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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秋玲 | 「不結婚,痛苦的只是父母」:湖北中部江漢平原農村春節返鄉觀察

2024-03-22三農

尹秋玲

(南京農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

(正選騰訊新聞@新鄉土) 在全國3000萬男性光棍定局下,江西的父母與兒子因沒考慮到借錢填彩禮而後悔不已,河南父母與兒子血拼40萬也要把二婚媳婦娶回家,北方親族和南方宗族地區父母和兒子都在齊心協力搞定天價彩禮把媳婦娶回家。 然而,面對全國緊張的婚姻形勢,筆者家鄉中部湖北江漢平原的農村地區,因子女婚姻觀念理想化、理性化轉型,以及少部份丁克、同性戀等多元婚姻模式出現,則出現父母無比著急,子女十分淡定的情況。

1、父母無語又無奈的擇偶理想化

理想化表現為不論男女,擇偶條件必須有感情與物質,家庭條件與個人素質,感情是雙方看對眼,聊得來,物質條件是房車,婚姻不能吃苦,也不能受氣,還必須要幸福。比如,除了少部份條件明顯劣勢的男性會因為父母逼迫選擇一些條件較差女性,全國婚姻市場擠壓以及農村男性婚姻劣勢並沒有讓本地青年男性慌不擇妻,即便男性條件一般,其擇偶觀相當理想化,希望女性長得美、會家務且以男性為尊。

例如,筆者去年春節撮合28歲遠方親戚劉某(男)與29歲鄰居朱某,劉某外形不錯但工作不穩定,父母給其在地級市和省會城市都買了房子,朱某長相靚麗、在武漢有房有車且工作穩定、能力較強,雙方父母都很喜歡,條件匹配且非常合適,但兩次見面後此事便不了了之。其實,女方對男方印象較好且主動過,但劉某一直不主動,借口是工作不順利,真實原因是男方無法接受女方條件比她好一些,「她一見面就跟我談以後婚姻生活,我知道她條件好,我也是要強的人啊」,在劉某看來,女方跟他談婚後生活不是婚姻橄欖枝,而是女性對男性強勢與霸道,後來劉某父母氣的要命,讓他自己能力一般就老老實實當家庭婦男,劉某不理睬父母。26歲齊某也是如此,身高180但比較胖,在武漢送外賣但賺不到錢,無房無車,昨天第一次去相親,一看到女孩長的不美就隔老遠對其母親說:「你看這長得這樣,你覺得能行麽?」,把女孩氣走了,媒人氣的啞口無言,父母也氣要命。

正如,一個23歲的男青年說「我能接受女性條件比我好很多,比如富婆,那我可以放棄面子,但不能接受她只比我好一點,這就不行」。對此,原生的父母真是無語,既要到處找媒人給兒子說親,還要按照兒子標準找兒媳婦。

2、父母頭疼又認可的理性婚姻觀

相比於理想化的擇偶標準,湖北父母更為頭疼的是更為婚姻觀理性化,其是青年男女對現實生活工作發展條件、未知的家庭婚姻風險與人生責任的終極考量。比如:「我不會為了結婚而結婚」「不幸福結婚幹啥」「沒有感情怎麽結婚」「也許我會隨波主流最後結婚,但是我還是不想去相親」「我不確定是否要結婚,婚姻目標很模糊」「不是我不結婚,我沒遇到合適的,你讓我咋結婚」。

這一點尤其表現在農村出身但在一線大城市打拼的大學生。筆者1992年同齡女同學中,雖然大部份都已結婚,但也有相當一部份從本科畢業工作後尚未婚配,她們條件都不錯,工作穩定,經濟獨立,在父母支持下,相當一部份已經在省會城市或者大城市買房,或已為婚姻儲蓄資金。她們並不拜金,但就是沒有合適婚姻物件,主要原因是相親交友不順。首先,社交圈又窄又散,父母家鄉的社會關系、不同階段的同學關系、當下工作同事關系相互脫嵌、並不重疊且資訊不對稱較高,家鄉條件匹配的物件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在同一城市工作的物件又是跨省遠嫁或異地婚。其次,接受了高等教育且經濟獨立的女性,有情感愛的需求,但這很難在機械和不確定相親過程中得到保證。比如,30歲王某說:「相親男物件一上來就報自己條件,然後命令我說按照我的模版,你把你的條件給我匯報一下,我是來找物件,又不是找老板」,31歲李某說「我在深圳也相親了很多個,但是要麽未來發展方向不一致,要麽就是只是微信聊一聊,很少有人主動找你深入發展」。31歲的張某說:「他什麽話都不說,啥都讓他媽說,還非要來,我真是不知道怎麽說」

最後,如果戀愛物件和自己工作生活發展觀不一致,更容易傷心、又耽誤相親,影響個人工作發展,戀愛試錯的成本極高。31歲劉某研究生畢業後在珠海一建築公司工作多年,因建築公司破產和父母需要,其想帶男友回湖北武漢發展,但其男友卻想帶其回貴州地級市躺平,兩人都不想分手,但又都難妥協。31歲吳某則說:「我已經為前男友爭取一切機會返回了武漢,喪失了較好的工作機會,但他還不肯為了結婚把房子買在武漢,我自己出裝修費他都不願意,只能分手,不然耽誤下去耗不起」

個體理想化、理性化婚姻觀,與流動社會相遇,必定帶來:

第一,適婚條件的艱難匹配,很多人不得不進入到漫長艱難的相親過程中,超長待機的婚姻行程以及註定攀升的婚嫁成本是湖北農村地區命定的現代化結果。由此帶來的人生任務完成難度增加、時間延長是湖北父母痛苦厚重的一大原因。

第二,婚姻締結的成本與個體發展空間的沖突增加,尤其是對於獲得了高等教育以及事業穩定發展的農村女性而言,婚姻成本與個人發展的沖突從婚後前置於婚前。青春,工作,婚姻,生育註定難齊全。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大城市打拼的農村大學生和女大學生,除了沒結婚,她們的工作、生活和發展狀態都還不錯。日常較為焦慮的多是父母,只有一個31歲的趙某因為在家鄉工作與父母住在一起,每天都被父母催婚而出現較多的精神與社會性焦慮。

3、讓父母痛苦的單身、丁克與同性戀萌芽

一些超現代的婚姻生活模式在湖北農村已經萌芽,且去道德化與公共性。筆者一對高中同學情侶,已經戀愛工作多年,收入穩定,雖在大城市難以立足,但成家立業不是問題,因不想生育,決定不結婚,彼此都與雙方父母經歷了近乎生死訣別的鬥爭,但依然難以改變,他們準備等待自己完全喪失生育能力後讓父母自動放棄,為了規避雙方父母對自己的任務期待,要麽匆匆過春節,要麽選擇不返鄉。而另一高中男同學和同村一個男青年已經確定都是男同,父母和同村同齡人可能已經知情,同村人以及一些年輕的長輩也並沒有對此顯現出過多的關心與道德譴責。一個女同學因一個潛在的身體風險,決定單身。可能除了當事人的父母,村莊的公眾和社會輿論都靜悄悄。這些情況不多見,但已經成為農村社會的一中現實。

4、消費父母婚姻焦慮的鄉鎮相親販子團伙出現

一面是高度現代化的婚姻觀,另一方面結婚的同學中,不論是有沒有獲得很高的學歷,因自由戀愛走入婚姻的不多,大部份都是相親。事實上,相親作為流動社會婚姻市場供需匹配的一種機制,其逐漸成為青年男女進入婚姻的重要方式,相親途徑主要有三種:其一,熟人介紹。這是大部份家庭采取的方式,拼的是親戚朋友的關系圈,不收錢,且資訊深入性較高,但供給有限。第二,專業規範的婚姻介紹所,一收費200,如果結婚領證則給1000-2000元的收費,不成功的話繼續介紹一些後不退費。一部份人采取這種模式。第三,依靠以本地人中老年人相親販子。

鄉鎮已經出現了兼職性的相親販子團伙,他們大部份都在鄉鎮集市有自己的生意,或賣菜、或做餐飲,平時專門搜集單身男女資訊,然後春節期間像傳銷一樣透過鄉土熟人介紹,拼命給著急的男方父母打電話,組織其相親,相親當天便要錢,光介紹兩個陌生人見面,不論事情成不成,兩個媒人都要各自收200,然後還要求煙和組織吃飯,男方光去相親一次都要花費四百到上千元之間,後面根據男女交往情況非週期性收費或收禮,本鎮一個80歲的老太太靠此牟利頗豐。男方父母往往因為著急、又是兒子的婚事,往往會任其宰割,不然會感覺極為沒面子,一場相親下來,還不知道對方什麽情況,錢已經花了好幾百。

社交封閉、資訊真空、著急的父母催生了巨大的相親婚姻急癥市場,相親販子、婚姻掮客的出現註定農村婚姻市場秩序的異化在所難免。

總之,全國婚姻擠壓的社會形勢、子代婚姻理性化觀念轉型以及艱難的婚配過程、多元甚至有悖傳統的婚姻觀折磨著湖北江漢平原的父母。他們是最後一代傳統觀念父母,面對最具現代理性意識的子女。男性過了30歲,父母急的發瘋,女孩過了35歲,母親急的要命。不僅著急天價彩禮,還要著急到哪裏去找人給子女說親,更擔心婚姻子女不幸福與個人發展陷入困境,還要恐懼萬一小孩不結婚自己無法面對祖宗。一個50出頭的中年婦女,前幾年愁其20出頭的兒子網路貸創業失敗的欠債如何還,中間幾年愁其兒子無房無車工作不穩定來相親女孩都無疾而終,這幾年好不容易與丈夫外出血拼幾年還完所有債並買了房車,其子已過30,無人與其說親。

有趣的是,面對父母精神焦慮與人生價值崩盤困境,越來越多的湖北子女選擇了做父母的思想工作,正如筆者在與確定不結婚不生育的同學交流時有感而發,在本地「不結婚,痛苦的只是父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