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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形拓是「糖衣炮彈」,銘文才是主角

2023-12-16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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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尋醉中國的書畫印生活新方式!


來源 | 文匯學人

記者 | 李純一

原題 | 仲威:我想倡導古人在碑帖上的審美和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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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中國文物收藏裏面,最有聲望的人收藏青銅器,然後是古籍碑帖,其次才是書畫瓷器各色雜件。現在我們全反過來了,玩小銅板也以為是寶,把鐘鼎大器給忽視了,這是刻畫無鹽、唐突西子了;把晚近整幅拓片當成主流,還以為自己是在象牙塔的頂端......




「上圖的善本碑帖收藏是與上海當時的歷史、文化、經濟地位相匹配的。 晚清民國直至新中國成立初期,官商齊聚上海,資金與文物雲集滬上,其中碑帖善本亦多半流通到上海。 館藏如此眾多的碑帖資源絕非偶然,是舊時的碑帖藏家和碑帖商人共同孕育了這份特殊的文化遺產。 」(仲威【善本碑帖過眼錄】)

仲威曾自比為「抗戰中奔赴延安的革命青年」——為了碑帖研究的誌向,在孫啟治(顧廷龍助手)、陳先行(顧廷龍弟子)的指導下,加入了上圖碑帖珍本整理的「苦行僧」行列。


全形拓是「糖衣炮彈」,銘文才是主角

文匯報: 您一直強調以文物價值來引領碑帖收藏,講求器物本身的珍貴、看重銘文。 然而今天大家對美術史的看法不一樣了,可能對其他資料更感興趣,像全形拓、碑額和圖案。 對考古的看法也有不同,以現代考古科學為本位,是擺脫史料、不求證經補史的。 今天新的學科潮流,對碑帖收藏和研究有影響嗎?

仲威: 實際上我最初也不反對圖案。 我進圖書館第一天,看到兩件東西——正好有個外國代表團來訪,給他們展示的一個就是吳湖帆的【四歐寶笈】,一個是昭陵六駿的全形拓。 六匹馬,像床單一樣大。 我一看哇這個喜歡,栩栩如生啊,民國時候李月溪的拓本,相當震撼。 但我們這次唐碑展,不會放這件東西。 這個肯定受歡迎,但和我理念有違——這不是真東西,它是一種「拓畫」,不是直接從昭陵六駿上拓下來的。 宋拓本為什麽珍貴? 那是因為在宋代和這塊石頭有過一次親密接觸,碑帖的珍貴離不開這個文物。

還有一點,歷朝歷代受限於經濟條件,省紙。 碑額、題名都不拓,碑額邊上的龍首,更是不會拓。 實際上對圖案的推崇是從黃易發現武梁祠開始的,後來還有陳介祺藏君車畫像。 但這些還是有銘文的,古人還是看重上面有漢代人的字,有漢代人的資訊。 然而我們現在到徐州博物館、南陽博物館看到的那些漢畫像石都是沒有銘文的。 當然,從美術角度來說,研究這些影像肯定是對的,它們把漢代的影像、服飾、禮節、生活狀況保留了下來。

但這個和我們碑帖收藏有點不搭界。 美術史研究者從宗教方面、從經濟方面都可以去考量,這都是對的。 考古也是。 一個漢墓做發掘,當然要考證裏面的人,考證這些圖案,因為現在也只有這些圖案資訊了。 但這不是我們的本職。 從傳統的收藏氛圍來說,圖案是後起的。 我的看法是,如果確證是南陽出土的漢畫石,非常精美,題題也不誤,但普通人甚至某些書法名家都不辨真假,就因為這些東西便宜、易得,這就造成垃圾了。 我反對的是這個。 這麽下去的話,這二十年裏會生產出一大批金石垃圾。

吳湖帆舊藏宋拓【四歐寶笈】: 【化度寺邕禪師塔銘】【皇甫誕碑】【虞恭公溫彥博碑】【九成宮醴泉銘】


【化度寺邕禪師塔銘】 (圖源: 上海圖書館)


文匯報: 古人是如何判斷碑帖的上品中品下品的呢?

仲威: 宋拓本唐碑,明拓本漢碑,這些永遠是主流的經典。 在古人這裏,銘文是主角。 今天的人,因為銘文內容感動不了他,他不識這個東西,就不重視。 今人能夠欣賞的就是視覺的美。 當然我覺得全形拓是好事情,但應該讓它做一個糖衣炮彈,讓人家進來,喜歡,吃一口,然後越來越深入。

我想要把我知道的古人的價值觀,應該怎麽鑒賞收藏,告訴大家。 本末不能倒置,不能沒有遊戲規則。 我們就應該保守一些,傳統一些。 就像唱京戲一樣,我唱梅派就要像梅派。 這個領域不是搞發明創造的。 創新應該放在搞芯片上。 行當不一樣。

從我們館藏的文物上,可以看到明代中後期這些碑帖成為文物、成為藝術品之後,清代到民初的人是怎麽收藏的,他們的理念是什麽,哪些東西當成寶貝。 而且會看到,這些都是般配的,一流的東西都有一流的人去題跋。

本來,中國文物收藏裏面,最有聲望的人收藏青銅器,然後是古籍碑帖,其次才是書畫瓷器各色雜件。 現在我們全反過來了,玩小銅板也以為是寶,把鐘鼎大器給忽視了,這是刻畫無鹽、唐突西子了; 把晚近整幅拓片當成主流,還以為自己是在象牙塔的頂端。 拍賣行的文物標準幾乎是富商決定的,從民國開始就出現這樣的狀況,因為原來的收藏群體消失了。 現在真的有很多誤區盲區,如果是這麽收藏下去,只會走下坡路。


公藏機構應該大量購買新出土的墓誌

文匯報: 實際上,今天只有您這樣的公藏機構的研究者才有機會和如此之多的碑帖善本朝夕相處,之前的收藏大家也沒有這樣看到全貌的機會。 您覺得相較於前輩收藏和研究者,今天能做、應該做的工作是哪些?

仲威: 和前輩比起來,我有「金」這方面的努力。 這幾年我開始關註青銅器,對銘文和全形拓都做了工作,出版【紙上金石】【紙上吉金】這些書。 我盡我的最大能力,也得益於這個庫房,真的是很幸運。 我叫人家幫我刻了一方章,仿康有為的「藝舟雙楫」,叫「金石雙楫」。

如果中國傳統文化藝術概括成四個字,就是金石書畫。 而這五千年文化,以石鼓文為中點。 之前2500年是甲骨青銅。 現在的書法家認得曹全碑、張遷碑,但前面的虢季子白盤、大盂鼎、大克鼎上的銘文,都不認識。 如果他們能辨認出上面的銘文是西周晚期還是西周早期的,那說明我們的書法教育就對了。 書法史是五千年的書法史。 所謂金石,我們現在還不夠重視「金」,只做了一半。

我不是搞古文字的,也不是做史學的。 碑帖的研究有很多面向。 如果說要研究裏面的史料,對唐代的史料有所發現,也用不上我們這批館藏。 這批最珍貴的東西,在歷朝文獻裏早已有文本。 我作為圖書館的研究人員,最大的本職工作還是揭示我們上海圖書館的文物珍貴性,為上圖發現一些國寶。


文匯報: 國寶級藏品已經入公藏機構。 不過您之前提到工薪階層也可以透過正確的收藏理念,透過大量的研究,來實作善本收藏: 收藏漢魏名品,講究版本,還要註重名家題跋。 今天,此類流通於市場的名品,還多嗎? 最近幾年上圖有沒有買過什麽新的東西?

仲威: 95%的好東西都在公藏單位了。 碑帖為什麽現在市場那麽小眾,價格不貴,就是因為沒有重量級的東西,沒有像上海博物館購藏安思遠【淳化閣帖】這樣轟動的事件。 如果重量級藝術品留在民間,到今天上拍,對碑帖市場會是一劑強心針。

碑帖的復興需要一個過程。 民間的好東西能夠提高大家的水平,而且這樣狀態下的善本,是活著的。 假設一百年前,吳湖帆【四歐寶笈】早早進入公藏,就沒有這麽漂亮了。 吳湖帆把它裝幀,從26歲到50多歲,請上海文化界學術界的眾多名流題跋,自己又畫畫,所以這個文物是活的。 如果當時進藏,這件東西很單薄,不會成為中國碑帖收藏上的標誌性文物——如果碑帖只留一件,就是【四歐寶笈】。 吳湖帆的貢獻是非常大的,他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繼承者,這些都是他自己玩出來的。 他是一個真正的行家。

所以到了今天,我是不希望圖書館再買貴重文物了。 公家應該去買新出土的墓誌,豐富館藏,公藏機構要繼續發展,就一定要買這些新東西,否則難以延續。 但也不用每家都買,最近二十年裏出土的墓誌至少兩萬種以上,多如牛毛,收不勝收。 國家圖書館買就行,然後全部數碼化,各個高校各博物館送一套。 墓誌類的收藏還是國家層面來完成比較好,我不主張個人藏家去買這些。

此次「大唐氣象」將展出三種宋拓【集王羲之書三藏聖教序】

圖為蔣衡藏本 (圖源: 上海圖書館)

對上海圖書館碑帖館藏貢獻最大的二人就是吳湖帆與龔心釗。 圖為此次「大唐氣象」展出的龔心釗 舊藏宋拓宋裝【九成宮醴泉銘】 (圖源: 上海圖書館)

此本歷經黨崇雅、 翁方綱收藏。 龔心釗重裝時,在函套外包裹一張麂皮書衣,內鈐大小印章,其中小方印是為包紮時定位用。 碑文邊側,龔心釗用古紙作了小字校記。 其中有「照字右上角駱駝肉」「子字鉤駝油膜」等,原來,宋代九成宮碑原址麟遊曾經飼養過駱駝——這是駱駝在碑上撓癢癢,皮脂屑殘留在字口、被拓本粘附的痕跡。

碑帖收藏者們是最理性、最好學的一批人,也是最清貧的一批人

仲威

碑帖熱起來,主要歸功於2003年,上海博物館購入安思遠藏【淳化閣帖】,並作展覽。 就是這次展覽,幾個月下來,把這樣一個小眾文化宣傳出來了。 朵雲軒、上海古籍書店賣出了大量碑帖普品。 從這時開始,民間的碑帖收藏也一點一點熱起來,拍賣行逐漸跟進。

現在,在碑帖收藏領域,年輕白領介入很多。 我一直納悶,他們是哪裏學到的,博物館、圖書館又沒怎麽搞展覽。 有些人水平比我還高。 而且我的東西都寫成書,我的十八般兵器他們都有,他們在暗處我在明處,他們知道的東西我不知道。 我也有點不屑一顧,他們看過什麽好東西啊。 直到最近七八年,我和收藏界的朋友接觸了以後,才了解到,這些小年輕的眼界是從拍賣學來的——他們像候鳥一樣,哪裏有拍賣就飛到哪裏,從第一件看到最後一件,拍照。

現在都用手機拍。 十年下來,手機裏的資料越來越多,還積累了資訊量,哪張東西是經常出來的,哪張是不出來的,他們也有大數據了。 所以我說,碑帖的收藏者們是最理性的一批人,也是最好學、最勤奮的一批人。 他們學習好以後,不需要再去找一個掌眼的,自己就能看得明白。 而恰恰是這批人,也是收藏圈子裏最清貧的一批人。 相比收藏字畫的那批,玩「黑老虎」的人學問最高,修養也比較好。

我們碑帖為什麽叫「黑老虎」? 就是因為有標準。 實際上碑帖版本還是很容易入門的。 假設你要買【九成宮】,花一兩百塊把市面上所有的【九成宮】印本買來放桌上,再去拍賣行把要買的那套照片拍下來,和它們比對。 你拿著我的書或者【增補校碑隨筆】把各種功課做一下,就清楚了。 你買了這個東西,如果我一看有問題,指出來,你再看也馬上明白。 書畫則是「笑面虎」,闡釋空間很大。


我最初做【翰墨瑰寶】,就是想要超過日本二玄社

文匯報: 今天可能很難恢復過去收藏者那樣的一個知識群體了,因為讀書人的知識基本構成已經完全不同。 您覺得關於金石碑帖的這套知識,應該如何傳承?

仲威: 其實我們現在研究一點不缺。 古代的金石家,以翁方綱為例,是官員、學者、書法家、收藏家四種身份集於一身。 今天只是原來的一個人,分成了四個人。 做學者的,在高校、社科院,搞歷史的還在搞歷史,搞石刻文獻的還在搞石刻文獻,研究新出土的東西,只是專業分工了,他不再鑒賞了。 金石研究領域一個都沒缺門,只是各自獨立了。

古代其實每個人也有側重,像翁方綱就是鑒藏派,其他一些人是學者角度,要看個人的專長。 所以唯一的變化就在於沒有集各種身份於一身的人了,這類人的缺席會讓原來珍貴的東西缺失權威,而玉器、陶器、瓷器這些完全靠視覺欣賞的東西就獲得了富豪的加持。 要說傳承,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從收藏開始推動,並且是以正確的觀念收藏,「明明白白」地收藏,來推動碑帖的復興。 現在碑帖收藏是開始熱了,但正確的收藏觀念太小眾了,所以我現在不能再安靜了,我要透過朋友圈和各種新媒體做行為藝術,去倡導。

文匯報: 今天影像與拓本印刷技術的發達,會造就一個新的收藏與研究生態嗎?

仲威: 我對影印本是又恨又愛。 一百年前,有攝影術以後,石印本、金屬板都出來了,這就把刻法帖的命給絕掉了。 原來我們到蘇州園林去,都是刻帖的人,現在有照片了,誰還去刻呢? 所以民國初年,法帖就滅絕了。 碑也是沒生命了。 碑原來是為記錄歷史事件,打一場仗、造一幢房子、造一間學校,都要立個碑,現在這個功能沒有了,我們透過各種媒體渠道,這些資訊都能傳遞。 收藏鑒別的技能也是一樣。 原來普通文人要考科舉,就要練【九成宮】,要買一張陜西的拓片。 普通文人也粗通一點碑帖版本的知識。 而我們現在去買,一看版權頁,如果是上海書畫社的、文物出版社的,就知道比較專業,買這個。 所以今天的學生哪怕讀文科讀歷史的,這方面的鑒別工夫也不需要了。

但是出版也有好處。 出版了才有這麽多研究成果。 像晚清方若寫下【校碑隨筆】,到了王壯弘的時候,有了眾多石印本、珂羅版,所有的私藏公藏善本都歸在一起,讓他能夠比對。 於是王壯弘作【增補校碑隨筆】,對碑帖研究做出重大推進。

如果沒有技術革命,也沒有我的成果。 我原先是非常抵觸現代技術的,電腦也很晚用。 2003年的時候我開始用數位相機,大量拍照片,我所有書的照片都是我一個人「三跪九叩」拍出來的,拍壞了好多相機。 想想如果還在用底片,那是不得了的成本。 而且現在進電腦了也好檢索。 所以,有了影印本以後,把版本研究推到一個新高度; 到我,透過數位相機和電腦,有了現在的成果。 每個階段的人都是借助了當下技術的手段,技術的變革也讓研究面目一新。

其實在我心裏,始終有一種使命感。 我最初做【翰墨瑰寶】,也就是碑帖印刷品的時候,就想要超過日本二玄社。 我第一次看到他們影印出來的碑帖以後,覺得八十年代自己買的膠印本都是垃圾。 我想好好出版我們自己的碑帖,把我們歷年新發現的東西也展示出去,於是做了這麽多年。 現在【翰墨瑰寶】這套書,是我的最愛。

【翰墨瑰寶: 上海圖書館藏珍本碑帖叢刊】第六、第七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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