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世界 > 財經

當美國工人,在中國工廠的流水線上擰螺絲

2024-07-24財經

2016年10月,曹德旺的福耀集團在美國俄亥俄州代頓地區南部莫瑞恩市的工廠正式竣工投產,成為全球最大的汽車玻璃單體工廠。

從當時的形勢來看,這個決策絕對是多方獲益。

首先對於曹德旺自己來說,成本實打實的降低了啊。他在接受第一財經CEO周健工采訪時說的就特別直接:「中國制造業的綜合稅務跟美國比的話,比它高35%。」

具體的賬是這麽來的。

1、美國的企業只需要所得稅,年收入不超過25萬美元的小企業,稅率為21%;年收入超過25萬美元的大企業,稅率為28%。中國的企業所得稅稅率是25%,適用於內資和外資企業。所以只算所得稅的話兩邊相差不大。但是中國這邊還要交增值稅的啊,17%的稅率,一下子就把成本拉高了。

2、美國的工業用地價格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甚至在一些經濟衰退的地區,都可以免費送。

3、能源便宜。目前美國工業部門平均電價為7.82美分/千瓦時,換算成人民幣差不多就是5毛錢,相當於中國工業用電的一半。

後來曹德旺幹脆又算了一筆細賬:「我做一片夾層玻璃,在中國要1.2美元,在美國需要5.5美元。我們預算是6.5塊(美元),它差5塊(美元),差5塊(美元)的時候,我這裏做,運到美國就是5塊(美元)了,5.5塊(美元),就是頂掉了,不要了。我們這裏出口美國,出口是先征後退,征17%,退13%,還要交4%,那這樣我一片玻璃出口,需要交一塊多錢(美元),那這個就損失了一塊多。那麽,在美國還有電價便宜,氣價便宜,還有很多的優惠條件。總的來說算起來的話,它那邊比這裏,同樣的利潤產生的話,會差百分之十幾。」

多賺百分之十幾的利潤,它不香嗎。

另外,對於莫瑞恩市而言,曹德旺的到來,簡直就是它的再生父母啊。

2008年12月23日,對於俄亥俄州莫瑞恩市的居民來說,絕對是一個悲傷逆流成密西西比河的日子。就在這一天,陪伴該地區近90年的通用汽車工廠正式宣布關門。

最立竿見影的後果就是當地有超過6000名工人受到影響,其中4000多人直接失業。

這些工人從此也就失去了穩定的收入來源,再加上美國人本身就沒有儲蓄的習慣,這下就完犢子了。不少人甚至都已經到了居無定所的地步,好一點的還能有個親戚家的地下室得以寄居,情況嚴重的就只能跑到公園裏面搭帳篷了。

所以在福耀玻璃工廠落地莫瑞恩之後,當地的工人們興奮到不能自已,恨不得當場來個單膝下跪,誓死效忠曹德旺。

而就在福耀玻璃決定投資建廠的過程中,導演史蒂文·博格納爾和朱莉婭·賴克特夫婦得知了這一訊息,並且有了一個拍攝紀錄片的想法。所以他們向福耀集團提出了拍攝紀錄片的提議,希望能記錄這一美國工人在中國工廠裏工作的典型案例。

曹德旺覺得這很好啊,也讓你們這些一向心高氣傲的美國佬見識一下咱們中國的工業力量。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對這次紀錄片持有相當開放的態度。

在紀錄片制作過程中,拍攝團隊甚至都能夠自由進入高層會議室、董事長辦公室以及私人飛機等私密空間,這就意味著可以展示給觀眾更多關於企業決策、管理層互動以及個人生活等方面的真實場景。只有這些場景才能揭示出更加深刻和復雜的企業內部運作機制,以及企業家的思維方式和性格特點。

而就是在這種真實環境的拍攝下,很快就迎來了美國工人在中國工廠中的第一個沖突點。

工會問題。

美國人瘋了一樣一定要趕緊把工會搞起來。

美國的工會並非單一組織,而是由多個工會組織構成,一般行業不同,工會的組織也就不同。這裏他們準備迎接的是 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United Auto Workers,簡稱UAW)

在工會強大的行業中,工人的薪金一般都會顯著高於非工會工人。而且除了基本薪金外,工會還可以為工人爭取各種福利待遇,如醫療保險、退休金計劃、帶薪休假等。至於漲薪問題,那就更不用自己擔心了,工會可以保證收入的增長絕對能覆蓋通貨膨脹所帶來的生活成本的提高。

還有工作環境和工作時間,一句話,只要你屬於工會,保證你在工廠比在家裏過得還爽。

所以說如果曹德旺是再生父母,那工會可就是自己的親生父母了。

但是一山哪能存雙父母,工會自己又不會印錢,這麽多好處,最後還不是要企業買單。所以曹德旺就是一句話:「工會進來,我關門不做了。」

這也難怪曹德旺這麽強硬,2008年通用汽車工廠的倒閉,主要就是因為這個UAW。

其實不光是通用汽車,美國所有的汽車廠子長期以來面臨高昂的勞工成本問題,都是源於UAW為工人爭取的高福利待遇。這些福利待遇包括高額的薪金、退休金、醫療保險等,使得美國汽車企業的勞動力成本遠高於其他國家。

平時忍忍也就算了。但是2008年可是金融危機啊,由於汽車銷量大幅下滑,通用汽車的收入銳減,但高昂的勞工成本卻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這就導致了公司財務狀況迅速惡化。

通用汽車沒辦法了,趕緊準備透過裁員、削減福利等措施來降低成本,看看能不能頂住市場的這波壓力。但是,這些措施都遭到了UAW的強烈反對。UAW堅持要求通用汽車保持高福利待遇,裁員那更是想都別想。

後來,UAW又多次組織工人進行罷工。罷工不僅導致了通用汽車生產線的停滯,還使得公司失去了大量的訂單和市場份額。這種直接的打擊使得通用汽車的財務狀況進一步惡化,最終直接關門大吉。

不陪你們玩了,這總行了吧。

為了避免這個問題,福耀私下裏給UAW塞了70萬美元,希望UAW能放棄組織自己工廠內的工人成立工會的計劃。但是UAW覺得這點錢哪夠啊,一旦成功進入福耀,每人每個月50美元的會費,那才爽歪歪。所以兩邊就沒談成。後來福耀轉向了反工會組織「勞資關系研究所(LRI)」,並支付了100多萬美元的費用,才算是擋住了UAW的強大攻勢。

即便如此,在紀錄片中還是能看到不少福耀員工在街頭舉牌,一定要加入UAW。

他們覺得委屈啊。

工人群體內部已經開始彌漫著一股對工作條件日益增長的不滿情緒,核心焦點之一便是普遍感覺休息時間嚴重不足。哪有這種反人性的流水線,機子一開,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了。

另外,以前自己在通用汽車,每小時的薪資到手就是29美元。可現在的福耀玻璃呢,提供的時薪只有12.84美元。

這個時候,有工人跳出來表示,苦點、窮點,勉為其難的還能接受。但是現在工作環境的安全標準那就真的忍無可忍了,自己在通用汽車公司工作的15年間,不要說工傷,連一點小碰擦都沒有。但就在福耀玻璃幹了不到一年,拐杖都拄上了。

對此,福耀請來的「反工會組織」LRI直接召集工人們開會,詳詳細細的把工會搞得那一套講了一個明白。

核心就是:工會來了,廠子就沒了,你們就準備去喝西北風吧。

於此同時,中國的一線管理層也開始逐個摸清手下潛伏的工會地下分子,然後隨便找個借口就直接開除掉。

最終在工會問題上,中國團隊大獲全勝。

唯一有點讓人感覺諷刺的是,社會主義國家的企業家在資本主義國家辦工廠,首先搞掉的就是自己賴以起家的工會組織。

工會的問題結束以後,紀錄片很快就爆發了第二個沖突點。

中美文化沖突。

美國工人完全理解不了中國工人的卷。

福耀總部工廠的工人由於工作繁忙,每年往往只能回一兩次家。甚至在訂單高峰期,就算是春節這種及其重要的節日,他們也都會因為工作而不能回家與家人團聚。

這就把美國工人震的是一臉懵逼啊, 到底「工作是為了生活」,還是「生活是為了工作」。

主要在美國文化中,工作與生活平衡本身就是一種基本權利和價值觀。美國人普遍認為,每個人享受個人生活和家庭時光的權力神聖不可侵犯,這些時光是工作無法替代的。因此,他們更傾向於在工作是第二位,而追求個人興趣、陪伴家人和享受生活則排在第一。

在中國文化中,當然也強調家庭和社會責任的重要性。不過在大部份情況下,工作與賺錢才是更核心的存在,為了工作而犧牲個人時間和家庭團聚的機會,怎麽看都很值。

在美國工人參觀福耀總部工廠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件小事。

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工人,在沒有戴護目鏡的情況下,直接就去撿碎玻璃。

這讓美國人驚到差點沒直接上手攔住,玻璃碎片飛濺傷害眼睛的事發生的還少嗎,哪能這麽搞啊。其實這也是上面工會問題中,為什麽美國工人對自己在福耀玻璃廠受工傷一事耿耿於懷的原因。

他們的眼裏,安全絕對是工作的首要前提。

但同樣是受傷,中國工人覺得這有啥,分明就是自己的軍功章啊。

如果說上面的卷,雖然不好理解,但多少還能讓人接受。

畢竟美國工人也是熬過很長時間的苦日子的。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美國正處於工業化快速發展的階段。大量農村人口湧入城市,成為工廠生產線上的工人。然而,這一時期的工人就面臨著極其艱苦的工作條件:長時間的工作時間、低薪、惡劣的工作環境以及缺乏基本的安全保障。後來工會組織的興起,再加上工業革命以及兩次世界大戰的紅利,才讓美國工人過上了舒服的日子。

那麽後來出現的軍事化管理,可就真的把美國工人刺激到體無完膚搖搖欲墜了。

在軍事化管理下,工廠的每一項工作都被細化到具體的步驟和流程中。每個班組在開展工作之前,都會進行標準化的準備活動,比如站隊、報數等。此時的工廠裏面,到處充滿著「好!很好!非常好」的口號聲。

拆…拆尼斯空腹?!工廠流水線居然還能這麽操作,那生產效率簡直快到冒煙啊。

回到美國後,開了眼的主管試著讓美國工人排隊報數,結果他們懶洋洋的樣子,直接把主管給整出了下面的表情包。

2018年,福耀美國工廠開始盈利,基本上在美國真正站穩了腳跟。

而美國工人們也逐漸適應了中國流水線的工作,開始習慣於埋頭苦幹,習慣於主管給的壓力。

但就在這個時期,福耀開始大力引入工廠機器人,用自動化機械代替人力。鏡頭裏面的曹德旺前一分鐘還在感傷自己所創辦的企業是不是破壞了環境,下一分鐘就因為一個剛安裝的機械手臂可以多裁四個人而開心的笑了起來。

這是一副讓人脊背發涼的畫面。有點像是電影【啟示錄】的結尾,就在瑪雅文明看似不可一世之際,海平線上緩緩駛來了西班牙艦隊。

因為全世界的無產階級還在互害的時候,資產階級已經全部聯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