己耳光，懊悔白等了12年；已經上車的股民滿臉笑意，連喊「漲瘋了」，每天「開啟窗戶就能入賬十多萬」；員工直播給老板打電話請假，宣稱自己節後第一天不可能去上班了，因為「要加倉、補倉」。
你很難分辨這些是真實的還是段子，但可以確認的是，彌漫其間的洶湧情緒正在將更多人點燃，大數據演算法以高效精準的方式推波助瀾。
除了大V們，「老韭菜」們也是個傳播源。8年前，獵頭吉米經歷過2015年的股災。幾萬塊錢投進去，就剩個零頭。幾年之後，被股市傷害的心又復蘇了，去年底，他把自己30萬元閑置資金又投進股市，重倉了他看好的芯片科技股。沒想到買完之後，市場越來越不好，最差的時候，30萬元只剩下一半，炒股的軟件差點被他解除安裝了，開啟看一眼都鬧心，影響一整天的心情。
一年時間跌去的錢，在這個牛市只用了10天就漲了回來，還有了一點盈余。從前被壓抑的情緒，被股市挫傷的情感，所有的沮喪、無奈、心痛，親友的冷嘲熱諷，都在新的牛市裏被撫平。
老股民踴躍地傳遞著「股市賺錢」的訊號。炒了三年股的趙天啟發現，安靜的群聊終於活躍起來。這個投資顧問群裏有幾十個老股民，這兩年行情不好，隔幾天就看見有人在群裏罵街，另外的群友再來上一波心理按摩，到後來，連生氣都省了，沒人再聊股票，投資顧問群變成曬娃旅遊群。
這幾天，接力炸出來的大額紅包把群聊頁面刷成了紅色，群友們互相祝賀，有個人訂經濟艙國慶旅遊，一看到股票漲了幾萬，當場升級成商務艙，「感覺就像過年了，比過年還熱鬧」。各個群發紅包的截圖，沒多久出現在更多的群聊和朋友圈裏。
上海浦東的周律師在國慶收到委托人的資訊，說自己炒股賺了一大筆錢，有三百多萬元，年底準備出國玩一玩，不想為了一點小錢打官司，浪費時間，直接撤訴。這條筆記獲得了2745個點贊。
股民們消費的欲望又回來了。江城在國慶前都是先挑優惠券，再找餐廳，國慶這幾天，不挑優惠券了，只挑餐廳。他跟愛人找了家高端粥底火鍋店，各種海鮮擺了一大桌。
一位基金經理——大剛投資合夥人姚忠震刷著朋友圈，敏銳地發現了這股心理變化，有朋友曬出喜提愛車，還有人曬著大額奢侈品消費，配文「股票送的」。各個群裏。人們發大額紅包，「光搶紅包就搶了一千多」——似乎有一種憋了很久、宣泄一般的消費欲。
他自己的消費也明顯變化。今年上半年，他管理的基金下降得有些厲害，虧損了30%多，很久沒有給客戶分紅，似乎買什麽都是錯。走進理發店，從來只認店長，漸漸變成總監也行，再往後，街邊隨便一家小理發店，也能接受。
這兩天，他終於揚眉吐氣。再去剪頭發，直接找店長。他甚至給自己定了個花錢KPI，每月一萬元零花錢，每天三百多塊，如果哪天沒花夠，到了晚上還會有點難受。
▲ 在股市賺了一把後，股民們開始瘋狂消費。圖 / 【華爾街之狼】
牛市的到來，就像在水面扔下去一塊石頭，水面泛起漣漪，向遠方傳遞。人們買股票，是看到周圍人都在買股票，人們消費，也是發現身邊的人都在消費。老股民的聲音跟炒股博主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吸引了更多對股市無知無覺的人，他們在滔滔的資訊流中駐足，看一眼股市到底發生了什麽，FOMO因此發生。
當新手也買了股票，大家就被困在同一個資訊繭房中，這裏唯一的聲音是：股市還會更好。張睿語記得，短影片裏也會刷到有人說「股市很快就要走下坡路」，所有人都抨擊他，說「只有你自己才走下坡路」。
「怕還會跌回去」
在社交平台上，人們都拿這次來對標1999年的519行情，那是很多股民心裏傳說一般的牛市，從1999年的5月19號開始的一個半月裏，上證指數上漲振幅達到了66%，那段時間的市場也如今天一般，「買什麽都對」。
姚忠震曾預料到即將迎來一波牛市。但牛市真的來了，他卻有些擔憂。
這次的行情似乎有點怪，「幾乎是史無前例的上漲」，而且總是高開高走，有時，第二天開盤時比前一天收盤時的價格還要高，在股票市場中，這種缺口被稱為斷檔，對於市場而言，頻繁的斷檔交易可能導致短期市場衰竭，還會影響市場的穩定性。
對於很多老股民來說，這次的牛市，「像只瘋牛」。而瘋牛的背後，是更大的風險，尤其對新手而言。
原本開盤時，姚忠震還有時間看看研報和分析，可這幾天，他要時刻盯著盤面，繃著根弦，「行情太怪了，怕還會跌回去」。
▲ 瘋牛的背後，是更大的風險。圖 / 【華爾街之狼】
不止姚忠震，他的客戶們也感受到了這種奇怪，他的客戶大多都是高凈值人群，而且自身也炒股多年。原本客戶們自己還會留一部份閑錢炒股。可這幾天，客戶們一邊說著「看不懂了」，一邊放棄操作，把閑錢也轉交給姚忠震操作，「有四五個都追加了資金」。在國慶日前，姚忠震就把持倉減半了，和以往的牛市相比，這是他減倉最快的一次。
不是沒有人「潑冷水」。金融自媒體人「起朱樓宴賓客」發長文分析，缺乏經濟行情基本面，政策刺激下的牛市更像是情緒性行情；而旱地拔蔥式暴漲有種「只爭朝夕」的危機感，「短期漲得越快越猛，反而說明資金對於長期的信心越不足」。他提醒，市場狂熱的時候越是要保持清醒，不要加杠桿，不要all in，不要讓自己進入到一個賭徒的狀態，「熊市是很難殺死人的，但是牛市會」。
社交平台上，在奉勸不要加杠桿的討論下，依然有人堅信，這是國家在救市，在發錢，不容踏空。「梭哈一把，三天跑路」是一些股民樸素的表達。問題是，如果大家都這麽想呢？就像有人發出的樸素疑問：所有人都賺錢，錢從哪裏來呢？一桌人打麻將，難道都能贏嗎？
震蕩來得很迅速。10月9日，持續上漲的A股走勢急轉直下，三大指數大幅低開，全市場超5000只個股下跌，逾3000只個股跌超9%，854家公司跌停。大V「大藍」刪除了看漲股市的相關影片，並關閉了評論區。在最新的影片中，他表示短影片直播時代巨大的壓力影響了他的判斷力。
那些四處籌錢，在國慶後進場的人幾乎都受到了影響。
10月8日是外賣小哥經歷的第三個開市日，手中的股票開盤即漲停，如果沒有意外，當天能有將近5000元的凈收益。可當天下午，多支股票毫無預兆地變綠、虧損，到了晚上，他的單日收益縮減到一千多元。10月9日，情況更糟糕，全盤飄綠，一天虧6000元。他算了算，炒股11天，漲了9天半，跌了1天半，然而這一跌，不僅把先前賺到的錢全吐了回去，還倒賠進1600元。這還沒有算貸款本身需要還的利息。
在他的社交賬號下面，有人調侃，「小哥接著送外賣吧」，他回復，「今天通宵送外賣了」——對普通人來說，大盤的漲落太過沈重。
林家新也受到沖擊。扔了50萬塊進股市，10月8日這天賺了2萬元，一天後，2萬元全虧掉，又倒搭進去三千多元，「跟你說話的這2分鐘裏，又虧了五千多塊。」他的士氣顯然受到影響，一開始，他告訴每日人物，要麽全虧，要麽賺三倍，到這時，話鋒變了，他說，自己的初心就是「不把它當做我未來的發財的很重要的東西」。
他開始安慰自己，買得開心，套得光榮：「如果真的是被套牢了，無論是生氣還是憤怒，錢已經進去了，你已經做了這個決定，再後悔也沒有什麽用，你又不可能穿越回去了。」
股市大起大落，人的心情跟著跌宕起伏。昨天賺了錢，林家新想買個三折疊手機，今天想想算了，iPhone14還能再用一年。昨天想著冬天去長白山玩一圈，基於今天的情況，還是先別去了。
曾被套住的老股民，有的只想趁機解套。王珍珍從2021年開始買股票，原本一直短線操作，賺點錢就會賣掉，被套牢後，被迫變成了長線操作。
直到這幾天，她發現原本虧損的一萬多還有一千塊就回本了。10月8號，她發現有支股票已經回本，當即就打算賣掉，可操作了十幾分鐘，頁面一直卡著，重新登入後發現，又跌回去了。
▲ 股市大起大落，人的心情跟著跌宕起伏。圖 / 【大時代】
還有些已經「躺平」的人，又開始心思活動起來。被套了3年後，趙天啟原本還很佛系，周圍人都在熱火朝天地加倉，他一直沒有行動。可當他的虧損從四萬多塊迅速收窄到幾千塊，眼看著能夠解套，趙天啟又有些猶豫：「要不再放裏面看看呢，沒準兒還會漲呢？」
作為新手，江城還算是理智。國慶出去爬山，沒有爬到山頂，還有一段路的時候，他主動下來。他相信玄學，跟自己說：「我希望我在股市裏也是這種狀態和態度，就是不要在最高點掉下來，要在還沒跌落的時候主動下來軟著陸。」
當被問到，怎麽判斷股市的最高點什麽時候到來呢？江城沈默了幾秒，對這個股票知識三天速成、毫無金融相關背景知識的年輕人來說，「只能是靠直覺了」。
（除姚忠震外，講述者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