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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苗寨:是微觀地理,也是世間百態

2024-01-16三農

【十字坪土寨】苗家醫生:家門口的「百草堂」,四季常

五行苗寨中,十字坪土寨地勢最偏,海拔也最高。這樣的地理環境,造就了土寨奇絕的氣候與風物的獨特性。人與自然相互制衡,也相互依賴。

外部世界阻隔在外,生、老、病、死這幾件人生大事,在土寨有自己的道行與法則。每個領域,也有他們信奉的圭臬與權威。

龍金玉,今年78歲,是土寨遠近聞名的苗藥醫生。她家世代為苗醫,采挖天然藥材或栽種的藥材,用祖傳單方、驗方,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癥。及至龍金玉,尤擅骨科。

族人歷次漂泊遷徙,苗家人「好鬥」的基因根植在血脈裏,又常常會功夫,口舌解決不了的問題拳頭解決——「高手」對決,常常雙方都是鼻青臉腫、瘸腿斷胳膊。也因此,造就了民間骨科醫生龍金玉「行醫苗鄉,救人無數」的美名。

女婿把十裏 遠的老丈人接來寨子看病

去土寨的路途,蜿蜒陡峭,采訪車爬坡又下坡,車窗外植被不斷變化,從高大喬木到矮小灌木再到清一色的竹林,令人嘆為觀止。

土寨海拔1000多米,多黑色沃土,水稻只一季,味道據說可媲美五常大米,但因為沒有品牌,加上耕地零散割裂,並未形成規模種植。這裏也曾嘗試過葡萄、柑橘等特色種植,但因為高寒氣候,收成不樂觀,慢慢被村人放棄。如今,土地的主角除了竹林與水稻,還包括幾片高粱地,是湘西某品牌白酒的原材料產地。

這樣的氣候,似乎也不適合人類居住。在海拔最高的老寨,除了幾戶散養牛羊的人家,大部份已遷至山腳。

龍金玉的家,就在這阡接田連的山坳之中。我們到達時,老人剛剛從一戶病人家裏回來。

幾天前,龍金玉用草藥給鄰村一位60多歲的老人醫治腿傷。排捧村的村幹部秧穩根了解經過,他說,那位老人離十字坪十裏路遠,晚上上廁所時扭了腳,小腿腫得碗口粗,女婿便開車將他接到了自己家中,請本寨的龍金玉幫忙醫治。

「現在他的腿已經消腫了,再給他治個十來天,應該就可以正常走路了。」龍金玉說。

家門口的「百草堂」

除了粉碎性骨折治不了,一般的跌打損傷、創傷骨折,龍金玉都有辦法對付,而且常常見效神速。要說秘訣,除了手法,就是在龍金玉泡制的苗藥裏。

在龍金玉的臥室,五大瓶泡制藥水的玻璃缸放置在床沿,有點像我們常常見到的人參藥酒,但裏面放的不是人參,而是看似平平無奇的蕨藤類植物。龍金玉掀開其中一個蓋口讓我聞聞,有酒的辛辣、不知名草藥的氣息,以及其他微妙復雜的氣味。老人笑著叮囑我:「這個是外敷用,千萬不能喝。」

這些藥材幾乎全部來自房前屋後,菜地裏也有一些。我們之前路過看到的樣子有些奇怪的樹,是百薇;有棵長滿綠色圓潤小球的樹,專治「做噩夢」,大約叫雪球樹;那些匍匐著的藤葉,有金錢草、車前草、紅牛膝、雞血藤、當歸等等。

兒子石金平說,母親每天都要在這些她親手栽種的藥材中看幾回,摸摸這個,聞聞這個,「有時候還跟它們說話,比兒子還親,哈哈」。

見我們驚訝的樣子,石金平又說:「這個園子別看它小,乾坤大著呢,只要它四季常青,老鄉們的病就能治好。」

在苗鄉,「百草皆藥,人人會醫」的情況很普遍。過去,藥材多種在山間田野,龍金玉從小與它們打交道。她的父親、祖父也是苗醫,龍金玉耳濡目染,加上興趣濃厚,家中幾個孩子,唯獨龍金玉學會了祖傳的醫術。

最珍貴的藥材生長在山壁懸崖,采擷困難,苗醫常常只身前往,背著背簍,手裏握著小鋤頭,兇險異常,滑落摔傷的事故也時有發生。石金平就曾因為去呂洞山頂采藥,摔下了山頭,所幸傷勢不重,母親給他敷了一段時間草藥後康復。

上過衛校的兒子成為「新苗醫」

野生藥材,苗醫甚至普通苗家人都十分珍視。「根塊要給它留三分之二,讓它再長回來,莖葉也不會摘光,讓它留點元氣,重新開枝散葉。」龍金玉說,這是淳樸厚道的苗家人與藥材之間的默契與相惜。後來,隨著一部份藥材在集市上銷售,很多藥材開始大面積種植,野生藥材也很難再尋覓到。石金平說,這不僅是因為野生藥材本身稀有,還因為一些人忘記了「根本」。

「有些老鄉,年輕一點兒的,還有特別是那些做藥材生意的,是不會想著給草藥留後路的,他們對草藥沒有感情。」石金平說。

對苗藥不再有感情,某種程度上,是對苗家人「行醫濟世」信念的遺失。石金平從小欽佩敬重母親,也經常協助她給人療傷看病,懷揣著學醫的夢想,他考上了湘潭的衛生學校。短暫地成為村裏的中學教師之後,他「還是想做和母親一樣的苗家醫生」。

石金平今年54歲,接過母親傳授給他的「衣缽」已有多年。他將母親所授與醫學知識結合起來,是一名「新苗醫」。寒來暑往,他駕駛著他的摩托車翻山越嶺為老鄉們看病,醫術得到了廣泛認可。

梯子木寨

木匠,把房子建在石頭上的

從夯吉金寨進入梯子木寨,並無景致風物上的明顯分別,是道路右下側一塊宣傳旅遊的牌子提醒我們:梯子木寨由此去。

這是呂洞河與大烽沖峽谷沖積出的一片平地,苗寨依山傍水,木樓吊腳,青黛瓦房與青山秀水相映成趣。兩灣清溪三面環繞,正面是一片開闊田園。眼下,白菜蘿蔔個個長得跟胖娃娃似的飽滿圓潤。

下午4點,我們循著一片木房子找到龍光富時,他才從吉首趕回來。他的新房收尾階段,他采購了一些五金用品和塑膠雨棚。我們穿過一片古樹群,爬上長長的石頭台階,擡頭一看,龍光富正朝我們笑。他坐在新房二樓陽台的小凳上,倚著木質扶欄扭頭看著我們。我想,他的心裏大約是洋溢著幸福與得意的。

曖曖 遠人村

湘西多古木,梯子木寨也不例外。行走在寨子裏,目光所及,皆是參天古木。在路邊一處高地,左邊小橋流水,右邊是一片古樹群。僅我們發現的,由保靖縣人民政府掛牌保護的古樹就有10多棵,其中800年樹齡的金彈子樹有5棵,300年的湘黔紫薇樹1棵,300年的雙葉槭5棵……古樹群上方是一個荷花池,眼下只星星點點的殘荷。路過的村民告訴我們:夏天,寨子裏的村民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這裏,荷香陣陣、流水潺潺,卻不見蚊蟲,很是神奇。

下午4點,村寨中升起縷縷炊煙,摩托車從我們身旁呼嘯而過,外出的人們正在趕回家。陶淵明的詩句很貼合這裏: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只是,桑樹得改成別的樹才行。

一台鋸木機正在切割木材,揚起熟悉的鋸木灰塵的味道。圓的木頭被切割成1厘米左右的薄片,已經壘到了兩人高。三四個男人沈默地合作,有人操控機器,兩人扶著木頭,把它推向鋒利的刀口。

後來,龍光富告訴我們,這些木材是用來建房子的,是杉樹,湘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木房子由這種木材打造。它是湘西木屋的天賦型選手,輕盈靈便但堅固,防蟲防水不易腐爛,價格也相對便宜。

龍光富今年67歲,30歲時出師成為一名木匠,師傅是自己的父親。他有六個兄弟姊妹,排行老二,小時候見識父親手藝的機會並不多,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農田包產到戶,父親作為木匠的身份才顯山露水。

「找他建房子的不少,木屋、吊腳樓都有。」龍光富說。手藝傳承到龍光富這裏,無論取材還是造屋,都比過去更容易。但木匠的榮光,在經歷過短暫的沈寂後,近些年才又顯現出來。

「最難的是打造 角」

在湘西,木屋、吊腳樓既是居住生活場所,也是民族美學符號。它們是湘西的靈魂。

對於湘西人來說,修建一棟溫暖舒適的木屋是一輩子的大事。漫山遍野的杉樹是木屋最好的原材料,山裏人窮盡一生,精心呵護這些樹苗長大成材,再覓一處地勢平整的空地,用山上的石頭做基,便可伐樹建屋。

龍光富說,最大最好的杉樹,用來做房子的頂梁柱,「把幾根柱頭用榫卯結構連線起來,就成為一扇屋架,幾扇屋架連線起來,就是木屋的基本框架」。

如今,木屋的基本構造沒有變化,作為房屋梁柱的木架也有相對統一的售價。比如,五柱(長)九瓜(短)11.8萬元,五柱八瓜,9.8萬元,等等。房子造得稍微氣派點的,屋架增加柱或者瓜,售價也相應增加。

龍光富的新房,去年10月份開始建造,目前已接近完工,前後花了他20多萬元。建造房屋的過程,操心費力。作為木匠,龍光富大多數時候一個人完成大部份工序,他認為,最難的部份在房屋的檐角,「那個角要往上翹,要漂亮、自然、流暢,需要花的時間比較多」。卯榫相合是中式木質建築的精髓,這不僅考驗能工巧匠的手藝,也需要其他人配合,「尺寸一點點也錯不得,錯了就全錯了,前面的也要重來」。

這是他夢想中的木房子。房屋上下兩層,有木質樓梯,左右對稱,中間是大開間的堂屋,堂屋左右房間是正房。客廳是木屋的活動核心,正中有一個花瓣形狀的土坑,就是我們常常見到的「火塘」。火塘是湘西人家最溫暖、最有生活氣息的地方,大人圍塘而坐,烤火、做飯或瓦罐煨茶,孩子們則把紅薯或板栗塞進火塘,再用火鉗扒出來吃。最讓人嘴饞的臘肉,就掛在火塘上方的房梁,日復一日煙熏火燎,臘肉芳香。

根在這裏,房子也要建在這

龍光富有兩個兒子,二兒子也住在梯子木寨。這棟木房子是大兒子要求建造的。

「大兒在吉首上班,他說他的根在這裏,木房子也比城裏的商品房好。以後他可以坐公交車上下班,幾塊錢,不到一小時可以到吉首。」龍光富說。

木寨的木匠,除了龍光富,還有他的幾個徒弟。徒弟們大多時候在吉首給人修房子,200到300元一天,偶爾才回村裏。

木房子造價成本高,較氣派的木房子動輒上百萬元,一般的也少不了20萬元。有一段時間,人們普遍修建的是磚瓦房。那時候龍光富還擔心,木匠這項手藝會不會失傳?但現在,他沒有這樣的擔心了。

「木房子、吊腳樓是我們湘西的特色,現在旅遊搞得好,人們又覺得還是木房子漂亮,而且經久耐用,可以住三四代人。」他說,現在湘西地區修木房子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氣派。

晚上6點,梯子木寨淹沒在了濃黑的夜色裏。龍光富的鄰居,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正在堂屋劈柴。他家的木房子有100多年歷史了。他推開一扇木門,那門發出一聲悠長婉轉的「嘎吱」聲,久久回蕩在夜空。

呂洞水寨

古井旁,砍柴的阿婆今年92歲。

呂洞水寨就在呂洞山腳下。水,澄澈、溫潤、柔和,與我們所見到的苗寨氣質如此切近。

古寨依山而建,一排排青栗色的木房拾級而上,坐落在山腰的台地上,高低錯落有致。雨停霧起,彌漫山巔,仿若仙境。初霽,雲霧散去,人間露出它真實的樣子。

山頂有歷史久遠的古井。古井旁,有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的阿婆。阿婆今年92歲,我們遇到她時,她正準備背著背簍出門砍柴。

山頂有古井:苗家人的「恩泉」、「玉露」

呂洞苗寨(水寨)由格重、雀兒、新田三個依山傍水的苗寨組成,雀兒寨依山就勢分布在呂洞山的一側山嶺上。

進入水寨的標誌,除了古樸清新的景致,還包括一座名叫「溪源橋」的石橋。石橋橫臥在溪水之上,一株古銀杏佇立在旁,黃葉茂密,枝丫疏朗。

水寨的故事離不開水。呂洞溪從山腳發源,流經水寨,奔向夯沙、矮寨、吉首,小溪成河,並入峒河,最終匯入沈從文寫過的沅水。

我們沿著溪水,走過長長的山間小路,幾棟新修的木房子散落兩旁,門口堆著榨完了的桐油殼。苗家聖山呂洞山越來越近。阿公山與阿婆山,隔著山澗與浩蕩草木,風中相對而立。

山路蜿蜒,曲徑通幽,盡頭是一口據說有數千年歷史的古井。不一會兒,泉水叮咚聲傳入耳朵。甘冽清澈的泉水從一截竹管裏汩汩而出,村人用石頭搭建了井房,旁邊掛有一個質地光滑的木水瓢。

古井具體年代已不可考。村裏人說,或許早在族人遷徙避難至呂洞山便有了。古井旁立有9塊石碑,最大的一塊正對泉水,寫有「苗疆第一泉」字樣。另外幾塊,則有「聖山玉露」「神泉」「恩泉」等碑文。如果僅根據題款,立碑時間或最早可推至北宋慶歷年間,距今已有千余年歷史。

恩泉、神泉、玉露——對於生活在寨子裏的人們而言,這樣的評價並不誇張。

阿婆:我要去山那邊砍柴了,很遠,你們不要跟

古井四周的台地上,幾座木房子隱沒在參天古樹的綠蔭裏。它們是留下來的極少數,更多人遷移到交通水電更方便的山下去了。

石祥香阿婆也沒離開。我們見到她時,她正拄著拐杖跨過高高的木門檻,準備出門砍柴。她背著背簍,裏面有砍柴刀和小鋤頭。

苗家人一年四季離不開柴火。木房子中央的火塘,火要燒得旺,煮飯煨茶,冬季取暖、熏制臘肉。石祥香的房檐下也堆著高高的柴火,沒有劈柴,都是小胳膊粗的整一根,碼得整整齊齊。

阿婆今年92歲了,20歲時從夯吉嫁到呂洞,在古井旁生活了70多年。現在住的木房子離古井不足十米,阿婆已經住了近40年,更早以前住在古井的另一邊,後來房子被火燒了。

20年前,阿婆的丈夫去世,本來生活在一起的二兒子因為二婚,也搬到山腳下去了。阿婆現在一個人住。

阿婆身體十分硬朗。高高的門檻,她扶著門框又輕又快地跨過去了。房間裏光線暗,墻上掛了唯一一張照片,阿婆告訴我們,除了她,另外兩個人是她的大哥和大姐。三姊妹,她最小,最小的阿妹遠嫁,照片是阿婆七十歲那年回老家拍的。

廚房裏,有阿婆今天吃的早飯,小碗野蔥,米飯煮了很多,似乎可以吃很多天。水缸裏有水。

我給她拍照,她很開心。拍完要求看照片,看了之後又不特別滿意,「我要穿那套新衣服拍才好看」。

已經是中午11點,阿婆著急出門砍柴。幾米長的石階,她往上走得飛快。

我們跟隨她,走了一段路她不樂意了,指著山那邊說:「我要去山那邊砍柴了,很遠,你們不要跟了。」

「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母親」

阿婆的大兒子龍英熬,今年70歲,住在離阿婆家1裏路遠的另一棟木房子裏。

他說,阿婆之所以長壽健康,是因為她很勤勞,「每天都要勞動,每一件事都親力親為,種菜、砍柴、取水,做飯、洗衣,鳥叫就起床,天黑就睡覺」。

古井的水,阿婆喝了一輩子。年輕時用扁擔挑水,現在有了自來水,加上年紀大了,阿婆就用水桶提水。「我們怕她摔著,要她用自來水,她不聽。」事實上,自來水也是山泉水,但阿婆對古井裏的水,有特別情結。

「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母親。」龍英熬說,母親除了勤勞,還有許多優良品質:堅韌、勇敢、樂觀、愛幹凈。

他的記憶中,父親脾氣不好,母親卻和善得多。「兒多母苦,小時候家裏很窮,五個兄弟,刨食很難,是母親的勤勞養活了我們。她也比父親更樂觀堅強。」

堅韌是刻在苗族人血液基因裏的品質。龍英熬說,母親盡管和善,但並不軟弱,「她有自己的原則,別人欺負到頭上,她一定不會示弱」。

在呂洞水寨,這樣的母親有很多很多。她們生活在呂洞山腳下,喝著源頭的水,呼吸著山上的一草一木,山一樣堅韌,水一樣溫柔。她們孕育了一代又一代苗家子弟,把相似的品格世世代代傳下去。

【大烽火寨】苗家人的「鄉村愛情」:邊邊場上響歌聲

千萬年來,人們向往、歌頌愛情。最濃烈甜美的愛情,總是熾熱的,帶著火的溫度。對於苗家人來說,愛情的發生總是起於圩場,定於邊邊場,而伴隨愛情發生的,無論奔放或隱秘,總有唱自肺腑的歌聲作為見證。

呂洞河從呂洞山出發,與大烽沖的大烽河匯合後,下行一兩公裏,與大九河相擁,再行一兩公裏,走出保靖縣呂洞山鎮夯沙村的地界。而後,翻山越嶺,奔向遠方。

「夯沙」是苗語發音,意為「歌聲蕩漾的峽谷」,大烽火寨,就位於這峽谷的谷底。峽谷裏的歌聲,是苗家人獨有的浪漫,唱出了苗家人的喜樂哀愁、生老病死。更多時候,他們歌唱的是愛情。

在大烽火寨,我們找到了不同的愛情樣本。透過他們的故事,我們可以窺見,在湘西這片神秘美麗的土地,人們最樸素熱烈的情感,是如何發生並延宕開來的。

挑蔥節,青年男女用歌聲傳遞愛情訊

石低滿和石菊香是一對堂姐妹,一個77歲,一個74歲。她們在大烽出生,也在這裏結婚生子。

姐姐石低滿的家,在一片高高的石頭台基上,檀木色的木房子,門口栽種著蔬菜。這天,為了歡迎我們的到來,姐妹二人為我們演唱了一支歡迎遊客的歌曲。大烽沖如今已經是景區,門口掛著火紅的對聯,「尋愛大烽沖,情定邊邊場」。大烽沖的女人,無論老少,經常參與表演,演唱這樣的歌曲,對於她們來說並不難。

因此,當我們提出,希望她們回憶當年自己趕邊邊場的情形時,她們反倒犯難了——一旁的村幹部說,「她們害羞呢」。

軟磨硬泡了半小時,兩姐妹終於同意唱一首當年趕場的歌曲。唱了兩句,她們又停了下來,面面相覷後哈哈大笑,妹妹忘詞了。

雖然很多事情記不得,但姐妹倆都確定的一件事是,她們的愛情的確是在邊邊場上發生的。

那年她們還沒滿20歲,農歷三月初三,苗家人的「挑蔥節」(挑蔥,一語雙關,春天的野蔥已長高,女子的手指仿若蔥尖),這一天,青年男女以采野蔥為名聚集在一起,在山坡上邊挖野蔥邊唱苗歌,看對了眼的男女會互相給個訊號,一般是男方主動——石低滿記得丈夫踩了她一腳,石菊香則是被人扯了頭發或是袖子,之後他們來到一處草坡上,互相拉歌對唱。

除了挑蔥節這一天,更多的相會在圩場,情投意合的男女在這裏相識,之後來到旁邊的邊邊場,對歌之後,情投意合的兩人會留下地址。

不會等待很久,男方就會上門提親,無論貧窮還是富有,苗家父母都不會過多幹涉。這門婚事就算定下來了。

「圍觀」愛情:哥哥姐姐們為何既害羞又大膽?

聽上去,石家姐妹的愛情順利得不可思議——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麽幸運,陰差陽錯擦肩而過,甚至會錯心意嫁錯郎的插曲也時有發生。

彭興菊,1970年出生,也是大烽寨人,現在是村裏的婦女幹部。她對於邊邊場的記憶在她更年幼時,那時,她還不是主角。

「我外婆家住在呂洞水寨,那邊每年春天有很多次趕邊邊場,可能是五天一次。我印象深刻的是11歲那年,我們一幫小孩圍著哥哥姐姐們趕邊邊場。」彭興菊記得,地點是在一條三岔路的路口,大約是河流的沖積峽谷,青草綠油油,天上還有風箏,一群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女在草地上對歌,她和一群小孩子在旁邊起哄,給哥哥姐姐們傳話,盡力撮合幾對在孩子們看來長得最好看的哥姐。

臨近夜晚,哥哥姐姐們誰也不舍得回去,就著點點星光,大家開始路邊野餐。有人生起了火,有人帶了米和菜,有人帶了鍋和碗,有人從路邊扯來胡蔥、拾來幹柴,飯沒熟,篝火晚會又開始了。小孩子們拾來的幹柴堆成了小山,作為回報,他們也可以加入到篝火晚會中,並且吃了一頓夾生米飯。

「確實是很美好的回憶。」彭興菊說。年少的她並不真的懂愛情,以至於她不明白,為什麽哥哥姐姐們會既害羞又大膽?為什麽那個彈吉他的哥哥並不真的在彈吉他,而只是眼睛一直看著他喜歡的姑娘?

……

很多年後,她才明白其中的答案。而那個篝火熊熊的美麗夜晚,她此生再難忘記。

成為傳說與記憶,依然帶給人們感

「陽雀沒叫春已來,胡蔥長出嫩薹薹。為快梳妝早放碗,阿姊阿妹快點來。茶園阿哥嗓音好,情歌總在山谷繞。我在山腳也唱歌,順著情歌找阿哥。手拿青蔥慢抖泥,我用山歌測試你。不問錢財不問地,只有聰明把歌對。我唱山歌你來答,既問農事又問茶。既問為人與處世,又問未來的規劃。阿哥果然人品好,頭腦聰明手也巧。讓你牽手看夕陽,隨而同這青山老。」

這是一首描述苗家青年男女趕邊邊場情形的苗歌,歌詞作者叫王誼,「80後」,呂洞山鎮政府工作人員。

與許多同齡人一樣,王誼的愛情並非發生在邊邊場,但他熱愛苗族文化,也喜歡研究苗歌。他說:「苗歌樸實接地氣,曲子基本沒有變化,主要是歌詞,需要唱歌的人臨場發揮,需要才氣,也需要一定的生活積累。」

不只是愛情,苗歌已經成為苗家人生活與情感的一部份,「他們高興了唱,不高興也唱,太陽底下唱,下雨天也唱,生、老、病、死,甚至對人生的哲學思考,也能在苗歌裏體現」。

「現在我們很多寨子每年還是會有挑蔥會、挑蔥節,也還有邊邊場,但過去那樣的情形,男女透過邊邊場相識相戀已經不多了。」王誼說,反過來是另一種情形,青年男女們先前就認識,甚至已經在談戀愛,他們會邀約一起去趕邊邊場,「這樣的話,邊邊場就不是一個愛情發生的地方,而是戀人們的約會場地,陌生男女的大型聚會,有點像城裏人的party、聚會」。

時代在發展,年輕人談戀愛的途徑變得豐富多元,邊邊場上的古老愛情已經成為傳說,成為某些人的專屬記憶。盡管如此,當這些故事被追憶、被打撈,帶給人們的依然是唏噓與感動。

瀟湘晨報記者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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