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338位元真人的故事
我是香香@越南媳婦香香，90後，來自越南東北部，靠近雲南。
大部份九零後的中國女孩，應該都是蜜糖裏泡大的吧？而我卻是苦水裏養大的。3歲時，媽媽離婚帶著我和哥哥相依為命，生活的五味雜陳只有一味苦。21歲時，接受家裏人安排，嫁給本地家境不錯的老公，卻沒幾年就離了婚。
為了討生活，不顧旁人的閑言碎語，我跨過中越邊界，漂泊到中國，零彩禮甚至不惜倒貼錢嫁給雲南「老實人」。
以為終於苦盡甘來，卻沒想「老實人」分文未留，把我和女兒丟在雲南老家，跟他年邁的太爺爺相依為命。
（雲南老家自己種菜，收獲滿滿）
我的身世，最悲苦的八點檔編劇都編不出來。
我出生在越南的一個農村家庭，媽媽16歲就結了婚，先後生下了哥哥和我。她經常被爸爸酒後打罵，在我三歲那年終於不堪忍受，離婚帶著哥哥離開了家，把我留給了爸爸。
沒過多久我就有了後媽。以為爸爸會收斂一些惡習，沒想到他不僅絲毫未變，甚至變本加厲，兩個人一吵架，就把我的衣服燒個精光。這樣多次，奶奶實在看不下去，就把我帶給了媽媽。有了媽媽，卻又被嘲笑沒有爸爸，所以從小我就很自卑，害怕被嫌棄，大部份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玩，早早學會了獨立生活。
在越南，女人一旦出去打工，就會被人說閑話。媽媽沒有工作，也沒有出去打工。離婚回娘家，是給家裏人蒙羞，父母嫌棄她，不給耕地，她只好跑到十多公裏外開墾荒地糊口。那時候家裏糧食不夠吃，我們就常用南瓜、木薯之類的充數，即便這樣仍然饑一頓飽一頓。
（在老家我是女漢子，啥活都得幹）
媽媽一個人養著我們兩兄妹，日子過得非常艱辛。家裏條件不允許，我連幼稚園都沒上，六歲就直接上了一年級。二年級時，貪玩不好好讀書，滿分十分的數學，我只考了四分，差一分就能升級。媽媽說我太笨，就輟學在家放牛，讓哥哥去念書。
就這樣，八歲的我開始在家放牛，還學會了種玉米。後爸來了之後，去銀行借錢買了一塊地種水稻，媽媽才結束了奔波十多公裏種地的日子。
九歲時，因為村裏一個同齡女孩和我家情況差不多，媽媽就讓我和她一起去上學。比班上同學大，又早早吃過生活的苦，我很珍惜這次重返學校的機會，一直用功學習，每年都是優秀學生。
五年級時，我考入了一所公費學校，包吃包住還免學費，就是離家30多公裏遠。開學第一周，因家裏有事，找老師請假而錯過了回家的班車，我只能走路回家。那次比較幸運，路上碰到幾個好心人騎摩托車載我幾段，早上七點出發，下午一點就到家了。到家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心酸地落了淚。在別人看來的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是雪中送炭。
（越南東北部農村環境很好，氣候溫暖）
能夠安心上學，又有完整的家庭，我很滿足。誰知道這點小確幸也沒能持續幾年。八年級時，後爸出車禍沒了，雖然他在世時和我爸一樣，醉酒了會打罵媽媽，但我一直都記得他剛開始對我們的好。
他的突然離開，讓我們措不及防，大家都很傷心，生活一下子都亂成一團。哥哥不能再上學，只能和媽媽在家幹農活。我的成績一落千丈，初中畢業沒能考上免費的高中，只能去離家不遠的高中，自己從家裏帶米和菜到學校吃。周六放假，同學都有爸爸接，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攥緊手裏相當於1塊五毛錢人民幣的錢，默默坐車回家。
越長大越懂事，就越知道自己不應該再繼續讀書了。高二下學期，哥哥去國外打工掙錢，媽媽一個人要忙裏忙外，兩歲的小弟弟沒人照顧，我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輟學了。媽媽帶弟弟放牛，我就做別的農活，砍柴，割豬草，甚至還學會了騎摩托車去好幾公裏外的地裏去收玉米。就這樣忙碌了一年，21歲了，媽媽說，再不嫁人以後年紀大了就嫁不出去了。
（沒人照顧孩子，只能背著孩子忙農活）
2011年，在村裏人介紹下，我稀裏糊塗就嫁到了20公裏外的地方。怕夫家因為多出彩禮對我冷眼相待，媽媽只象征地收了800越南盾，相當於200塊人民幣，以為這樣夫家會高看我們一眼。
夫家經濟情況不錯，父母還特意給我們建了一棟平房，在當地算是非常不錯的了。結婚不久，我們就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但有一點很不好，老公喜歡賭博，只要手裏有點錢就要去賭，從不想好好做事掙錢。還覺得我是高攀了他，對我和娘家人臟話不斷，不懂得尊重人。
2016年底，我從這段婚姻中解脫出來，女兒留給孩子奶奶照顧。在朋友的介紹下，只身前往雲南瑤族自治縣的一家美發店打工。很多人都勸我說，越南女孩到中國打工，可能會被騙到窮鄉僻壤給人當媳婦。我害怕極了，但是沒辦法呀，除了頭破血流地往前沖，我別無選擇。
（由於坐月子沒養好，我經常頭痛）
剛到中國，哪裏都不習慣，語言不通，飲食不同，每天都是煎熬。在老家吃得清淡，而這裏的菜都放辣椒，直到現在我也不習慣吃辣，口味得遷就大家，但語言問題我能透過努力解決。
我下定決心學中文，買很多書看，甚至月薪金只有900塊，還咬牙分期付款1500元買了一部手機學習。透過各種手機軟件，加上平常多和周圍的中國人交流，漢語水平突飛猛進，現在用中文溝通一點問題都沒有。
美發店薪金低，又要很早起，我因月子病經常頭痛，手腳冰涼。做了一年多，實在受不了，就換到別的店做了一段時間。
2018年7月，我又轉到雲南河口的電子廠打工。薪金剛開始才1500元，因為我做事踏實，中文好，可以協助中國管理層和越南工人溝通，升級作組長，但是卻遭到入職早的越南同胞的排擠。
（雲南冬天很冷，缺水的日子裏下雨天就是好日子）
不得已我只能換了一個電子廠。沒想到第一個月就被派到深圳去學習做電子線，回來直接就當組長了。這次沒有人不服氣，但卻因為個性太老實，總被欺負。做組長壓力很大，天天被壓產量加班。而只知道努力埋頭做事，不懂得處理人際關系，組產量做到最多還是會因為各種理由被罵。
壓力大的時候，我上網轉移註意力，緩解一下心情，沒想到腦子一熱，倒貼錢把自己賣了。為了情義二字的女人，註定過得格外艱辛。
那時候我一個人在河口打工，環境不熟悉又經常生病，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在異國他鄉猶如無根浮萍，仿徨無措，特別是生病的時候，感覺更加無助，很想有個依靠。
一個同城網友經常發資訊，我很少回復他。但因為一件事，我慢慢對他改觀了。那次，他得知我生病了，騎車20公裏來送藥。他雖然是個廚師，但待人接物很有禮貌，不像粗魯的人。
（我們的女兒小貝貝很愛笑）
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再婚，畢竟剛從一段不美好的婚姻走出來沒多久。但當我慢慢了解了他的身世後，心中的天平開始向他傾斜。
他十來歲時媽媽就離家出走了，留下他和弟弟兩個人，飯都不會煮。爸爸因此一蹶不振，天天喝酒不幹活，過了十幾年因癌癥去世了。他有過一段當上門女婿的婚姻，女兒跟我的差不多大。當年，做生意時女方把錢拿走了。資金短缺，生意無法維持，不得已他只能出去打工。離婚時，把自己僅有的幾萬塊錢都給了女方，每個月還給孩子撫養費。
看到他對前妻有情有義，對我也關懷備至，沒有虛情假意，我覺得他是一個值得托付的男人。再加上我和他境遇相似，同病相憐，在一起誰也不會看不起誰，於是2019年我們結了婚。
我並不像有些人所說的，越南女人嫁到中國就是為了騙男人的錢，錢到手就會回越南。相反的，因為心疼他，我沒有要一分錢彩禮，還倒貼了錢。
（可愛的小貝貝是個暖心寶）
結婚不久，我就懷孕辭了工，安心生孩子。為了過小日子，我找朋友借了錢給他做小生意。剛開始在雲南蒙自，跟他表姐賣花。生意不太好，我們又到玉溪賣紫米糕，沒想到剛做兩個月，就因疫情爆發關了門。到了2020年冬天，做燒烤生意，又因為人流沒有恢復，做了一段時間恰逢年關，我們就回了雲南老家。
2021年正月初八，老公借了表姐的車，帶我和孩子去河口找工作。那時候我們身上僅剩兩百塊，當天晚上找了一間50塊一晚的賓館住下。第二天剛到朋友家，在蒙自的堂叔就打電話說，那的工作好找，而且可以住他家。我們又馬不停蹄地奔到蒙自。途中，我一路暈車，頭昏腦脹，想說放棄，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老家很缺水，平時要省水澆菜）
到了蒙自住在堂叔家，他在附近找工作，幾天也沒找到合適的，不得已只能去打工天堂廣東碰碰運氣。囊中羞澀，沒有路費，找朋友借了一圈也沒借到，最後找他親弟弟借到1500塊，揣著錢轉頭就動身去了廣東。
他是帶著希望走的，留給我的卻是心酸和絕望。我們母女倆在堂叔家，一個熟人都不認識，他也沒有給我們留下一分錢。那時候是三月初，我和孩子留在原地，打算辦了團聚簽證就帶孩子一起去廣東。原本以為可以辦兩年有效期的，沒想到需要在老家待夠一年才能辦，於是我帶著女兒回了老家。一方面可以省些錢，另外方面還可以照顧孩子的太爺爺。
擦幹眼淚，收拾好心情，告訴自己「窮家富路」，他在外面需要用到錢的場合太多了。我拿著自己的東西回了老家，一直待到現在。
（小貝貝和她的太爺爺）
老公一個人在外打拼，哪裏薪金高就在哪幹。沒有資本又沒有資源的人哪裏容易掙到錢呢？剛開始在工廠上班，嫌月薪六千太低，跑去幹建築。哪裏知道，幹建築每個月只發生活費。他過年拿回來的錢都不夠還債。
我一直在老家帶孩子，不能找工作，也沒有收入來源。偶然聽說拍影片可以掙錢，就拍了一些日常生活的影片放到網上，幸運的是，得到了一些網友朋友的關註，能掙點小錢作日常開支。
甚至一位北京的好心叔叔同情我的遭遇，無息借錢給我們，我這才有錢在二月份和老鄉辦簽證。沒想到辦完遇到疫情反撲封城，我被隔離在河口二十多天。等我回來，看到80多歲的老奶奶幫忙帶的孩子，頭發又長又亂，臉也變得又黑又臟，差點沒認出來。
（老房子裏一切都是昏暗的）
我們老家房子年代久遠，又老又破，跳蚤多，老鼠也愛晚上出來鬧騰。平常我很愛幹凈，孩子也收拾的清清爽爽的。環境不好，只好盡力改善。
剛開始缺水缺電，水是叔叔用三輪車去隔壁村拉回來的，現在十天放一次水。我自己買水管接水到水桶裏，水桶也沒一個好的，我自己想辦法補上，沒過多久又會壞掉。
家裏的電線十多年了老化了，經常被燒斷。廚房沒燈，房間也是昏暗的。我回來換了新電線，才感覺像個樣子。
讓我最難忍受的是老房子沒廁所，也沒有洗澡的地方。在越南我一天洗一次澡，現在要熬半個月，跑幾公裏外的地方洗澡。
眼看著孩子下半年就要上學了，我打算去城裏租房子，方便女兒上幼稚園。自己的命運已經這樣了，不想孩子重蹈覆轍。我會在城裏找點事做，陪伴著她，過開心溫暖的童年。沒錢可以掙，沒電可以充，但時間走了卻不會回來。
（生活再苦，我和小貝貝都笑著面對）
日子很苦，但總有盡頭，我相信只要努力總會苦盡甘來。我會繼續努力，做影片分享，做有情有義的倔強越南妹。希望疫情趕緊結束，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一起努力掙錢，有一天有自己溫暖的小窩，不用再顛沛流離。
就像【銀魂】裏說的：「本想擡頭挺胸前進，卻不知何時就粘上了一身泥巴。不過，即使那樣也能堅持走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泥巴會幹燥掉落的。」
【口述：香香】
【編輯：橙心橙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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