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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文艺作品中的农民形象

2024-05-19三农

文艺形象是生活现象的反映和提炼,农民形象亦如此,那些在文艺作品中源远流长的农民形象,不仅仅是作者个人智慧的结晶,更折射出了一个时代对于农村、农民、农业的视角。

东晋的武陵人在一次偶然的出游中,发现了一处桃源,里面: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是世外桃源的原文,从源初来看,它至少可以说明,在作者陶渊明的心中,最理想的生活是农村生活,最幸福的人是农民,他笔下的农民有着遗世独立精神气质,悄然静立于世俗的尘烟之中,仿佛能隔绝时空的流转。

离东晋这不远的汉代,乐府【陌上桑】中,描写了一位名为罗敷的农村姑娘: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她美丽、聪慧、高洁,外表和内心一样令人惊叹,满足了那个时代所有男性对女性的终极幻想,那个时代流传至今的农民形象,几乎都是集真善美于一身,是作者理想的最佳体现。

唐宋文学作品中的农民,也同样是作者极力讴歌的对象,如

【乡村四月】

作者:翁卷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采了蚕桑又插田。

【观刈麦】

作者:白居易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这两首诗的作者以旁观者的角度,用叙事的手法描绘了农人在春末夏初时节的繁忙情景,歌颂了农民的勤劳精神。

【秧马歌】苏轼

春云濛濛雨凄凄,春秧欲老翠剡齐。嗟我妇子行水泥,朝分一垅暮千畦。腰如箜篌首啄鸡,筋烦骨殆声酸嘶。我有桐马手自提,头尻轩昂腹胁低。背如覆瓦去角圭,以我两足为四蹄。耸踊滑汰如凫鹥,纤纤束藁亦可赍。何用繁缨与月题,朅従畦东走畦西。山城欲闭闻鼓鼙,忽作的卢跃檀溪。归来挂壁従高栖,了无刍秣饥不啼。少壮骑汝逮老黧,何曾蹶轶防颠隮。锦鞯公子朝金闺,笑我一牛犁,不知自有木駃騠。

这是一首情景交融的叙事诗,首诗是作者在经过庐陵时,读宣德郎致仕曾君安止写的【禾谱】。看后他觉得【禾谱】的内容有所欠缺,于是想起了以前自己见过的秧马这种农具,于是写了这首诗,全诗赞扬了农人制作农具的智慧。

渭川田家

王维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这首诗被称为中国山水田园诗中的「神品」,历来饱受各路诗家的赞誉,也是王维的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它表现了农村平静闲适、悠闲可爱的生活。其间对田家晚归生活的描绘,都表明了作者对农村生活的喜爱和向往之情。此诗中的农人,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劳动者形象,而是达到与自然间的主客交融、物我为物我为一的审美意象,是作者理想的化身。

到了近代社会,由于资本的发展或入侵,使得传统农业社会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作家笔下的农民和农村也已不复往昔,鲁迅笔下的阿Q是辛亥革命前后,在闭塞落后的农村小镇未庄,一个从物质到精神都受到严重戕害的农民典型,面对来势汹汹的新技术、新文明,他无能为力又不愿承认自身的劣势,只能在过往的辉煌中或是比自己更弱小的人那里,找回一点虚妄的尊严。

「庵周围也是水田,粉墙突出在新绿里,后面的低土墙里是菜园。阿Q迟疑了一会,四面一看,并没有人。他便爬上这矮墙去,扯着何首乌藤,但泥土仍然簌簌的掉,阿Q的脚也索索的抖;终于攀着桑树枝,跳到里面了。里面真是郁郁葱葱,但似乎并没有黄酒馒头,以及此外可吃的之类。靠西墙是竹丛,下面许多笋,只可惜都是并未煮熟的,还有油菜早经结子,芥菜已将开花,小白菜也很老了。」

这是小说中一段人景交融的描绘,阿Q羸弱、猥琐又带几分滑稽的形象与拖沓、杂乱、日渐贫瘠的田地互相呼应,这昭示着古典作品中优雅诗意的田园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农民从作者的最高理想处跌落,成为时代的落伍者与低能儿。

传统农民在工业文明面前的迷惘、无力与悲观,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借列文之口进行了概括:

「在无限的时间里,在无限的物质里,在无限的空间里,分化出一个水泡般的有机体,这水泡持续了一会就破裂了,我就是这样一个水泡。这是一个叫人痛苦的谬误,但却是人类几世纪在这方面冥思苦想的唯一结果。」

列文是一个有着救世情怀的地主,他痛心地看到了地主经济的没落,期待用一种「不流血的革命」来缓和各种社会矛盾,但这是根本不能实现的,他在历经了漫长的精神折磨之后,在对上帝的皈依里找到了寄托。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工业革命已然席卷了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人们开始发现,机械和工业并不是万能的,它们在给人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剥夺了人类的自然属性,使人变得病态、麻木和机械化,为了唤回人类的自然属性,寻回专属于人的激情和纯真,作家们开始把目光转到与自然连接最紧密的农民身上,并让他们以拯救者的面貌出现,成为人类避免被机械化的唯一可能。劳伦斯的作品【查克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守林人外形健硕、品格高尚,勇敢、善良又深具叛逆精神,是作者理想人格的化身,在这个形象身上,有着强烈个体生命的自我觉醒意识。与英国贵族的虚伪、空洞和腐朽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根本就生活在一个悲剧的时代,所以我们才不愿与它同台大话凄凉。大灾难已经来临,我们处于废墟之中,开始重新建立一些新的小小的栖息地,怀抱一些新的小小的希望。这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程。现在没有通向未来的康庄大道,但是我们却迂回前进,或者翻越高山峻岭坎坷崎岖。因为我们总得继续生活,不管天地如何变迁。」

这是建立在悲观之上的乐观,身处绝望中的希望,是【查克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守林人的生活哲学,也是新时代农民精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