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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賞石背後的牛李之爭

2024-03-09收藏

李德裕和牛僧孺都官至宰相,位極人臣,出身卻大不相同。 李德裕出自高門士族的趙郡李氏,父親李吉甫兩度拜相,封趙國公,李德裕由此得以不經科舉,透過蔭補入仕。牛僧孺的父親僅做到九品鄭縣尉,在他七歲時就去世了,牛僧孺寄居在外祖父家,刻苦攻讀,考中進士入仕。在中晚唐激烈的「牛李黨爭」中,兩人被視為兩黨魁首,彼此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但這兩位出身和政見全然不同的黨魁,卻有著相同的愛好。一是同好造園 ,李德裕在洛陽城南建造平泉山居,牛僧孺在洛陽城內建造歸仁裏園,成為中晚唐並駕齊驅的兩大名園; 二是同好賞石 ,李德裕在平泉山居將「江南珍木奇石,列於庭際」,牛僧孺在歸仁裏園將「嘉木怪石,置之階廷」, 造園和賞石,儼然成為牛、李二人在黨爭之外開辟的第二戰場,他們不僅要在權勢地位上壓倒對方,更要在品位風雅上分出勝負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的「甘露之變」是中晚唐政治的分水嶺。在這場慘劇中,四位宰相和數千名朝官被殺,京師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得勢的宦官「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裴度、李玨、劉禹錫等士人紛紛離開長安去往洛陽,以求全身遠禍。

李德裕和牛僧孺也在「甘露之變」後先後來到洛陽。不過此前兩人的際遇截然相反。李德裕剛經歷了人生的低谷,他被貶為袁州長史,貶謫途中憂生傷死,表達出對平泉山居的深深思念;後來幸得放還,旋即入居平泉。牛僧孺則以平章事的身份擔任淮南節度使,隨時可回京拜相,可謂春風得意;但他任職期間卻沈迷於營建洛陽的宅園,並在卸任後求任東都留守的閑職。

李德裕、牛僧孺的洛陽園墅都以藏石著稱,在時間上則以牛僧孺為先。開成三年(838)夏,蘇州刺史李道樞(?至839)贈送牛僧孺一塊太湖石。牛僧孺珍愛異常,作【李蘇州遺太湖石奇狀絕倫因題二十韻寄呈夢得樂天】,邀請劉禹錫、白居易一起作詩題詠,成為他收藏奇石的標誌性起點。當時牛黨得勢,李道樞贈石的奉迎之意非常明顯。不久李道樞升為浙東觀察使。這一事件極具示範效果,各地官吏廣搜博采,奇石源源不斷來到牛僧孺園中。

李德裕聚石的鬥誌顯然是被牛僧孺激發,此前的平泉山居以花木取勝,至此完全被奇石壓倒。兩人開始聚石的開成三年,代表李黨的鄭覃、陳夷行和代表牛黨的楊嗣復、李玨同時拜相,「每議政之際,是非紛起」;次年四月李德裕加檢校尚書左仆射,牛僧孺以平章事兼山南東道節度使,正是「牛李黨爭」趨於白熱化的膠著時刻。造園和賞石本是閑玩之物,卻於此時以這種方式意外地卷入鬥爭之中。兩黨僚吏團聚在牛僧孺、李德裕周圍,在聚斂奇石、裝點園墅上爭奇鬥妍,展開激烈的競賽,成就了政治史和造園史上的一大奇觀。

白居易【太湖石記】作於會昌三年(843),始於開成年間的那輪黨爭已經初見勝負。牛黨的楊嗣復、李玨被貶,牛僧孺罷山南東道節度使,擔任太子少師的閑職;李德裕則深得唐武宗器重,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先後進位司空、司徒,位極人臣。牛僧孺於此時邀請白居易作【太湖石記】,顯然別有一番懷抱。

【太湖石記】專論太湖石,卻在開篇對天下眾石進行評價,白居易將石分等,評定太湖石為甲等,其次為羅浮石,再次為天竺石。牛僧孺嗜愛的都是甲等的太湖石。次等的羅浮石見於李德裕的三首詩文,可見其對李德裕之重要。或許這正是白居易選擇羅浮石作為代表的原因之一,以其暗喻李德裕之藏石。第三等的天竺石則是白居易的收藏,以自家的天竺石墊底以示謙虛,但其醉翁之意顯然在於前兩者:牛僧孺所好之太湖石為甲等,李德裕所好之羅浮石為次等,則兩人賽石之高下不言自明。牛僧孺雖在黨爭中失敗,卻得以借此扳回一局。

李德裕註重奇石的產地和「門第」,牛僧孺則欣賞湖石的品質和「辭采」。中晚唐是一個門閥貴族日趨衰落、寒門進士持續崛起的時代。或許是巧合,這一歷史大勢正好呼應了牛李賽石的成敗。

「牛李黨爭」以李德裕貶死海南告終,牛僧孺雖在此前去世,卻得以終老於洛陽園中。

摘自 | 【領導文萃】2024年2月上

稿件來源 | 【讀書】

本文作者 | 黃曉 劉珊珊

責任編輯 | 一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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