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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怎麽這麽晚還不睡？我讓你休息，明天我自己帶孩子就行！」閨女從臥室探出頭來，語氣裏是隱隱的責備。
我沒有回頭，只是默默地繼續給外孫洗尿布。那刺鼻的尿味在濕冷的夜裏混著濃重的疲憊，直沖我的鼻腔。我努力壓住心中的酸楚，用淡淡的語氣回道：「沒事，媽睡不著，順手就給洗了。」
但她沒有多說什麽，估計是怕孩子吵醒了，輕輕帶上了門，房間裏又恢復了安靜。
這一刻，我心裏忽然有些發涼。
五年，整整五年，我幾乎沒有踏出這個家門一步，生活的重心全都圍繞在外孫身上。我還記得剛來那天，閨女和女婿一臉懇求的樣子，「媽，我們兩口子工作都忙，托兒所又不放心，要不您來幫忙帶帶孩子吧。」
當時我心裏沒半點猶豫，畢竟這是我自己的閨女，幫她帶孩子是應該的，我還能有別的想法嗎？於是我離開了老家，放下了自己的生活，來到這裏成為了他們家庭的一部份。
剛開始的日子，我沒覺得什麽。孩子小，哭鬧多，我辛苦些也沒什麽，反正閨女和女婿總是對我很好，總是體貼地讓我休息，還說等孩子大點了我就輕松了。
可是，孩子一天天長大，我的身體卻越來越吃不消。生活也好像漸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再也不是那個來幫忙的母親了，而更像是他們家裏的「保姆」。
閨女下班回家，常常累得直接倒在沙發上，手上還不忘拿著手機刷個不停。她偶爾會說一句：「媽，今天做的飯真香！」然後接著和手機裏的朋友聊天。我就站在廚房門口，手上還拎著鍋鏟，感覺有些無所適從。
女婿也好不到哪去，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著外孫親一會兒，然後躲進書房，說是工作忙。我明白，他們有他們的壓力，我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可漸漸地，我發現他們仿佛把所有家務、育兒的責任全都理所當然地推到了我身上。
終於，有一天，事情達到了我忍耐的極限。
那是一個平常的周末，女婿和閨女原本答應帶我和外孫出去公園散心。可到了上午十點，閨女忽然說：「媽，我和他決定出去看個電影，下午才回來，孩子你帶一下啊。」
看著他們興致勃勃地離開家門，我心裏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難道我的日子裏除了孩子，除了家務，真的就什麽都沒有了？我不禁陷入了沈思。
幾個小時過去了，外孫午覺醒來吵著要吃水餃。我一邊哄著他，一邊費力地和面搟皮。等我忙活完，桌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水餃，外孫卻在桌邊哼唧：「奶奶，餡兒不好吃，我不想吃這個。」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沈到了谷底。
門外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女婿和閨女回來了。看到我忙著哄孩子，女婿淡淡地說了一句：「媽，您真能幹，這餃子餡兒還是您調的好，就是孩子不太喜歡，看來得換換口味了。」
閨女也在一旁接話：「媽，別這麽慣著孩子了，他不愛吃就讓他餓會兒唄，別費那個勁。」
聽著他們隨意的對話，我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我在他們眼裏，真的只是一個免費保姆？我為這個家操心操勞，換來的竟然是這麽一句無關痛癢的評語？
當晚，我失眠了。翻來覆去的思緒在腦海中回蕩，我不敢承認這個念頭，但它確實在滋長：我是不是做得太多了？是不是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困在這個小小的家庭中，永遠做著看不見的犧牲？
第二天一早，我強忍著心中的糾結，起床為一家人準備早餐。閨女匆忙吃了幾口，邊穿鞋邊喊：「媽，我和他要加班，今天您帶一天孩子吧，午飯給他煮點清淡的，別太油膩。」
看著他們急匆匆離開的背影，我的心裏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失落感。我轉過頭，看著站在沙發旁的外孫，他正無憂無慮地玩著玩具，根本不知道奶奶心裏的那些糾結和難過。
我默默地回到廚房，站在水池邊，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碗筷，感到無比的疲憊和空虛。
這就是我如今的生活嗎？每天重復著做飯、洗碗、帶孩子、哄睡，仿佛我成了這個家的「隱形人」，沒有了自我，只有無盡的義務和責任。
曾經，我以為幫閨女帶孩子是我身為母親的責任，是應該的。但漸漸地，我發現自己好像失去了尊嚴，失去了話語權。他們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從來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
甚至，那一頓簡單的水餃，也成了我被忽視的見證。
我知道，外孫無辜，閨女和女婿也並不是故意傷害我，他們只是在習慣性地依賴著我，習慣性地把我當成了「理所應當」。
可我呢？我是誰？我是母親，但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和情感的獨立個體。我有我的需求，我有我的生活，我並不只屬於他們。
從那一刻起，我開始意識到，或許該是時候為自己做些改變了。
午飯時分，我剛把熱氣騰騰的米粥端上桌，外孫還沒吃上兩口，便大喊：「奶奶，我想吃漢堡，媽媽上次帶我吃的那個！」
聽到這話，我嘆了口氣，耐心地勸他：「現在家裏沒有漢堡，咱們吃點米粥，下午奶奶再給你做點你喜歡的菜，好不好？」
外孫撅起嘴巴，隨即眼淚汪汪地嚷嚷道：「我不喜歡米粥，我要漢堡！奶奶騙人！」
我一時有些無措，只得伸手去輕拍他的背，柔聲安撫他：「乖，奶奶下午帶你出去買。」
這時，女婿從書房裏走出來，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米粥，又瞥了瞥哭鬧的孩子。他語氣有些不耐煩：「媽，孩子怎麽又哭了？是不是吃的東西不合他口味啊？我們平時在家裏都不逼他吃不喜歡的，您也別讓他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
我頓時有些尷尬，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這粥挺好的啊，早上吃稀飯對腸胃好，孩子不可能天天吃外面那些油膩的東西吧。」
女婿嘴角動了動，卻沒有多說，轉身又回了書房。
我心裏有些委屈，可還沒等我多想，外孫又開始嚷嚷起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只好抱著他哄了好一陣，等他終於安靜下來，我的腰已經疼得直不起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閨女推門進來了，手裏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看樣子是剛從超市回來。她看到我抱著外孫，笑著走過來：「媽，我買了你喜歡的水果，還有孩子愛吃的小零食。」
我點了點頭，心裏稍微舒緩了些：「買這些幹什麽？家裏有東西吃就行，別老買零食，孩子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閨女放下袋子，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哎呀，媽，孩子就得吃自己喜歡的東西，不然哭鬧起來，誰哄啊？」
我有些無奈，但也沒再說什麽。畢竟我明白，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有時候說多了，反而惹得不愉快。
不過這一天，事情並沒有結束得那麽平靜。
到了晚上，閨女下班後，看著我從廚房端出來的炒青菜和魚湯，她一邊看手機一邊說：「媽，你怎麽老做這些清淡的菜啊？我和他最近工作壓力大，想吃點味重的。你這每天的選單也該改改了。」
我放下手中的湯勺，勉強笑著說：「我想著清淡點對身體好，老年人嘛，吃不慣太油膩的。」
閨女聽後楞了一下，隨即笑了：「您是老年人，得清淡養生，我們可不行啊！我們每天加班那麽累，回到家還吃這些‘健康餐’，誰受得了？下次多放點調料，做些有滋味的，好不好？」
那一刻，我的心猛然一沈。原來他們根本沒有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一切都只為了自己方便。難道我不是家裏的一份子？為什麽連吃飯都要遷就他們的口味，連我的身體需要都不曾考慮？
我放下碗筷，緩緩走回廚房，借著洗碗的空擋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辦。是的，我開始意識到，我對這個家已經失去了掌控，失去了話語權。
隔天早上，事情終於爆發了。
那天一大早，閨女推開我臥室的門，直接走到床邊：「媽，你趕緊起來吧，今天我要加班，孩子幼稚園有活動，您得帶他去參加。」
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有些驚訝：「你不是說好今天休息的嗎？怎麽又要加班？孩子的活動也挺重要的，你爸媽當年從來沒有缺席過我的學校活動。」
閨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真的是忙啊，工作這麽多，怎麽可能隨時請假去參加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再說了，您在家不就是幫我們分擔的嗎？我帶不了，您上不就行了嗎？」
聽到這話，我心裏不知怎的，忽然湧上一陣酸澀。是啊，她說得沒錯，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為這個家裏打點一切，哪裏有自己的時間和自由？可是……我到底該不該這麽理所當然地成為他們的工具？
我壓下心中的情緒，強忍著說道：「這活動也是你的責任啊，孩子會希望你去。」
她嗤笑一聲：「媽，您別這麽矯情了，孩子小，不懂這些，您帶他去就好了，沒必要搞得那麽正式。」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根本無力反駁。眼前的女兒，和當初那個拉著我手撒嬌的孩子已經完全不同了。她變得實際、冷靜，甚至有些自私。而我，也許是在長期的妥協中，漸漸失去了自己的底線。
那一天，我帶著外孫去了活動現場，但心裏卻如同壓著一塊大石頭。我看著其他孩子拉著自己的父母一起參與遊戲，歡聲笑語不斷，外孫卻只能依偎在我的懷裏，眼巴巴地看著別人。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疼得難以言喻。
晚上回家，閨女和女婿又一如往常忙著自己的事，連問一句孩子活動情況都沒有。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們忙碌的背影，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決定。
「媽，明天我們要帶客戶吃飯，可能回來得晚點，您給孩子安排一下晚飯哈。」閨女頭也不擡地交代著。
我緩緩地站起來，盯著他們：「你們兩個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個人，我不是你們家的保姆。」
這句話一出口，屋子裏的氣氛立刻凝固了。女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閨女更是楞住了，隨即皺起眉頭：「媽，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些年我在你們家幫你們帶孩子、做飯、收拾家務，我從沒抱怨過。但現在，我真的覺得不行了，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再這麽沒日沒夜地幫你們了。」
閨女急忙站起來，眼裏閃過一絲慌張：「媽，您是不是累了？我們……我們以後會多幫您分擔一些，但您現在說走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
聽到「責任」兩個字，我心裏像被狠狠刺了一下。是啊，這五年裏，我一直在盡我最大的努力為他們負責，但誰又對我負責呢？
我搖了搖頭：「孩子是你們的，家也是你們的，我只是個暫時幫忙的人。我不應該把自己的一生都耗在你們這裏。現在，我得為自己考慮了。」
閨女啞口無言，女婿也沈默不語。那一刻，我知道，我終於做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決定。
「媽，您……再考慮考慮吧。」閨女聲音裏帶著一絲央求，但這次，我沒有再心軟。
我已經決定，收拾行李，回家。
我站在臥室裏，默默地整理著衣物。衣櫃不大，幾年下來我的衣服也沒多少，一件件疊好放進箱子，顯得格外輕便。每當手觸碰到那些衣服，我的思緒就像是穿梭在過往的歲月裏，這些衣服見證了我在這個家五年的生活。
就在我拉上箱子拉鏈的那一刻，門口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媽，您真的要走嗎？」閨女站在門口，臉色有些復雜，眼裏既有驚慌，又有不安。
我沒有擡頭，只是平靜地回答：「是的，我該回去了。這些年我在你們家，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孩子也不小了，你們應該能夠自己照顧好他。」
閨女的眉頭緊緊皺著，走到我身邊，幾乎是有些不滿地說道：「媽，您要是累了可以休息，我們也沒要求您做那麽多啊。我們不就是忙嗎？而且您帶孩子不是挺好嗎？我們真的離不開您。」
我轉身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你們不是離不開我，而是習慣了依賴我。可我不能永遠這樣下去，我也需要自己的生活。」
閨女的眼裏閃過一絲慍怒：「媽，您這樣是不是有點自私？孩子這麽小，您說走就走，誰來照顧他？您不是一直說家裏應該互相幫襯嗎？」
「家裏是要互相幫襯，但這不意味著我就要永遠無條件地幫你們。我已經盡力了，你們也該學著自己承擔起責任。」我頓了頓，聲音不自覺地有些哽咽，但還是堅持說下去，「我幫你們帶了五年孩子，我不是不愛你們，可是，我真的累了。」
女婿這時從書房裏走了出來，表情顯得有些困惑。他站在閨女身後，聲音平靜：「媽，您是不是生氣了？最近工作忙，可能對您關心不夠，如果您覺得我們做得不對，您可以說，我們可以改。」
「是啊，媽，您一直說了算，我們哪裏有不聽您的？」閨女接話，語氣中帶著點焦慮。
我看著他們，心裏五味雜陳。其實這幾年，他們並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只是無形中讓我成了那個永遠在背後默默付出的人。我搖了搖頭，聲音溫和了些：「孩子也大了，你們應該多花時間陪他，而不是一直把責任推給我。」
閨女一下子沈默了，她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麽。女婿則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媽，我們知道您辛苦了，但現在這個時候，真的不是您走的好時候。孩子馬上要上小學了，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您留下來，等我們穩定一點，之後再回老家，好不好？」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懇求，而我心裏則泛起一陣酸楚。我明白他們的難處，但正因為如此，我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
我坐在床邊，拍了拍身旁的床沿，示意他們也坐下：「你們兩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壓力，我理解。但家是你們的，孩子也是你們的責任。我這五年過來幫你們，是情分，但情分不是無盡的。」
閨女終於擡起頭，眼圈微微發紅：「媽，我知道您累了，可是我們真的離不開您……您回去了，我該怎麽辦？」
我心裏一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閨女，你能怎麽辦？你能學著自己帶孩子，自己處理家裏的事情。你有能力做到的，只是你們太依賴我了。」說到這兒，我的語氣更為堅定，「你們不能永遠把我當成後盾，我不是年輕時的我了，照顧孩子讓我心力交瘁。回老家後，我還有我自己的生活要過。」
閨女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情願，但看著我堅定的神情，她似乎明白了什麽，沒再繼續爭辯。
這時，外孫跑了進來，拉著我的手撒嬌：「奶奶，你要去哪裏呀？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想你一直陪著我。」
他那天真無邪的眼神和軟軟的聲音讓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我蹲下身子，抱住他，輕輕地在他耳邊說道：「乖孫子，奶奶要回老家了，但你放心，我們可以影片通話，奶奶會常來看你。你要乖乖聽爸爸媽媽的話，好好上學，知道嗎？」
外孫眨巴著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你回來給我做好吃的餃子，好不好？」
我笑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好，奶奶回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包你最愛吃的餃子。」
外孫聽後破涕為笑，抱著我親了一口，然後跑回客廳繼續玩玩具去了。
我站起身，看著閨女和女婿，最後說道：「你們不要擔心，我回家了也是為了自己好。以後你們有空可以常來看看我，別把我忘了就行。」
閨女的眼裏終於有了理解，她輕輕點了點頭：「媽，您想回去，那就回去吧。只是……以後我們真的會想您的。」
我心中微微一暖，拍了拍她的肩膀：「媽也會想你們的，只是我們都得學會獨立生活，互相支持，但也要給彼此空間。」
就這樣，經過了一番不算太激烈的對話，他們終於接受了我的決定。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拖著箱子走到門口，外孫抱著我的腿不舍得放手。閨女輕輕把他拉開，蹲下來對他說：「奶奶要回家了，等你放假，我們一起去看她，好不好？」
外孫吸了吸鼻子，點點頭。
我拉著箱子，轉身朝電梯走去，沒敢回頭。我怕看到他們的臉時，會忍不住改變主意。可我的心告訴我，這次必須堅持下去。
電梯門緩緩關上，我的思緒也如同這扇門一樣，慢慢地放下了過去的糾結和不舍。是的，我終於做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我不是保姆，我是母親，更是一個需要獨立生活的個體。
回到老家後，我發現久違的自由和安寧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時間，偶爾到村口和鄰居聊聊天，或者去田野間散步。
有時候，外孫會打來影片電話，興奮地向我展示他在學校裏學到的新本領。每當這時，我都會笑著誇獎他，但我的心裏已經不再沈重了。
我明白了，真正的愛不是無止境的付出，而是給彼此足夠的空間，學會獨立生活。
這段五年的經歷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作為外婆，我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把自己完全奉獻給別人。
這才是我應得的生活，也是我為自己爭取到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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