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鷺與魚
文/秦輝
這是蒼鷺來到荷花灣的第五天。
蒼鷺是被這裏的美景迷住，才決定在此逗留的。
蒼鷺原本生活在北邊，一個叫大口河的地方。那裏水面長而寬廣，附近有沼澤濕地，有千年的貝殼古堤，有豐美水草，有漁帆點點……那裏的美粗獷而隨意，而荷花灣的美則是古樸與精致。
那天蒼鷺跟夥伴同遊，飛臨荷花灣上空時，只見下面像一塊大布，被塗上了各種顏色和形狀。碧綠、銀白、青灰，長方形連著半圓、橢圓中又含著菱形……
蒼鷺跟同伴落到地面，沒想到，眼前的風景比在空中望到的更美。一片開闊的水塘中鋪滿了碧綠的荷葉，回廊彎彎曲曲穿過水塘向不遠處的涼亭延伸，岸邊有柳樹，奇形怪狀的石頭和小花小草。對面還有一座高塔，一座青磚灰瓦的古城。
蒼鷺飛向水塘，落在一塊沒在水中的石頭上，頓時一群小魚小蝦四散而逃。蒼鷺將嘴迅速插進水中，將一只還在發懵的小魚吞進肚裏。
蒼鷺決定在此逗留一晚，同伴不願，獨自飛回北邊。既然逗留，就得觀察一下周邊的情況。蒼鷺挺起細長的脖頸，揮動灰黑色的翅膀，圍著水塘低飛。他優美的身姿掠過涼亭，掠過密密麻麻的荷葉，掠過一只向他打招呼的蜻蜓，在水塘上空一次次滑過。
回廊上傳來大人孩子的陣陣驚呼，蒼鷺並不理會，他知道自己的美——身段柔軟細長，脖頸彎曲，翅膀有力，在空中盤旋時，他就是一道耀眼的光。
蒼鷺是在夜幕來臨時遇到魚的。
魚在荷花灣住了很久，具體多久她自己也記不清了。蒼鷺看到的古塔，其實是在一個古寺裏面。古寺歷史悠久，香火旺盛，時常有一些善男信女在寺後的荷花灣放生。魚就是在一個夏天跟許多夥伴被放生在這裏的。
魚喜歡安靜，不像別的夥伴三五成群東遊西逛，她喜歡躲在一處水草或是石頭底下，靜靜地待著。有時候聽聽雨聲，聽聽古寺裏的經聲，有時候也想想心事。
魚的生活其實算得上幸福。首先她還活著，要不是被放生，恐怕早就變成了人類的盤中餐。再就是荷花灣的景色美，環境清幽，遊客時常向水中投食，不愁吃不愁喝，不用擔驚受怕。看看其他夥伴，每天自由自在的，遊遊逛逛的，要多逍遙有多逍遙。但魚總是覺得少了點什麽，具體是什麽，她也說不清。直到遇見蒼鷺。
那天的晚霞很美，夜幕降臨時，天邊變成了黑紅色，顯得格外詭異和神秘。當最後一抹紅色消失時，古城的燈亮了。
魚穿過一片五顏六色的波光，從岸邊的淺水處鉆出來。魚看到了一個挺拔高傲的身影。那個身影站在波光中，身下是一片橘黃色的光，光隨著水波輕輕湧動，一層接著一層。魚一下子呆住了，她從沒見過如此英俊健美的身姿。
魚向著那個身影遊過去。魚望到了一個龐大的身軀，彎曲的脖頸和一雙正盯著她的犀利的眼睛。
蒼鷺看到了一條很美的魚，她小而清秀，身段纖細，全身通紅。最特別的是，魚頭兩邊各有兩個白點，白點晶瑩剔透，像兩顆清晨的露珠，又像兩滴閃著冷光的眼淚。
蒼鷺也呆住了，他第一次知道一條魚竟然能那麽美。一會兒，他們都像夢中初醒一般，蒼鷺條件反射地將嘴插入水中，而魚身形一扭，逃走了。
望著安靜的水面，蒼鷺感覺剛才像做夢一樣，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一條長著兩滴眼淚的，很美的魚。
第二天，蒼鷺沒有離開。蒼鷺在附近徘徊，期望能再見到魚。
轉眼到了第五天。這期間，蒼鷺除了進食，大部份時間就站在那天的淺水處，從黎明等到太陽升起，從夕陽西下等到星光閃爍。蒼鷺想一定要把這條魚帶回北邊，讓大家，特別是提前回去的同伴看看，一條魚可以多美，自己逗留這麽久是多麽值得。
這幾天，魚其實也在附近徘徊。
魚一直偷偷觀察著蒼鷺，看他覓食，看他在荷花灣上空低飛，看他長時間在淺水裏一動不動地站立，看他彎曲脖頸梳理光滑的羽翼……魚看著蒼鷺時，忽然明白了這些年自己少什麽。是少一場瞬間的心動，少一份莫名的牽掛，少一種突如其來的甜蜜，所以自己才有望到芙蓉橋上看日落的男男女女時的失落，才有荷葉下獨自聽雨的遺憾，才有夕陽中的孤單和惆悵。
魚決定去見蒼鷺。魚知道蒼鷺是她的天敵，而且，這幾天她親眼看到了同伴們被蒼鷺叼在嘴裏無助地掙紮，親眼見識了蒼鷺捕食的穩準狠，甚至她能感受到同伴們垂死前的驚恐和絕望。但，這又有什麽呢？過去的這些年，雖然無風無雨，但自己的心是空的，現在幻想的奇遇來了，期待的他來了，終是要轟轟烈烈一場的。
太陽出來了，微風乍起，拂過岸邊的柳樹，石頭間的小花小草，水塘裏的荷葉。魚迎著微風向蒼鷺遊過去。
蒼鷺站在淺水處梳理羽毛，他一歪頭，看到了遊過來的魚。蒼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脖頸向下輕輕彎了彎，是魚！是那條長著兩顆眼淚的魚！在陽光中，那兩個白點更加晶瑩剔透，魚正幽幽地望著自己，目光中似有燃燒的火焰撲面而來。蒼鷺飛速向那團火焰插去……
魚終於又見到了蒼鷺，這麽近的。見到了他健美的身軀，彎曲的脖頸，光潔的羽毛。
魚覺得很滿足，她覺得這些年一直就在等待此刻。她目光熱切，迎著蒼鷺修長的嘴，積聚全身的力量向上一躍。
作者：秦輝，無棣埕口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2012年出版小小說集【酒心巧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