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 记者 叶怡霖 王柯宇 鲁杰
有一组矛盾的数字，摆在我们前面：
动漫被誉为21世纪最具发展潜力的朝阳行业，近年来我国每年有动画专业毕业生2万余人，还有更多想从事动漫行业的非科班生。
但国内动漫产业的人才紧缺问题依旧存在，【数字经济全景白皮书】显示，人才缺口超过80万人。
一面是越来越大的人才供给量，一面是依旧求贤若渴的动漫企业。两者的颗粒度为何无法对齐？
在第二十届中国国际动漫节动漫人才招聘会现场，有20余家动漫游戏影视相关企业推出了动漫设计、影视制作、项目推广及IP衍生品开发等200余个岗位，来应聘的大多为杭州高校动漫相关专业学生。
我们试图从这个窗口，找到问题的答案。
动漫企业「招人难」，究竟难在哪儿？
2023年1-12月全国国产网络动画片共计备案通过509部，其中浙江省（154部，占比30.26%）、上海市（114部，占比22.4%）、广东省（77部，占比15.13%）排名前三，约占全国备案量的七成。
头部效应明显，也决定了人才的高度集聚。来现场招聘的20余家企业，大多为杭州企业，有部分岗位面向北京、上海等城市，而来自其他城市的offer几乎寥寥。
记者观察到，目前招聘的初级动漫人才待遇为月薪5000-6000元，而中高级人才以1万-2万元为主，属于行业平均水平。
不少招聘企业告诉记者，待遇的不同，不仅来自经验、水平的差距，还有岗位类型的区别。 从现场放出的岗位来看，技术型人才需求量最大，粗略一算，占现场招聘岗位的约七成，尤其集中在三维动画师、三维特效师、场景模型师等岗位。
中国国际动漫节供图
为了吸引更多技术人才，企业也都拿出了「真金白金」的诚意：
已经成立30余年的浙江博采传媒有限公司，面向UE开发工程师、UE灯光师等技术研发、制作型高级人才，开出了1.5万-2.5万元的月薪；
曾参与过【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等知名电影项目的杭州流彩动画有限公司，开放了高级绑定师、毛发特效师、三维模型师等8个技术岗位，针对技术成熟的求职者，平均月薪也能开到2万元左右。
与国内其他城市横向对比，此类岗位薪资水平已经「很有竞争力和诚意」。
「收到了几十份简历，大概只有两三个可以来实习看看。」某公司人事说，想招到全职，还是很难。
中国国际动漫节供图
常年跑全国各地引才的杭州流彩动画HR李慧发现，自从【哪吒之魔童降世】等现象级动画电影大热后，对从事动漫行业感兴趣的年轻人明显多了起来，但公司想要找到合适的技术型人才仍不是一件易事。
「技术型人才非‘一日之功’，离不开一个个项目的积累，所以我们在招聘时更青睐至少有三年以上从业经验的人才。」李慧透露，招聘时公司更关注求职者的个人能力、审美以及经验，「比如之前跟过哪些项目，作品集的‘成色’等，求职者是否‘科班出身’、学历如何，倒不是最重要的。」
专注国漫领域IP培育和运营服务的浙江花果山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计划招聘场景模型师和角色模型师各5—10人。「今年我们要推进原创动画电影和动画番剧各3部，尽管模型部已经有100多人，但模型师的缺口还是很大。」人事负责人后金鸽说。
但当记者追问，是否会考虑招应届毕业生时，对方犹豫了一下：「除非特别优秀，我们还是更倾向于‘来之能战’的员工。」
这样的情况，用业内人士的话说就是：来应聘的人不少，但「熟练工」太少，且很多公司「等不起」。
想要压缩人才培养周期，主要因为近年来，动漫行业越来越「卷」。
浙江中南卡通股份有限公司HR郭露露告诉记者，相较于5年、10年前，动漫行业在不断进步，对画面、设计等质量要求越来越高，都在卷品质，而在这方面越资深的人才，对视觉效果的助力越大，「但这样的人，每个公司都当宝贝藏起来，很难在就业市场上流动起来。」
也有部分HR提到，动漫技术型人才的短缺也和游戏行业的迅猛发展有关。由于动漫和游戏行业在特效、建模等技术上有共通之处，动漫人才流向游戏行业的现象很普遍。「一个动画项目从前期的剧本创作，到后期制作，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但游戏项目大都‘短平快’，投资回报率更高，因此更多人才都选择了去做游戏。」
热爱是原动力，但应届生普遍经验不足
面对招聘企业的求贤若渴，动漫行业应聘者的想法，又是如何？
这次招聘会现场的应聘者，大多来自动画、视觉设计等专业的杭州高校，比如中国美术学院、浙江传媒学院等，不少是大三大四，即将面临毕业的学生。
记者观察发现，应届毕业生们选择心仪的企业，大多听从于自己的兴趣。
来自浙江财经大学环境设计专业的何金群同学，第一个咨询的是杭州玄机科技，原因很简单，他打小就是【秦时明月】的忠实粉丝。
现场应聘者当中年龄最小的木木，只有19岁，还是一位视觉传达系的大一学生。
和其他求职者不太一样，木木没有带简历，而是带上了平板电脑，她将自己精美的手绘漫画作品一张张展示给招聘者看，希望能得到一些共鸣。
可惜的是，大多数企业对原画师、插画师并没有招聘需求。
木木说，她没有寄希望于现在就找工作，而是更想来摸一摸目前市场上对人才岗位的需求情况，以及自己的作品会不会得到认可。「如果能找到实习，尽快进入行业那更好。」木木说，不论将来她是否会做动漫行业，也一定不会停止画漫画，「把画漫画当作副业，或者成为漫画自由职业者，就是我最理想的状态。」
热爱，让这群年轻人不断投身动漫游戏行业。但找工作时面临的焦虑与窘境，往往来自「经验不足」。
记者 叶怡霖 摄
浙江花果山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人事负责人后金鸽向记者道出了其中关键：「应届毕业大学生的技能与企业岗位的实际需求落差太大，达不到企业所要求的标准。以目前紧缺的三维模型技能岗位为例，企业需要集中对员工培训半年以上，才能够基本够到岗位技能要求，而学生在学校对三维模型的学习深度还不够。」
为了让自己在求职市场更有竞争力，甚至有应届生愿意付费增加「经验值」。
来自浙江传媒学院三维动画系的大四学生男男和佳蓉，在上学期各自付费2-4万元，报了课外突击培训班，专门学习视觉特效的各种软件应用。「这些软件学校也会教，但距离实际应用还有很大距离。」男男说，因为没有实习经验，她们就选择了报课外班学习实操，「至少现在我能拿出一本比较像样的作品集来应聘了。」
而杭州师范大学研究生易畅，给现场招聘企业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仅有丰富的实习经历，而且比较有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个需要创意的行业，我们更欢迎有主见，能为团队赋能的新生力量。」某动漫头部企业HR说。
为了填平动漫人才和企业需求的落差，不仅中国国际动漫节成为浙江培育孵化动漫人才的重要平台，不少动漫企业也探索了一些「破圈」方式。比如浙江花果山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围绕IP孵化和运营的基础上成立了动漫游戏人才职业培训学校，目前已经为国内动漫游戏行业成功培养专业人才4000余人。
对于三维绑定师这样最为稀缺的细分工种，浙江中南卡通计划在企业内部建立初级人才培养机制，降低招聘的门槛。「全职之外，再招聘若干名实习生，根据公司可以培养的项目，做长期的人才储备。」HR郭露露说。
而浙江博采传媒，则与高校建立起联系，「比如现在我们急缺UE方面的人才，那么学校就会在教学中增项，也让毕业生更有竞争力。」HR说。
五分钟生成一张图，人工智能是机会还是威胁
动漫专业的学生，未来走向何方？
中国美术学院动画与游戏学院教授、副院长宣学君提到，他所在的学院近年来经历了两次更名，从传媒动画学院、影视与动画艺术学院，再到两年前更名设立为动画与游戏学院，这不仅与学科、专业调整有关，更是面向未来发展而做出的改变。
「十多年来，我们学院的就业率一直名列前茅。」宣学君介绍，目前，游戏产业规模早已超过影视行业，「动漫游」产业代替了早年的动漫产业，巨大的产业容量，为动画、漫画、游戏设计师带来大量的就业、创业机会，所以我们动画与插漫画的部分学生也会转向互联网、游戏行业，「总体来说，我们学院六七成的毕业生都会从事游戏与互联网行业，当然游戏专业的就业情况也是最好的。」
记者 叶怡霖 摄
除了发展势头迅猛的游戏行业以外，AI或许是另一个机会。
在今年的中国国际动漫节上，AIGC（人工智能生成内容）成为热议话题。
一方面，国内头部互联网企业都在布局AIGC业务，比如阿里、百度、网易等，在浙江，中南卡通、玄机科技、娃娃鱼动画、万有影力、睿宸影视等动漫游戏企业也有所涉猎AIGC；另一方面，目前AIGC已经参与动漫游戏的制作环节中，比如一张动画电影的宣传海报，可以先用AI生成底稿，再由设计师进行修改。
「现在已经有不少AI绘图师、AI设计师的岗位。」浙江省动漫产业学会副秘书长吴洛阳说，AI作为工具应用到制作当中，会大大提高效率，但仍需要动画、设计等专业人士来把关、修正。随着未来AI应用越来越深入，与其相关的岗位需求会越来越多，越早学习相关技能并积累经验，或许能抢占先机。
中国国际动漫节供图
但AI的发展，也让动漫从业者感到焦虑。
「看到AI可以五分钟生成一张蛮不错的赛博风格的图，还是有点慌的，我自己做可能要好几天。」在中国国际动漫节大师班现场，专程来「取经」的设计师程晨和朋友无奈地对视，「说不定哪天咱就要被淘汰了呀！」
在中国动漫青年圆桌交流会上，不少行业大咖一致认为，AI只是工具，但核心创意、对美的理解与表达却是不可替代的。
「前不久上映的宫崎骏的作品，依旧是二维动画。即使时代如何更迭，仍改变不了世界动画大师的地位，他的作品还是能够打动人心。」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院长王雷说，在CG动画为主流的今天，日本动漫产业坚持二维动画，反倒成了其特色品牌。
无界AI内容生态负责人赵杰诚也认为，AI参与的动漫产业，未来更需要有创意的，独立制作动画的人群。「加强自己的创意策划能力，利用好AI这个工具，你也可以成为很好的动画制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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