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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米二:我不創造文化,只是文化的搬運工

2023-12-05動漫

「說實話,畫漫畫就是為了糊口。」

「投入感情是肯定的,畢竟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又不是AI。」

「我不創造文化,我只是文化的搬運工。」

不知道為什麽,和米二聊天的時候,總能讓人想起王朔創作的中篇小說【頑主】。王朔在其中寫了一群以「玩的就是心跳」為人生目標的北京青年,這些「頑主」對於一切冠冕堂皇的事物,幾乎無所不嘲——「文化太可怕了,像食物一樣,不吃,死,吃了便被它塑造了。」

米二從小在北京長大,或許多少沾染了些「頑主」的氣質,不過他對待漫畫的態度卻相當慎重。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畫漫畫最開始只是為了「活著」,但是現在他真正拿它當作一件正經事兒。

「透過了解傳統文化,慢慢發現傳統文化可以拿來用了,不只是局限在嘴上說說,這對我來說是最難能可貴的事情。」米二說。

時間若是倒回20年前,做過廚師、保安的米二,一定想不到自己將來會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職業漫畫家,而他創作的漫畫【一人之下】,不知不覺連載了8年,成了「國漫之光」,被制作成動畫,被改編成真人劇,被導演烏爾善拿去拍電影,11月1日還正式推出了實體漫畫——【一人之下:羅天大醮篇】典藏篇章版,後續篇章也會一直出下去。

最近,為了畫【一人之下】的番外,米二被讀者「逼著」日夜不停地趕工,他把自己「囚禁」在天津的家中,坐在電腦前一邊喝哈爾濱啤酒一邊繪底稿,身邊還有兩只貓(大傻、二傻)在晃來晃去。記者剛看到它們的時候,大傻怕生,二傻「社牛」,都說貓隨主人,看起來似乎不假。

米二很少接受采訪,一是因為他真的沒空,二是他覺得「說出來」的東西沒太大意思。以下是【新周刊】對米二的訪談實錄。

米二創作的漫畫【一人之下】,不知不覺連載了8年,成了「國漫之光」。(圖/聶一凡)

畫漫畫就像「烙燒餅」,

兩面都得翻著烙

【新周刊】: 美國有「超人」,日本有「忍者」,你創造了「異人」,我覺得挺了不起的。

米二: 這不是我創造的,「異人」其實就是咱們中國傳統的說法——山中遇異人。這裏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有點特殊本領的人;還有一層就是每個人都不一樣,既有缺點,又有優點。我沒創造什麽東西,只是把原來有的概念給糅到一起了。

【新周刊】: 漫畫【一人之下】最開始的創意是怎麽來的?它的故事情節其實有一個很大的、中國傳統「道」文化的背景。

米二: 大家都說(漫畫【一人之下】)融合了傳統文化,我其實不太喜歡聊傳統。最開始就是因為「馮寶寶」這個人物角色不修邊幅、不知來處、不知去向,還有點「二」,跟我挺像的。至於它的文化背景,其實也是個自然而然的事。

20歲出頭的時候,我因為沒上過大學,所以四處打零工,為了給自己找個事兒幹,當時誤以為畫漫畫的門檻很低,就入了行。結果一幹才發現門檻並不低,一開始畫的東西都沒人要。怎麽辦?想轍唄。(後來)想到了道家文化,朝著這個目標就過去了,我對玄妙的東西也比較感興趣,一邊畫一邊學,缺什麽補什麽。

【新周刊】: 你在【一人之下】裏面投入了多少自己的情感?

米二: 投入情感,多少會有,別的作者我不知道,不過更重要的是投入情感之後,如何對待情感。

要想打動讀者,首先肯定得打動自己,但是又不能太沈浸其中,否則就成自嗨了。不過我畫漫畫,感性只占很少的部份,更多的還是靠邏輯和理性作判斷——人物是不是成立,故事有沒有跑偏——所以就需要反復抽離。

對於我來說,這可能就是個「烙燒餅」的過程吧,不能只烙一面,還得翻過來烙。

【新周刊】: 故事裏的主角基本上都還處於青少年階段,包括漫畫的讀者也主要還是以這個年齡段的居多,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創作起來還能得心應手嗎?

米二: 確實像你說的,但其實什麽年齡段的都有,現在還在追更的,大部份都是從青少年階段過來的,年紀也都不小了。不過如果要百分之百地共情讀者,也不太可能,這是個共性和個性的問題。

我覺得我這個歲數,40歲出頭,就剛剛好,年輕時候的事也沒太忘,歲月留下了一些慣性,可能會有些固執的部份,所以既能夠跳出青少年的角度去看待人性的得失,也還能保持自己的身段別太僵硬,老化就是個僵硬的過程,我還挺軟的(笑)。

漫畫【一人之下】被制作成動畫,被改編成真人劇,被導演烏爾善拿去拍電影,11月1日還正式推出了實體漫畫——【一人之下:羅天大醮篇】典藏篇章版,後續篇章也會一直出下去。(圖/聶一凡)

文化要用起來,

光靠嘴說沒有用

【新周刊】: 你好像是比較在意市場的漫畫作者,現在你的創作狀態,和你剛開始入行的時候相比,有什麽變化?

米二: 國漫的土壤變了,形式其實也就跟著變了,所以你說我的狀態變沒變?當然是變了。

紙媒時代的時候,一期漫畫刊物上12個稿子,所有作者都得排隊。那個時候沒有互聯網,「話語權」是自上而下的,作者寫成什麽,你就看什麽。有了互聯網之後,人人都可以寫、可以畫、可以去創作,「話語權」就變成了「上下制衡」,大家都是平等的,「居高臨下」就不存在了,不過又不能太從受眾的角度去考慮,否則出來的東西不自覺地會是一種「媚眾」的狀態。

對於創作者來說,最後只能取個折中的、最適合自己的狀態,要不然自己寫著別扭,大夥看了更別扭。

【新周刊】: 你會關註現在國漫市場的發展嗎?

米二: 國漫挺好的,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比我好的漫畫作者也很多。

不過我現在看漫畫不多了,並不是因為不關註行業,也不是因為我現在混得好了就不鼓勵新人了,而是因為時間和精力真的有限,每天都在被稿子趕著,就算有點時間,我也會拿來做一些自己特別感興趣的事。

我最近一次出遠門,是借著工作的事去武當山——在家裏待太久了。這次去又淘了個葫蘆,現在已經有5個了,我打算收集7個「葫蘆娃」,然後自己當爺爺。

【新周刊】: 你好像對那些帶有「文化資訊」的東西都很感興趣。文藝創作往深了聊都繞不開「文化討論」,你本身在做的也是很有「文化」的事,但你自己不愛聊「文化」。我其實不太明白這一點。

米二: 我哪有你們想象中那麽有文化,我只是把傳統文化照搬過來,然後讓大家對它感興趣,我讓那些故事裏的角色,捋著文化的脈絡去行動,就這麽簡單。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提到「文化」,它就變成了一件高深莫測的事。文化是用出來的,甚至是環境逼著咱們去產生的,就好比北方有洗浴文化,而南方卻沒有,並不是說北方人和南方人對於洗澡這個事有什麽不同的看法,那是地理、氣候、生活習慣造成的,最終落在了人的行為上面而已。

所以我個人的定義,「文化」就是人們對行為習慣的一種總結,這種行為首先是可以成立的,是能讓我們順暢地生活下去的,然後才是提煉、總結、傳承。

電視劇【異人之下】劇照。(圖/聶一凡)

再快樂的事,

幹的時間長了也會煩

【新周刊】: 你在成為「米二」之前,真名叫「高安」,生活中的「高安」是什麽樣子?「米二」這個名字,有讓你覺得很有成就感的時刻嗎?

米二: 「米二」這個名字,沒啥成就感。好多年前了,漫畫上刊需要一個筆名,我本來有個筆名叫「米芾」,結果【知音漫客】的許多同人說我這人既然挺「二」的,幹脆就叫「米二」吧,後來就叫這個了,我覺得也還行。

一定要說成就感的話,是很多年以後了。有一次出去做簽售的時候,一個1.9米高的小夥子過來告訴我說,「我是看你漫畫長大的」,我當時30歲出頭,還沒覺得自己有多大,我說「謝謝,謝謝」。

至於生活中的我,其實沒有分得那麽清楚,我每天畫畫,畫完了睡覺,睡醒了睜開眼接著畫,你問我這倆身份有啥區別,其實沒啥區別,都是我。

【新周刊】: 我覺得一個人長久地做一件事情,或許多少都能從中悟出點什麽來,你一畫就是20年,這件事情帶給了你什麽樣的反饋呢?

米二: 正負反饋都有。正反饋,它是我的一個表達方式。我沒怎麽上過學,本來啥也不懂,但是我畫的東西被人看見,說的話有人聽。「表達」是一種權利,會讓你產生快感,你仔細想一下,這事兒其實也挺可怕的。

負面的就是,說多了就把自己掏空了,沒什麽可說的了,自己說的話自己也覺得沒勁,然後還要擔心別人愛不愛聽。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會有人喜歡搞「跨界」,當然,咱不能否認他確實有這個能力,但是同樣的話,換個形式說,或者換一種聲音說,抑或戴著面具說,都會讓人感覺不一樣,又能再多說幾年。

文學、影視、漫畫,都是一樣的,表達本身是會讓人快樂,但是再快樂的事,幹的時間長了也會煩,說的人煩,聽的人也煩。

【新周刊】: 你這個角度還挺特別,我從來沒有想過「跨界」是因為「枯竭」,但是像【一人之下】的 IP,尤其在今年衍生出了很多其他領域的文化產品,比如圖書出版、動畫領域、真人改編劇,還有烏爾善導演正在制作中的電影【異人之下】,這些跨界工作會給你的漫畫家身份帶來更多新鮮感嗎?

米二: 新鮮倒是新鮮,但我其實就是原料供應商,頂著什麽身份幹什麽事,有的是我主動的,有的是我被動的。主動的就是我的職責所在,把【一人之下】後面沒出完的弄好;被動的就是,需要我幫忙提點原著的意見,我就去幫個忙,就這麽簡單。

【新周刊】: 如果不畫漫畫的話,你可能還想做些什麽?

米二: 沒想好,現在真沒想好,你問的很多問題,我自己都沒想過。想太多也沒什麽用,不想就沒那麽多問題,想了才是問題。

比如說【一人之下】最後做完了我會做什麽。我可能會閑個一兩年,想出去玩,旅遊,然後可能還想學點東西,學個技術活……然後,還是先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