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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版【牡丹亭】首演20周年,白先勇自稱昆曲義工大隊長

2024-09-19教育

03:43

白先勇談青春版【牡丹亭】。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影片編輯 李思潔。(03:43)

9月13日,「青春版【牡丹亭】首演20周年慶演系列學術講座」之「青春版【牡丹亭】‘西遊記’」在北京大學百周年紀念講堂李瑩廳舉行。該戲總制作人,小說家、散文家、評論家、戲劇家、學者白先勇,於當晚七點整準時出現在一眾學子面前。

2024年,是青春版【牡丹亭】首演20周年。作為戲曲守正創新的一個典型案例,青春版【牡丹亭】在昆劇演出史上有著深遠的影響,有評論稱其為繼「一出戲救活了一個劇種」的【十五貫】之後,又一個「一出戲普及了一個劇種」的佳作。今年以來,青春版【牡丹亭】開始了首演20周年慶演的新一輪巡演,原班人馬所到之處受到熱烈歡迎,再現當年一票難求的盛況。

白先勇演講。圖片自北京大學新聞網

「以青年的演員來號召青年的觀眾」

「我和北大的緣分是很深的。」今年已經87歲的白先勇在開場白中回憶說,自2005年首次將青春版【牡丹亭】帶進北大演出,「當時也是葉朗教授引進的,之後2006年、2009年、2016年,我們四次來北大演出。今年是這部戲首演20周年,從9月14日到16日,一連3天共計9個小時,是第五度來到燕園演出。」

「我自己和昆曲間有說不清的緣分。」9歲時,白先勇在上海隨著家人,在美琪大戲院看到了梅蘭芳、俞振飛演出【牡丹亭】的一折【遊園驚夢】。「那是1945年,抗戰剛剛勝利,梅蘭芳已經8年沒演戲了,所以大家都去看他,真的是萬人空巷。據說黑市上一張票價頂得上一條‘小黃魚’,幸運的是,當時有人送票到我們家來。」

現場擺放的白先勇新書 【牡丹花開二十年——青春版牡丹亭與昆曲復興】。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圖

昆曲自此在少年白先勇心中紮下了根,其中篇小說【遊園驚夢】就來自於此。「其實我不是昆曲界的人,我是寫作的,是命運的大手把我推向了昆曲。我在1948年離開上海,1987年復旦大學聘我做存取學者,時隔39年後重回上海。上海昆劇院當時在演全本【長生殿】,我本以為昆曲的血脈已經斬斷了,沒想到它在舞台上浴火重生,看得非常激動。」

白先勇自那時起便再度動心起念。「昆曲是我們民族的瑰寶,這麽了不起的藝術一定不能讓它式微下去。我心裏面發願,就一步步地到了2003年有了改編【牡丹亭】的想法。這裏要聲明一下,我只是‘昆曲義工’,是‘昆曲義工大隊長’而已。我在前面搖旗吶喊,身後是一大批藝術精英、文學學者們眾誌成城、齊心協力。青春版【牡丹亭】到現在20年了,可以說是兩岸文化交流最成功的範例之一。」

為什麽命名為青春版【牡丹亭】?白先勇細說了其間的緣由。「第一,那時候昆曲界第一線的老師傅們都已經到退休的年紀,人才接不上,有斷層的危險,所以我們要借著一出昆曲經典大戲,很快地來訓練一批青年演員來接班。」

青春版【牡丹亭】,俞玖林飾柳夢梅,沈豐英飾杜麗娘。江蘇省蘇州昆劇院供圖

「在汪世瑜老師、張繼青老師還有翁國生導演的帶領下,這些演員在2003年一整年接受了嚴格的訓練,我們說是‘魔鬼營’式的訓練。男主角(俞玖林飾演柳夢梅)說,‘肌肉在燃燒,骨肉在分裂。’他練習‘跪步’,兩個膝蓋磨出血來;女主角(沈豐英飾演杜麗娘)跑圓場,跑破了十幾雙鞋子,哭出了一缸眼淚。我們這個戲真的是‘血淚斑斑’,但就是在那一年紮了根,紮了很深厚的根。從2004年台北首演,才演到今天。」

「第二個原因是觀眾老化了。那時候一提到昆曲,哦,是奶奶爺爺(輩)看的。昆曲又叫‘困曲’,看了想睡覺,和年輕人有隔閡。所以我們要把年輕的觀眾召回戲院裏面來,以青年的演員來號召青年的觀眾。再者說,【牡丹亭】本身也是歌頌青春、歌頌愛情、歌頌生命的這麽一出戲。我相信昆曲本來就是有青春生命力的,我現在要把它青春的生命召回來。」白先勇說。

青春版【牡丹亭】。江蘇省蘇州昆劇院供圖

「我們到莎士比亞的故鄉、希臘悲劇的故鄉踢館去了」

「昆曲,看名字‘昆’,就來自昆山。大家現在提到昆山,好像就是很多台商的工廠。為什麽昆曲產生在昆山,我想這和吳語的方言特色有關,這就像西方的歌劇產生在意大利,意大利文就是非常具有音樂性的。吳語也是如此,決定了昆曲唱腔的優美,而後又經過六百年來戲曲家和文人的打磨,變成了一種非常精致的劇種,逐漸擴充套件到全國。從晚明到清朝的乾嘉時代,昆曲是當之無愧的國劇。」白先勇繼續講解道。

「昆曲從蘇杭一帶傳到北方,首先是因為皇帝喜歡,乾隆的‘禦班子’就有一千人,這也引得皇親國戚對昆曲的追捧。而一般市民也熱愛昆曲,每年蘇州的虎丘都會在中秋節前後舉辦民間比賽,好多人唱到天亮選出個冠軍來……雖然之後因為種種原因衰落了,但這並不代表昆曲藝術成就的不再。它的美學造詣已經在那個標桿上了,是‘百戲之祖’,後來京劇的發展也受它的影響。200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第一批‘人類口述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19個專案入選,我們的昆曲藝術是首項。」

演講結束後,大學生們聚攏在白先勇身旁。澎湃新聞記者 王諍 圖

「也正是基於此,青春版【牡丹亭】在中國演了兩年後,2006年我們就想把昆曲帶到美國去,想試一試西方的觀眾能不能接受這麽好的藝術。我們先去了美國西岸,在加州大學四個校區,伯基利校區、爾灣校區、洛杉磯校區、聖芭芭拉校區連演12場,場場爆滿。最貴的是200美元的套票,也全部賣光,而且60%來看戲的觀眾是非華裔的美國人。一開始我們還擔心全本9個小時的演出,他們會不會覺得太長了,中間走掉了豈不是很難看?結果他們看完戲站起來,十幾分鐘的鼓掌聲、喝彩聲。當然,我們在演出之前做了很多的預備工作,其中很重要的是轉譯,李林德教授是昆曲世家,他轉譯了字幕,在有限的空間裏把劇情的要點抓住了。」

白先勇介紹說,【牡丹亭】之後還走到美國東海岸、英國倫敦、希臘雅典演出。「我們到莎士比亞的故鄉、希臘悲劇的故鄉踢館去了,都取得了很大的反響。在英國演出時,時任駐英大使傅瑩非常幫忙,而且她一連來看了三天。【泰晤士報】,【衛報】當時都給了四顆星的評價,【泰晤士報】上一周內發了兩篇劇評。」

在白先勇看來,【牡丹亭】作為東方的愛情神話,與西方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恰為對照。「後者是悲劇,裏面的人物死掉了就死掉了;【牡丹亭】中杜麗娘死了又活過來,所以我們中國人的愛情是愛得‘死去活來’,要有個大團圓的結局。其實,這兩個東西方的愛情故事幾乎同時誕生,【牡丹亭】是1598年,【羅密歐與朱麗葉】是1596年。而且很巧,兩位偉大的劇作家都是在1616年過世的。」

「我們發現對於昆曲的美,西方人是懂的。【牡丹亭】裏的‘驚夢’講什麽呢?青春年少的杜麗娘在遊園後,做了一個春夢,夢中有一個俊朗書生抱著她在牡丹亭,兩個人有一段魚水交歡。這在舞台上怎麽表現呢?難啊,總不能脫衣解帶。汪世瑜老師在此處的設計非常有藝術感,用水袖的交來搭去呈現這種纏綿。西方人看了直呼,舞台上的男女之情這麽表現,So graceful(那麽典雅)、So expressive(如此動人)。昆曲就是以最美的形式,來表現中國人最深刻的感情。」

「這些都給了我們很大的信心,昆曲的確是全人類的文化遺產。之前西方人只是了解中國的京劇,沒想到在京劇誕生的前幾百年出現的昆曲,竟然已經是一種非常成熟、非常精致的表演藝術,令他們大吃一驚!而且比他們的歌劇還要早誕生兩百年。我們想想看,西方從文藝復興後,特別是到了十九、二十世紀,整個世界的文化發言權在他們那裏,歌劇、芭蕾、古典音樂不一而足,沒想到中國的昆曲也能和它們(這些藝術形式)平起平坐。」白先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