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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這位最年輕的匠人,紮最威的獅頭

2024-02-11三農

11歲那年,香港「雄獅樓」創辦人許嘉雄紮出了人生第一只獅頭。他提著獅頭四處找紙紮鋪,想賣出去,被老師傅看中入了行。就這樣,一臉朝氣的男孩與香港彼時蓬勃的紙紮行業一拍即合,結伴同行。

他幹脆中學輟學,到紙紮鋪當起學徒。「父母當然是反對的了,我媽媽甚至用木棍打爛了我做的獅頭,說我紮獅頭紮到瘋了。不過我當然沒理他們,繼續紮獅頭。」

「雄獅樓」創辦人許嘉雄。中新網記者 陳永諾 攝

對獅頭的癡迷,則在更早時已有跡可循——家裏開武館,他從小看阿爺阿伯們舞獅舞龍就看不膩;6歲時動手拆掉了武館淘汰的舊獅頭;兄弟三人在家敲鑼打鼓扮龍獅隊表演;結束長達13年的學徒生涯創辦紙紮品工作坊,取名時也不忘加上「獅」字。

他津津有味地聊起上述細節,撓撓頭:「搞不好真有與生俱來一說。」在武館家庭長大的男孩,一出生就對著龍、獅、功夫,即便父母如何反對他進入這「不務正業的行當」,怕是怎麽也躲不開逃不掉了。

「紮到現在我都不覺得悶」

現年45歲的許嘉雄,入行超過30年,算得上行內名副其實的「老師傅」。「我紮到現在還是很喜歡,一點都不覺得悶。」

為給前來拍攝的記者簡單演示一番紮作「紮」「撲」「寫」「裝」的工序,他坐在小板凳上,經年苦工都在這削竹篾嫻熟的動作裏,手背粘著漿糊,平均地折幾下再黏實,眨眼工夫,一只燈籠已在他手裏成形。

以往那些獅頭、龍頭、花燈,乃至別墅、豪車等殯儀紙紮,也是這般靈巧地躍然指尖。通常在這紮成的骨架上,還得鋪上分成小塊的紗紙,根據所紮形狀畫寫花紋,外塗一層保護漆光油,待風幹後,再添裝飾才算完成。

「雄獅樓」創辦人許嘉雄。中新網記者 陳永諾 攝

有時,許嘉雄也會嘗試些新花樣,譬如某天留意到太太布滿銀粉閃閃發光的指甲油,突發奇想將銀粉設計挪用至油獅頭上,大受顧客歡迎。

雖說這是興之所至,但也是為這一傳統手工藝依然能平穩躋身於時代浪潮之中而盡力,「我一直覺得創新是必要的,如果不與時俱進,很容易被淘汰。」許嘉雄也有自己的堅持,無論如何貼近時代審美,也不能夠離傳統技藝太遠。

一條最威的金龍

平日說多了獅,適逢今年甲辰龍年,許嘉雄覺得這回不如談談龍。

龍在中國有近8000年的歷史,歷來是備受尊崇的神話動物,被視作吉祥的化身。龍年紮作也因此需求極旺,僅是過去這一兩個月間,許嘉雄已完成4條用於舞蹈的紙紮龍,分別運往美國、澳門等地。其余用於商場及品牌櫥窗布置的龍主題飾物更是多不可數。

「香港紮的是南龍,特點是頭很大,有氣勢之余不會張牙舞爪兇神惡煞,帶著點笑,但又不會讓人覺得傻乎乎的。」如何憑空紮出一條栩栩如生的龍全靠師傅的經驗和想像力,這技藝離不開十幾二十年的苦心孤詣。

「雄獅樓」創辦人許嘉雄。中新網記者 陳永諾 攝

許嘉雄記憶中迄今紮得最威、最有感觸的作品正是一條大金龍。

數年前,澳洲金龍博物館不遠千裏來港委托他制作一條金龍,用於當地復活節巡遊,並作收藏用途。追溯該博物館歷史,每隔50年,他們便會在華人地區尋找師傅手工制作一條金龍收藏於館內。巧的是,制作於150年前、100年前、50年前的3條金龍,均出自香港師傅之手。

接受這一委托前,許嘉雄特意飛往澳洲,在博物館內看到了這三條舊金龍。許嘉雄曾自詡是香港數一數二的紮作師傅,外界也的確如此認可,但那份自恃在眼前「藝術中的藝術」帶來的震撼中土崩瓦解,「百多年前的龍頭紮作細致到難以想像,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其後7個月時間,他沈下心紮出一條大金龍,「做的時候我就在想,怎樣才能威過前3條,技術未必夠他們高,那我就把龍頭做大,至少在氣勢上先震懾住它們。」許嘉雄笑道,最後龍頭越紮越大差點出不了門,整條金龍長120米,全身上下逾7000個鱗片。

他為這條金龍點睛,看著它被小心翼翼地擡出工作室,運往澳洲,心裏想的是,再過50年,另一條金龍是否依然能出自香港師傅之手呢?

行業再度蓬勃的可能性

許嘉雄對答案有著樂觀的把握,畢竟他親歷了紮作行業由興盛墜入低谷,再出現曙光的跌宕。

20世紀50年代,「武俠小說」席卷香港,60、70年代,香港功夫電影名揚天下。當時的香港武館林立,高手如雲,全盛時期時傳授中國武術的武館多達418間。舞龍舞獅大多由武館組織,連帶著紮作工藝盛極一時。

然而這一境況在許嘉雄出生成長的80年代,出現了轉變,「大家覺得舞龍舞獅跟黑社會有關,家長、學校都不喜歡小孩學。」再往後,舞龍舞獅逐漸演變為一種正面的運動專案,有助培養團隊精神,逐漸變得規範化。觀念的轉變固然為紮作前景帶來轉機,然而內地市場的開放、工廠流水式生產等,令獅頭等紮作成本大幅降低,加劇了香港紮作行業的式微,本地師傅寥寥無幾,工會無奈結業。

待熬過了那些年頭,紮作被列入香港非遺名錄重獲關註。與許多守著傳統行當的匠人一樣,許嘉雄也在積極地推動傳承,到學校教授紮作技藝、帶徒弟入行。

正在角落戴著老花鏡仔細地將紗紙黏上骨架的蒼蒼白發長者,便是許嘉雄的「得意徒弟」之一,也是他的父親。旁人都是父傳子,到他這倒反過來了,退休的父親原是偶爾給他幫忙打打下手,這一幫便是十多年,「如今他也是個有經驗的老師傅了。」

「雄獅樓」創辦人許嘉雄。中新網記者 陳永諾 攝

平日裏,父子二人在這寬敞的工作室內各占一隅,專註於手裏一頭獅、一條龍、一只麒麟。寒來暑往,每一個日子都是具體的、細微的。許嘉雄覺得,他一生的光燦、暢快、對美好事物的想像,都是由一根根竹篾串連、構建而成。「我的人生起碼有一樣是成功的,就是紮作,別人提起許嘉雄,會說是紮獅頭的,我已經很開心了。」

文字記者:韓星童

攝影記者:陳永諾

影片記者:朱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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