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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大鋸

2024-07-01三農

拉大鋸

張思勝

「拉大鋸,扯大槐,姥娘門前紮戲台。請他姑,搬他姨,他姑他姨都沒來。」這首兒歌,在我小時候的團埠村幾乎無人不會。和幼兒手拉手玩耍,邊前仰後合地搖晃,邊唱這合轍押韻的詞,大人孩子不亦樂乎。可是,真正的拉大鋸並不像歌聲裏唱的那麽愜意舒心,樂活由興。

拉大鋸,對而今的年輕人來說,幾乎沒見過,也沒聽說過。但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前的團埠村,那是司空見慣了的,尤其是農家的孩子,不僅不會感到陌生,簡直比熟悉自己的掌紋,還要熟悉的。

那時團埠村的木匠多,村民蓋房子、打家具等需要把原木鋸割成所需要的板材,在電鋸尚沒有的年代,破解木料主要還是依賴人工拉大鋸。拉大鋸其實就是手工剖原木,是做木匠活最基礎的技能之一,是木匠學徒的必修課。

記得那時學木匠要先拉三年大鋸,為啥?因為木匠吃的是百家飯,所以講究也很多,例如,坐席要坐下位,吃飯不多言,師傅不動筷徒弟不能先吃等等。行話道「三年滿,四年圓,離開師傅去掙錢」。不是說拉三年鋸,才能把木匠活學會,而是要跟師傅虛心學做人做事的禮節,是要讓徒弟在學活的三年中悟悟兩個道理:一是懂得合作。拉鋸往往是兩個人的事情,需要配合才能完成,不論幹啥事,都要講究團結互助;二是磨磨性子。幹事要不圖虛名,要腳踏實地,一心一意。這理悟通了,即使這輩子不幹木匠了,幹啥也能幹好。出師時師傅要給徒弟置辦一套「錛、鑿、斧、鋸」等工具。當然徒弟也不能忘了恩師的栽培,逢年過年都要買些禮物來看望。假如師傅去世,徒弟也要和孝子一樣披麻戴孝。

再說正題拉大鋸。拉大鋸自然少不得鋸的,鋸是木匠用來截切木料的工具。據說,鋸的發明,是魯班。一天,魯班到一座高山上尋找木料,突然腳下一滑,他急忙伸手抓住路旁的一叢茅草。手被茅草劃破了,滲出血來。「怎麽這不起眼的茅草這麽鋒利呢?」他忘記了傷痛,扯起一把茅草細細端詳,發現小草葉子邊緣長著許多鋒利的小齒。他用這些密密的小齒在手背上輕輕一劃,居然割開了一道口子。他想:要是我也用帶有許多小鋸齒的工具來鋸樹木,不就可以很快地把木頭鋸開了嗎?那肯定比用斧頭砍要省力多了。於是,魯班請鐵匠師傅打制了幾十根邊緣上帶有鋒利的小鋸齒的鐵片,拿到山上去做實驗。果然,很快就把樹木鋸斷了。魯班給這種新發明的工具起了個名字,叫做「鋸」。

拉大鋸,顧名思義,鋸就得大。拉大鋸一般用的是框鋸,即木框結構的「工」字鋸,也就是架鋸,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拉架鋸在團埠村比較普遍,通常用來破解二三十公分的小原木,但用大鋸解直徑50公分以上的原木卻很少見。這種鋸是特大號,鋸條足有一米五長,六厘米寬,加上鋸的木架和木把手,就更長了,而且鋸齒也特別大,特別鋒利。

拉大鋸,首先要把樹皮一一剝掉,將原木鋸截成所需要的長度,然後在光滑的樹幹上用墨鬥彈出墨線,「繃線」時,一個人拉動墨繩,一人用木片按住墨繩,一人一頭,這樣拉動、延伸著,依照要鋸的木板的薄厚,將墨繩繃緊,一人提起墨繩,輕輕一松,木頭上就有了繃出的墨跡。打好這一面,再翻轉過來打另一面墨線,以此作為鋸路。但線打一口氣,否則走偏。墨線打在木頭上就成了規矩,拉鋸就得照著墨線走,才能把圓木解開成木板。

鋸小塊的木頭,一個人拉鋸就可以,或在凳子上,或在專門用來鋸木頭的三角支架上,腳踩在木頭的一端,右手握著鋸,沿劃好的直線方向用力拉鋸。鋸木頭時,會發出「哧哧哧」的聲音,似演奏著交響樂,此起彼伏,隨著木屑的不斷飛落,木頭的香氣也會散發出來,芳香四溢。我特別喜歡聞松木的味道,那種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而且這種松木含油量特別大,晚上我常用它的下腳料點著火當火把玩耍。

鋸大塊木頭,如解板子時,必須兩個人密切配合拉大鋸,將木頭捆綁在樹上,兩人各站在一條凳子上,你拉我送,送的時候,後邊的左腳就會擡起來,兩只胳膊用力推。拉的時候,前右腳又要擡起來,使勁往懷裏拉,一拉、一送,正好是大鋸的身長距離。不過拉鋸是一種體力活,對人的體力消耗相當大,一般力氣小的人還真拉不了這樣的大鋸。

記得那時,我大爺張正堂是村裏有名的木匠,當時他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我二姑奶家的二表叔徐茂銀,另一個是本村的潘萬剛(後來成了我的大姐夫)。那時,他們才20多歲,有的是力氣,常見他們拉大鋸。開始時掌握不了要領,常挨我大爺的訓,好在「百日斧子千日錛,大鋸只需一清晨。」拉著拉著就漸漸就步入正軌了。只見他們倆雙手分別緊握大鋸的兩頭,鋸同肩平,眼睛瞅準豎線,有節揍地一拉一送,一送一拉。拉送一次約兩秒鐘,並有節揍地發出「哧啦哧啦」的響聲,節奏分明,沈著有力;鋸移動六、七十厘米,縫口下移三、四毫米。早年有人針對這一情形編制了一則謎語:「二人面對面,說幹一起幹,因為一個口兒,累了一身汗」。即使寒冬臘月天,大雪飛揚,拉起大鋸,也會脫掉棉衣,穿單布衫,也還大汗淋漓。其它直接赤裸上陣,他們光著銅色的脊背,汗水淌下,地面一小片竟然像落了雨水般潮濕。

拉大鋸看似簡單

,但卻是一項技術性強、費體力的活。如果沒有默契的配合,鋸出的木板是不平的,不平的木板也就無法使用,所以一把長鋸,兩位鋸木匠,一拉一拽之間,手眼默契,用不了多長時間,一根原木就變成整整齊齊的木板了。

拉大鋸最基本的要求是按線走、不跑鋸,破出的木板薄厚一致,平整均勻。拉大鋸最頭疼的是遇到「幹榆濕柳」。幹榆木難鋸費力不出活兒,濕柳木水氣大,夾鋸活兒難幹,還得不斷的伐鋸——即把鋸齒銼鋒利。就是鋸平常的木頭,鋸用到一定程度,鋸齒就要鈍了,寥口(兩個鋸齒尖端的橫向距離)也小了。這時就要及時伐鋸、掰寥(掰齒),否則,就會費勁不出活。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新伐過的鋸,齒尖刃鋒,用起來既省力爽手又出活,真是應了「磨刀不誤砍柴工」的古語。

「拉大鋸」不僅特別累,而且很枯燥。開始的時候,為了緩解拉鋸壓力,拉鋸人會邊推拉邊高唱「嘿……喲……啊嘿……喲」的號子。時間長了,為了消除枯燥和釋放勞累,他們把生活中許多事情編成類似順口溜的號子,在拉鋸時有節奏地喊出來。這些號子,生活氣息濃重,包含了他們的渴望。如「拉大鋸,扯大槐,姥娘門前紮戲台……」,說明他們幹完活後的願望是想看場大戲。

關於「拉大鋸」的號子有許多種,這些號子慢慢地被民間接受並糅合到生活中,衍生出諸多版本的童謠。如,「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媽也去,爹也去。接姑娘,請女婿,小外孫子也要去。拉大鋸,扯大鋸,你過來,我過去。」「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接姑娘,送女婿,小外孫也要去。今搭棚,明唱戲,羊肉包子擺一桌, 不吃不吃二百一。」「張啰啰,嘛呵呵,一鬥麥,磨不著,客來了,可咋著。殺個雞,烙油饃,不吃不吃二百個。」……這些童謠就是這種勞作的寫實。如今,「拉大鋸」已經成了大人與幼子交流的傳統遊戲,據說是鍛煉孩子的手臂和胸部肌肉力量的好辦法。

直到上世紀80年代初,團埠村及周邊村莊才有了專門破木頭的電動帶鋸。需要解開大木料的,就用車拉著木材,去用電鋸解開,厚薄均勻,方便省勁。一根四五米長、直徑四五十公分粗的大圓木,原先木匠兩人要鋸好幾天,電動帶鋸一個小時就完事兒,工效提高了幾十倍,徹底改變了幾千年來完全靠人力破木頭的傳統做法。就從這一點,讓人們深刻地感受到科學技術真是「第一生產力」!

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拉大鋸解原木的操作場面,漸漸淡出了我們的日常生活,漸行漸遠,甚至模糊,遺忘,繁重的體力勞動也已被機械化的帶鋸替代,這是值得慶幸和欣慰的。我們今天記述往日陳舊、落後的生產方式,絕不是嘲笑前人,而是為了不忘走過來的歷程,激勵今人奮發進取,迎接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