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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走后,谁是自闭症孩子的监护人?

2024-10-10教育


「毛坯房里有一张简易塑料桌,桌面上电饭煲积了一层油渍,两间卧室中间堆满垃圾,一间放着一张简易行军床。 」这是父母去世后,一名成年心智障碍者王吉祥的现状。


妈妈去世前,留给王安全两套拆迁房的房产,希望王安全依靠这些遗产,能被他的哥哥姐姐照顾后半生。没想到,妈妈去世不到半月,王安全的哥哥姐姐就因他的监护权和房屋产权打上了法庭。后来的6年,又因这个问题前前后后对簿公堂6次。


当法院去王安全住处调查时,看到的就是开头杂乱的场景,再问到有没有人帮他收拾房屋时,王安全的回答让人心疼「偶尔阿姐来,但是让哥哥碰到的话,阿姐会挨打。」


监护人迟迟没有落定,王安全的生活就迟迟得不到保障。 【民法典】中规定,孩子的监护人应该是配偶、父母和其他近亲属,然而, 成为特殊孩子的监护人,在别人眼中却是一块「烫手山芋」。


成为监护人,照顾被「托孤」孩子的同时,可以得到一笔财产,甚至房产。至于照顾到什么程度,特殊孩子的饮食起居是否能得到保障,则另当别论。


这种不确定性,让父母们陷入焦虑: 「当我们不在了,谁可以做我孩子的监护人?」


在北京市晓更基金会主办的「心智障碍特殊群体监护研究及公众倡导」主题媒体沙龙会上,来自心智障碍家庭、社会监护机构等不同领域的代表,聊了聊关于心智障碍孩子监护人的问题。

亲人当监护人,难度过大


27岁的自闭症男孩张峻绮,已经「独立」生活很久了。画画、运动、沐足是张峻绮喜欢的事情,当他准备去健身时,就会主动和教练在微信上约时间。即使沐足店换了新店长,张峻绮也会主动去加联系方式,和店长打招呼预约。


除此之外,在没有父母的陌生环境里生活,张峻绮也不怕。几年前,妈妈送他去慧灵家庭生活过两年,他表现得很好,几乎没发生过糟糕的事情,在社区家庭和体育教练居住时会主动帮教练洗碗、做家务。


他还是个勤劳的吃货。他爱吃大盘鸡,家长就要求必须去学着做大盘鸡,他爱吃饺子,就必须去学包饺子,他爱吃西红柿炒蛋,就必须去学西红柿炒蛋。


张峻绮自己做菜


一个典型自闭症孩子,能恢复到以上种种程度,当然离不开不懈地干预。为此,张峻绮的妈妈戴榕,努力坚持了近二十年。


在戴榕眼里,张峻绮从小就很「社牛」。他从不排斥与别人互动,有时也会主动和人交流,打招呼,对友善熟悉的人还会「唠叨「反复问问题。每年,戴榕还会抽出时间,带张峻绮回到江西老家串亲戚。


之所以这么做,戴榕有自己的考量,从很早开始,她就在为儿子的未来做规划了: 「表哥们必须每年见面两到三次以上,我希望我离开之后,他依然可以走亲访友。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不能照顾他了,他的生活尽可能像现在这样的模式延续下去」


其实相比于远在老家的表哥,张峻绮还有一个亲妹妹,已经上了高中,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可未来让妹妹做张峻绮监护人,戴榕目前不会考虑。


张峻绮在慧灵的社区家庭


妹妹对哥哥从小到大的情绪变化,戴榕十分清楚。上小学时,妹妹会很坦然地对同学说,「不要进我哥哥的房间,他是自闭症。」到初中以后,妹妹开始有些担心,不知怎么跟同学谈她的哥哥,随着年龄的增长,估计未来很长时间妹妹都会有心理负担。


后来,在一次公益活动中,张峻绮出现了一些行为问题,被妹妹的同学看到,妹妹很尴尬,回来后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戴榕。戴榕听后开导她「我没有因为哥哥是自闭症,生活就一团糟。」妹妹回复了一句话,却把戴榕开导了,她说 「你生哥哥的时候已经成年了28岁了,可是我才十几岁,我怎么面对?」


妹妹这些话让戴榕深思,也是因为这些话,戴榕也意识到心智障碍者的手足也同样需要支持,同时更坚定了妹妹不应该最起码不应该独立做哥哥的监护人。


「作为一个妈妈,把哥哥托付给妹妹对双方都不公平。对哥哥来说,未来要依附妹妹生活,这不公平;妹妹本身处在一个非常卷的社会,压力很大,况且我们家妹妹比哥哥小12岁,别说未成年,即使成年人承担这个责任也太大了,对妹妹更不公平。」


这又引发一个新问题: 父母走后,当孩子的兄弟姐妹不适合/不愿意做监护人,或者当自闭症孩子是独生子女,谁又能当他们的监护人?


监护路径那么多,为什么一条路都走不通?


戴榕遇到的状况不是个例。由于在扬爱工作,她接触过很多心智障碍家庭,为孩子找监护人,成了大多数心智障碍家庭最大的困难。 除了特殊孩子的兄弟姐妹,很多近亲属也不愿意成为孩子的监护人。


不久前,戴榕在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接到一个特殊孩子家长的电话。家长表示,她因为自己的姐姐拒绝她的孩子做特需孩子(表弟)的监护人之一,心情很低落。


「她的姐姐跟她关系非常好,所以她才难过。姐姐觉得责任太大,姐姐的孩子虽然已经是30多岁的成年人,但是为工作生计奔波,又有房贷,准备生二胎,工作家庭压力都特别大,再做一个特殊孩子的监护人,姐姐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最后,这个家长还是理解了姐姐和姐姐儿子的想法。


实际上,【民法典】中例举了很多监护类型,包括 法定监护,意定监护,遗嘱监护,委托监护和协议监护。 每种监护划分明确,以家庭监护为基础,社会监护为补充。



而一旦父母真的离世,就意味着家庭监护不存在,这时把孩子委托给近亲属,就会遇到类似上面的情况: 拒绝、退缩、不回应。


既然亲人监护难度过大,那委托非血缘关系的人可以吗? 可以。


这种监护关系属于意定监护,它于2013年首次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意定监护成立的条件是,需要孩子已经成年,并且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而「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却是典型自闭症孩子寻找监护人路上的第一道坎儿,因为他们基本不具备这些能力。


对于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孩子,如果监护机构、非亲属想要做监护人,必须要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或者民政部门同意才可以。


「实践中,这个问题没有确定的规则,从另一角度说明,孩子的监护,需要父母尽早安排。」 广州市荔湾区和谐社会监护服务中心的律师,蔡盛说。


蔡盛在「心智障碍特殊群体监护研究及公众倡导」主题媒体沙龙演讲 摄影/丁沁


为了解特殊人士的养老安置情况和相关需求,广州扬爱在2021年发起了【广州市心智障碍家庭养老服务需求研究项目】,有900多个普通家庭和特殊家庭参与调查,监护相关研究结果包括:


父母60岁以上的特需家庭,大部分是独生子女 ,两个孩子比例非常少;


社会关系薄弱 ,基本上找不到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亲友(指有血缘关系的亲属);


兜底的边界不清。 民政或者居委,因为没有清晰的职责,往往无法担起责任;


监护机构认定也非常困难。 扬爱在年初本来想修改业务范围增加‘监护’两个字,但是未获批准;


对监护的认知也有不足。 有其它城市的家长希望家长组织做社会监护,但是家长组织考虑责任太大,不敢尝试。广州扬爱虽然通过理事全员投票赞同扬爱开始启动社会监护工作,但是怎么做,也在摸索中。


无民事行为和限制民事行为能力宣告的司法程序也存在很大的障碍。 我自己为了儿子的民事宣告,花了8个月,花费1.2万元,司法鉴定与残疾鉴定大同小异,但是过程复杂耗时长费用高,但这两个鉴定是属于完全不同的体系,无法打通,对家长们来说无形增加了负担。」


这就让「找监护人」的问题陷入一个「怪圈」,也是监护人问题中最核心的困境。


社会组织「监护」,会成为新方向吗?


特殊孩子的家长在探索,特殊机构也在探索。很多机构目前都在「养老」「监护」的方向进行尝试。


华东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张继元说 「今年有两个大的突破,一个是出现了国内首例法院指定社会组织担任监护人,一个是上海嘉定法院以民事判决书的形式指导监护人履职。」


有些社会组织一直在为监护资质进行准备和探索。


比如上海的爱托付,这是由一群包括自闭症在内的心智障碍家庭家长,发起并推动成立的慈善组织。他们为特殊孩子提供养护场所,却无法成为心智障碍孩子的意向监护人,不能协助孩子处理财产,入住福利院、养老院的各项日常事务。


在未来,爱托付希望在国家法律的框架之下,接受心智障者家长的委托,成为心智障碍者的意定监护人,让心智障碍者的父母可以放心离世。


有些社会组织,已经成功申请到监护人资质。


上海的尽善,在2021年,在普陀公证处指导下,成立了意定监护小组。这是一家监护服务的社会组织,也是全国第一家社会监护中心。长期从事认知障碍老年群体服务、法律服务和临终关怀服务。


上海静安还在2021年4月成立了「爱之星」社会服务监护中心,它探索出来一种「法律+社工」的创新养老监护模式,从社会工作者和养老服务的角度,专门为孤独症障碍者提供监护服务。


广州的和谐社会监护服务中心,是广东省第一家社会监护及相关领域服务的社会组织。主要为独身老人、单亲家庭和特需儿童家庭等提供照料、代理等监护服务。


广州的和谐社会监护服务中心的服务内容


其中,大部分组织主要服务对象为独身老人,可当老人真正被托付给这些组织,真的能得到相应的照料保障吗?我们来看一个案例。


在上海尽善,一位68岁的老人,没有孩子,在丈夫去世后一直独自生活。去年,老人入住养老院时找不到人签字,于是老人决定跟尽善社会监护服务中心签订意定监护协议。


协议分为两个阶段:老人意识还清醒时,照管老人日常生活和办理养老院手续的 代理阶段 ;老人失智失能后,监护中心按照委托人医院作出医疗决定,处理身后事务的 监护阶段


随着协议生效,尽善社会监护服务中心的总干事费超,成为了老人的意定监护人,每周都回来养老院探望一次老人。


有段时间老人高烧反复不退,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费超就来医院,带着一些换季的衣服去探望老人。看望之后,费超会来到医院收费窗口,对老人前一个月的医疗费用进行结算。


看起来,老人对费超也十分信任。「我觉得他还记得我,每次我去他都会笑,其他人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这积累在一次又一次探望他的基础上。」费超说。


【经济半小时】意定监护:托付余生的另一种可 能


从老人的故事中,我们看到社会组织对于老人的照看比较尽责,从侧面看,我们或许可以类比到自闭症孩子。


失去父母后,如果社会组织成为孩子的意向监护人,他们应该也能受到同样尽责的照看。


谁能担起这个重担?


社会组织想成为意向监护人,初心是好的,而家长的担忧也是有的: 需要支付多少钱?收费标准是什么?谁来监督?


和谐社会监护服务中心的蔡盛,提到了他们的服务价格和服务内容:


如果服务频次比较高,每个月有几天去看望孩子,可以按照包年或者包月付费,每年价格在3000到5000元不等。


如果涉及到医疗签字,则按次数收费。手术中,如果需要陪伴,则按小时收费。收费区间在300到500元,具体收费价格,需要与家长协商。


「这个价格,是80%到90%的家庭都能接受的收费,我们也在计划进行一些其他尝试。」蔡盛说。


然而,即使能够接受这样的收费标准,家长的顾虑仍然没有减少: 「最大的担忧,就是组织能不能活得很长?专业是不是够?如果成立时间不长,人家会担心能活几年。」 戴榕说。


目前,在政策和法律方面,暂时还没有完善的细则。


关于现有组织机构的支持、监护资格的规定与审查,也没有明确的政策扶持,以及相应措施。


另外,也没有很好的监督机制,所以很多社会组织会把财产和服务分割出去。


种种模糊性让家长们不安,但孩子未来的安置,始终是绕不过去的问题。


在这之前怎么办呢?重担只能又回到家长这里。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先去试,如果你不试的话,身后直接把孩子推给监护人,我觉得会更加不放心。」 戴榕说。


【正文素材来源:晓更基金会主办的「心智障碍特殊群体监护研究及公众倡导」主题媒体沙龙、【经济半小时】意定监护:托付余生的另一种可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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