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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镶嵌艺术

2024-01-02收藏

中国镶嵌艺术产生于夏商周时期。例如夏代二里头文化的镶松石兽面纹的铜饰牌,具体用途不清楚,但制作精美,松石镶嵌得很满。

商代妇好墓出土了著名的嵌松石象牙杯,也镶嵌得非常精美。绿松石是中国古代工艺,尤其是比较远古的镶嵌工艺中常用材质之一。

周代有嵌螺钿的兽面壘,这是在青铜器上镶嵌。战国到汉代,错金银的工艺登峰造极。

错金银也是一种镶嵌技术。例如战国中山王墓出土了错金银虎噬鹿的器座,非常漂亮。

这些文物表明中国的镶嵌艺术在很早时间就非常成熟了。

螺钿

目前发现最早的螺钿镶嵌,就是周代兽面壘。从周代起,螺钿就成为镶嵌艺术的材料。

螺钿就是以螺类、贝类的外壳为原料。中国货币最原始的形态是贝币,贝就是贝壳。到今天货币的「货」字底下还是一个「贝」字,证明早期的货币概念就是贝。

宋代以后,出现大量铸铜。因为铜香炉跟钱有关,钱是铜钱,是计重制的,铜的分量对以钱的多少,所以大家都愿意铸造铜香炉,这是价值观的影响。

贝壳相对容易获取,加工也比较简单。贝壳本身有美丽的自然光泽,赏心悦目,尤其各种贝类不同,所折射出来的光泽也不同,这是受市场欢迎的潜在原因。

魏晋南北朝时期,豪门贵族喜欢斗富,大家拿出自己的宝贝争奢斗富,这种风气也推动了镶嵌艺术的发展。

【北史】记载魏太后曾赠给和尚「七宝胡床」,「胡床」就是马扎。「七宝」佛经上有各种记载,各种记载中一定有砗(chē)磲(qú)。「砗磲」指一种比较大型的贝壳。

圆明园遗址留下一个砗磲形状的大石雕,呈波浪状。

【法华经】记载的「七宝」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玫瑰就是美玉,砗磲就是大贝壳。

日本有一种「七宝烧」类似于景泰蓝(掐丝珐琅)。不同之处是掐丝珐琅所填的彩料是不透明的,七宝烧所填的彩料是透明的,玻璃感特别强。

螺钿工艺作为美学追求,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它最早是一种财富追求,有价值感。但到了唐代以后,货币形态发生变化,彻底摆脱贝币形态。

所谓彻底摆脱,就是在记忆中完全消失。

当社会不认为贝壳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东西的时候,螺钿镶嵌就变成了美学追求。

今天所能见到的漂亮的嵌螺钿的实物是唐代的。

正仓院

唐代最著名的嵌有螺钿的器物,今天大部分都存在日本。

日本奈良有一个东大寺,寺里有个仓库,称为正仓院。

正仓院是一个皇家仓库,分为南仓、中仓、北仓,公元728年由圣武天皇建立。到了日本明治时代,整个正仓院划为皇室专有。

这个仓库就跟唐明皇的百宝大盈库一样。

公元756年,圣武天皇驾崩,光明皇后就将天皇所有日用品及珍宝统一入库,保管起来一直延续至今,使我们得以看到如此美丽的瑰宝。

当时,东大寺认真谨慎,宝物入库的时候有一个【献物帐】,「献物」就是贡献出来的物品。

【献物帐】就是献物的清单,与法门寺地宫里的【衣物帐】非常相近。可见,唐代的中国和日本都有非常严格的制度,入库都写单子。这份单子对后人的重要性有时甚至超过实物本身,让我们可以对照出这些宝物当时的名称。

日本圣武天皇所生活的时期跟唐玄宗李隆基的年代大致相当,他生活中很多用品都是从中国运过去的。日本当时极力采纳唐朝的文物制度,所以对中国的文化艺术品非常感兴趣,派出许多遣唐使把唐朝的物品带回日本 。因此正仓院中收藏的唐代文物,反映出盛唐时期的一个文化艺术高度。

正仓院中收藏的宝物种类比较多,大致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唐朝传入日本的文物,显然是中国的东西。第二类是西域经过中国传入日本的文物,包括带有中国汉文化风格和西域风格的物品。第三类是奈良时代日本模仿中国的文物。第四类是奈良时代日本人自己制造的物品。

日本的奈良时代跟我们的唐朝基本平行。

正仓院本身是一座很朴素的建筑,没有复杂的结构,作为仓库距今一千二百多年。

它里面所收藏的这部分文物,不仅对中国、对日本、甚至对全世界的人类文明都做出了极大贡献。

因为正仓院中的文物一直是传世保留下来的,而不是挖掘出来的。

一个物品在生活中能保持上千年非常的困难,这些珍品在日本一千二百多年来没有经过任何骚扰,可见日本对文化的尊重。

今天能够看到的唐朝最准确、没有走样的文物,往往是在正仓院。例如唐代乐器中有嵌螺钿的四弦琵琶、五弦琵琶、阮咸,在正仓院都可以看到新的,像新的一样。不看到这些琵琶,我们很难想象唐朝的那种奢华生活。

实物结合唐朝的文字记载,我们多少能够感受到一点儿。例如白居易著名的【琵琶行】:「四弦一声如裂帛。」这里说的就是四弦琵琶。正仓院里的四弦琵琶,可以使证物与文献相对应。

正仓院中还有大量螺钿漆盒、铜镜等。这批唐代嵌螺钿的文物有共同特征,就是在镶嵌螺钿的同时,辅以琥珀、玳瑁等材质,颜色鲜艳而有变化,非常漂亮,可见当时中国的皇室贵族非常推崇镶嵌艺术。

宋元螺钿器

宋代以后,螺钿镶嵌依然作为奢侈品出现。

周密的【武林旧事】中记载,宋高宗巡幸张俊家,张俊进献大量礼物,那个礼单今天念起来得念一个钟头。

最著名的礼物有16件汝窑,漆器有10件「螺钿盒」、10件「犀皮盒」,这些漆盒均用织金的锦绸缎承垫,可见对这些漆盒非常重视。

元代以后,螺钿的发现相对很少。1966年,北京元大都遗址出土过元代「广寒宫」黑漆螺钿盘残片,这个残片非常重要,导致后来对一些螺钿艺术品重新定代。

从这块残片可以看出来,它的工艺特征跟前后都不一样,跟唐宋不一样,跟明清的也不一样。上面所有的图案都是用0.5毫米的螺钿小碎条拼接而成,这是一种极具特色的工艺。

元代黑漆嵌螺钿花卉纹舟式盘

根据这块元代漆盘残片,再去看故宫的藏品。故宫藏有两件嵌螺钿舟形洗,也是用小碎条拼接的工艺,过去一直认为是明代晚期的作品。当这个元代碎片出现以后,最终将这两件故宫旧藏重新划为元代,定为国宝。这两件螺钿舟形洗只有四个字「清宫旧藏」的记载。

文物鉴定的基础是标型学,只要找出第一个标准,剩下的事情就迎刃而解。如果找不到这个标准,剩下的就是类推。类推一定不如标型准确。

元代「广寒宫」黑漆螺钿盘残片出现以后,看似一般的螺钿器物就迅速划为国宝。

明清螺钿器

晚明的螺钿非常发达,今天的存世数量很大。

明代黑漆嵌螺钿花蝶纹翘头案

明代螺钿首先从工艺上分出厚薄,专业术语上分为「厚螺钿」「薄螺钿」。

厚螺钿制作时都是嵌入的,不管是嵌在木头上还是嵌在漆器上。

薄螺钿绝大多数不是用嵌,而是用粘的方法,称为「点螺」。

螺壳经过特殊溶液浸泡以后会变得非常软,非常薄,甚至比纸还薄。

漆器在没干的时候非常黏,这个时候拿镊子夹住螺壳,往漆器上一点一点地粘,所以叫点螺。

【髹饰录】中解释:「壳片古者厚,而今者渐薄也。」这是杨明的注,他所说的「古者」和「今者」,是以宋代为界。

杨明认为,宋代以后螺钿就逐渐变薄了。

厚与薄的区分,就是厚螺钿用嵌入的方法,薄螺钿用粘贴的方法。另外材料上有一点小小不同,厚螺钿一定取自贝壳,而薄螺钿有时不是贝壳,是一种彩螺。

有的螺的外壳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可以剥离出来很薄的片,这就是薄螺钿的原材料。

到了清代以后,用大片螺钿装饰之风开始衰落,清代的审美观开始发生变化,尤其到了乾隆盛世时候,审美变得非常琐碎,所以点螺大量出现,同时还镶有金银片装饰,显得非常奢华。

例如故宫博物院藏的软螺钿婴戏图小柜,就镶有极薄的金片和银片。由于黄金的化学性能稳定,颜色能永远不改变,但银片经过长时间氧化,表面就会发黑。

江千里的螺钿

晚明时期,每个工艺领域都有顶级人物。嵌螺钿工艺的顶级人物叫江千里,字秋水,浙江嘉兴人,生卒年没有记录,只知道是晚明人。

江千里制作的漆器后面写两个字「千里」,就是他的名号。

到了清代以后,江千里,尤其是「千里」两个字,变成了一个品牌。

许多名贵的螺钿器皿上都嵌有「千里」两字,但实际上并非江千里所做。

阮葵生在【茶余客话】中说江千里「名闻朝野,信今后传无疑也。」阮葵生给他下了个结论,说此人将来一定名垂青史。

嘉庆时重修的【扬州府志】记录了当时流行的一副对联:「杯盘处处江秋水,卷轴家家查二瞻。」查二瞻就是查士标,康熙初年画山水的名家。意思说有钱人家都使用江千里的螺钿漆器,墙上挂着查士标的山水画,生活非常雅致。

明代晚期资本主义萌芽产生时,品牌意识非常强烈,导致当时大量工艺品很难区分是不是他本人所做。品牌的雏形都是人名,谁做的就署谁的名。

西方保留这个传统,今天看西方的品牌,绝大部分都是人名。

这个传统在中国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被扼杀掉了,今天生活中还有一些人名品牌,例如李宁,但不一定是李宁这个人做的。

当江千里的作品形成一个固定风格,在社会上有了一定品牌价值的时候,就一定不是他一个人在生产了。

类似的还有张鸣岐的铜器、时大彬的紫砂、陆子冈的治玉。

周翥的百宝嵌

晚明有一个镶嵌大家不嵌螺钿,嵌百宝,他叫周翥。

周翥在历史记载中有各种名字,周翥、周柱、周制、周治,他的记载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

百宝嵌是指把中国人认为的各类名贵材料都镶嵌在器物上面。明清之际,由于周翥的名气太大,所以百宝嵌也被称为「周制」。

乾隆时期学者钱泳的【履园丛话】明确记载:「周制之法,惟扬州有之。明末有周姓者,始创此法,故名周制。其法以金、银、宝石、珍珠、珊瑚、碧玉、翡翠、水晶、玛瑙、玳瑁、砗磲、青金、绿松、螺钿、象牙、蜜蜡、沉香等为之,雕成山水、人物、树木、楼台、花卉、翎毛,嵌于檀、梨、漆器之上。大而屏风、桌椅、窗格、书架,小则笔床、茶具、砚匣、书箱。五色陆离,难以形容,真古来未有之奇玩也。」

明代百宝嵌玉堂富贵图盒

使用各种名贵材料镶嵌图案是百宝嵌的重要特点。

(拜匣:古人互相送信送请帖的装信件的盒子。长期以来,拜匣形成一种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