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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花的爛漫時節

2024-03-20三農

春分時分,已是仲春,撲面而來的東風浩浩蕩蕩。

在二十四節氣中,有四個節氣相當特別,它們分別是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這四個節氣,與地球圍繞太陽公轉的規律息息相關。春分、秋分節氣,全球晝夜時長平分;夏至、冬至節氣,北半球分別是白晝最長、夜晚最長,南半球的情況正好相反。這四個節氣,分別是春夏秋冬四季的「中點」;你也可以認為,它們是二十四節氣的「基準點」。

桃花林 本文圖片:視覺中國

具體到春分這個節氣,它在每年陽歷3月21日前後,太陽到達黃經0°時開始。請註意這個0°,這象征著真正意義上的「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在誕生了二十四節氣的中國黃河流域,氣象意義上的「入春」,也就是連續五天平均氣溫在10攝氏度以上,一般都在春分節氣前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春天是百花齊放的季節,而春分時節花事最盛。每年的此時此刻,窗外的紫玉蘭正在盛放,白玉蘭已是落英繽紛;紫荊的花苞密密匝匝,好像正在攢聚力量;鄉野田園裏,應該已經是油菜花一片金黃了吧。

但是,春天的主角,必須是薔薇科的繁花,從桃李到櫻花,從杏花到海棠。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也總會有人來苦口婆心地科普,教你辨認各種薔薇科植物的花朵——盡管很多時候是徒勞的。但是,這不妨礙我們中國人,從古至今地喜愛著薔薇科。其實,早在立春時節,也正是來自薔薇科的梅花,為我們開啟春的局面。春天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終究是薔薇科的。

薔薇科的「科長」,當然是薔薇;不過,此時的「花王」,當之無愧應是它:

桃夭

詩經 周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多麽熱烈,多麽喜慶!讓我們學習一下【詩經】時代的語言:夭夭,花朵怒放的樣子;灼灼,花朵鮮艷如火的樣子;蓁蓁(zhēn),草木繁密的樣子。

桃花,簡直就是春天的象征。現在有一個成語叫「逃之夭夭」,這是個貶義詞,一般用來形容潰敗的敵人。其實,這是一句以訛傳訛、將錯就錯的成語。它的正確「開啟方式」,原來就在這裏——「桃之夭夭」。

桃樹原生中國,中國人很早就栽培桃樹,不僅可以吃桃子,還可以賞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何其妖嬈,何其繁盛。桃花盛放的同時,枝葉也在生發伸展。「桃之夭夭,其葉蓁蓁」,繁密的綠葉,是生命力旺盛的象征。等過了一陣子,桃花雕謝,果實生長,到了夏天,人們就有甜蜜多汁的桃子可以品嘗。「桃之夭夭,有蕡其實」,桃子果實累累,掩映在蓁蓁的綠葉中。

從桃花、桃葉和桃子,人們可以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用來聯想什麽最恰當?當然是青春健美的女子。「之子於歸,宜其室家」,這樣的女孩子娶到家裏,肯定是旺夫旺家的,一定是多子多福的。

桃花林

中國詩人對於桃花的熱愛,從來沒有間斷和減弱。陶淵明,把他的一切理想寄托到了「桃花源」;到了唐朝,隱士張誌和說,「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桃花點綴的山水才有靈氣;詩人崔護郊遊,難以忘懷與青春少女的一面之緣,於是有了「人面桃花相映紅」。乃至於我們認為「沈郁頓挫」的老杜,也沈醉在成都江畔的桃花叢中:

江畔獨步尋花•其五

唐 杜甫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徒步行走,是中老年朋友喜愛的一項健身運動,杜甫也是其中一分子。在成都的這幾年,每到春天,老杜都要沿著錦江走上一程。他一邊走路,一邊欣賞美景,並且一口氣寫了七篇【江畔獨步尋花】。

這一天,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高僧墓黃師塔前。剛出門時還有些春寒,現在感覺太陽當空照,身上微微出汗。幾許春困襲來,坐在江濱公園的長椅上歇一會兒。「春光懶困倚微風」,就讓我睡在春光裏吧。

小寐片刻醒來,但覺神清氣爽。環顧左右,只見黃師塔頂覆蓋著一層青苔。塔邊有株桃樹,樹枝向江水中斜伸,桃花開得正鮮艷,一簇簇,一朵朵,深深淺淺小桃紅,煞是可愛。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說完桃花,我們看杏花。同屬薔薇科,它們的氣質卻截然不同:如果說桃花是熱烈濃郁的,那麽杏花就是恬淡靜雅的。

南宋詩僧誌南在【絕句】中寫道:

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唐宋時期,湧現了很多才華橫溢的和尚,有貫休、誌南這樣的「詩僧」,有惠崇這樣的「畫僧」,還有懷素這樣的「書僧」。僧人要清心寡欲,但不等於不熱愛生活;遠離塵世,他們更傾心於大自然。

春雨、江南、杏花,它們是「三位一體」般的存在。如果說桃花是屬於唐朝人的,那麽杏花就是屬於宋朝人的。唐朝人喜歡夭夭灼灼的桃花,這是他們開放雄健的氣質決定的。宋朝人更喜歡精巧細小的杏花,杏花的美,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美,鮮艷而不過於妖艷,溫馨而不過於熱烈,委婉而不過於直白。「沾衣欲濕杏花雨」,這是一種細致入微的體驗和觀察,這是春雨與人類的「肌膚相親」。

杏花

同樣是南宋詩人,葉紹翁的【遊園不值】我們也很熟悉: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這首詩描述的是一次春日訪友的經歷。在古代,文人雅士之間的互訪,是相當高雅、很有意境的一種社交;而訪友的最高境界,是訪不著,比如「雪夜訪戴」。因為那個年代沒有電話和網絡,預約很難;而人們總是興致一來,就興沖沖地跑過去。訪不著,沒關系,留個念想,寫一首詩。「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是這樣;「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也是這樣。

葉紹翁居住在杭州。春日杭城,處處都是絕妙的景致。他的一位好朋友,一直在各種場合誇耀自己的園子美、自己的院子靚,老葉也曾去走訪喝茶下棋,留下了美好的回憶。這一天,正是大好春光,老葉一時興起跑過去,敲了半天門,卻沒人應答,心裏有點小失望:你這個小氣鬼呀,是怕我把你家的草地給踩壞了?

扭頭要走,不經意仰頭,只見「一枝紅杏出墻來」,上有黃鸝深樹鳴。心情頓時平靜下來:我來了,我看見;朋友你好,朋友再見。

依然是南宋詩人,同樣是杭州杏花,我們還可以欣賞陸遊的【臨安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正值大好春光,陸遊從家鄉紹興前往臨安(杭州)辦事。剛在客棧住下,春雨便淅淅瀝瀝。本想去西湖邊上走走、龍井山中踏青,索性也取消了行程。

樓外煙雨濛濛,楊柳依稀青青。煎煮一壺茶水,看著細細的抹茶氤氳散開,水面浮著細小的白泡沫,就像螃蟹在吐泡泡。開啟包袱,取出隨身攜帶的短紙頭,磨墨提筆,筆走龍蛇,隨手就是一首小詩。

黃昏來臨,夜幕降臨,並不出去應酬喝酒,就待在小樓裏消磨時光。茶都喝淡了,聽著樓外的雨聲,想起客棧院落裏有一株杏樹,杏花的蓓蕾滿枝頭。一夜春雨過後,明天一大早,臨安城裏的大街小巷,挑擔買菜的小販們,該是插著幾枝緋紅的杏花,順便叫賣吧?「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這是現實與夢境的交織,是唯美與傷感的交集。

杏花

兩岸山花似雪開,家家春酒滿銀杯

每年春季花期到來時,西藏林芝雅魯藏布江河谷的桃花漫山遍野;同時,新疆塔什庫爾幹的大片杏花綻放在帕米爾高原。不要以為薔薇科是小家碧玉,如此宏大的景象,同樣來自薔薇科的營造。

在古人的記述中,像這樣百花齊放、萬樹齊開的景象,當然也有。最典型的,莫過於「詩豪」劉禹錫的一組【竹枝詞】:

竹枝詞(九首選三首)

唐 劉禹錫

其二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其五

兩岸山花似雪開,家家春酒滿銀杯。

昭君坊中多女伴,永安宮外踏青來。

其九

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

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

劉禹錫曾經被貶官到巴蜀、荊楚一帶長達二十多年。「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歸結起來一個字:慘。不過,作為一位詩人,劉禹錫有這番經歷倒是幸運的。他看到了最為原生態的風景,接觸到非常質樸的老百姓,聽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民歌。

在夔州,也就是今天的三峽一帶,劉禹錫接觸到「竹枝詞」這種民歌。為什麽叫「竹枝詞」,我認為有兩種可能。第一,巴山楚水位於長江中上遊,這裏山高水長,竹子是一種相當普遍、具有標誌性的植物物種,人們常在竹林邊唱起民謠;第二,這裏的人們,用竹子制作了擊打樂器和舞蹈道具,一邊唱一邊跳。總之,「竹枝詞」來自民間,清新淺顯、朗朗上口,跟文人們閉門造車、絞盡腦汁寫出的東西大不一樣。

金川梨花

劉禹錫在夔州,又是一年春天。幾場春雨過後,三峽兩岸的崇山峻嶺,好像變魔術一般,一夜之間山花爛漫、雪白粉紅,密密匝匝、層層疊疊,它們是桃花、李花、杏花、梨花、棠棣花、毛櫻桃……看到這些景象,老劉詩如泉湧,「山桃紅花滿上頭」,「兩岸山花似雪開」,「山上層層桃李花」……

二月二、三月三、清明節,人們湧出家門,相約看花踏青。「昭君坊中多女伴,永安宮外踏青來」,三峽是個有故事的地方,秭歸城裏,有王昭君的「娘娘廟」;白帝城中,有劉玄德的永安宮。廟裏宮外,男女老少,香火旺盛,民間藝人在說唱,小吃美食惹人饞。

年輕姑娘們結伴踏青,青春正年少,放聲唱歌謠:「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別看歌詞這麽憂傷,她們唱得其實很歡快。清亮的歌聲回蕩在山谷。高峽之下,長江水滾滾東流。

春日到來,人間煙火。鄉村春社隆重熱烈,「家家春酒滿銀杯」,春社是中國農人的狂歡節,讓我們幹了這一杯!「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春耕春種開始啦,穿金戴銀的女人們並不嬌貴,擼起袖子挑水做飯、采桑養蠶;男人們卷起褲腳,戴上鬥笠、拿起鐮刀、燒田開荒、駕牛耕地。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