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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赚钱的cosplay:有人打扮成丧葬队,在油田里盖了座假坟

2024-10-05动漫

几年前,我跟朋友回东北老家待了一阵,认识了几个「社会人」,鸡心领T恤、夹皮包、穿小脚裤的那种,我当时挺好奇,他们也不上班,靠什么生活呢?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回答,说这些混社会的还有职业发展路径。

第一类,最底层,无稳定收入,小偷小摸,还抢小学生。

第二类,完全以犯罪为生,赚快钱,抢劫盗窃。

第三类,职业打手,跟港片里的差不多。

第四类,有主业,靠暴力在地方上有一定资本积累,就算混出头了。

最近一些年,法制和经济环境变好,没正事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职业混子几乎都消失了,很多东北小伙想起小时候想当大哥的梦想,都要笑话自己。

东北刑警孙大宴就是这样的。

最近他给我讲了个案子,他初中时代的「大哥大」,还用鞋底子狠狠揍过他,没想到两人十几年再次见面,竟然是抓捕杀人犯的现场。

这人干过最离谱的事,是假扮成丧葬队,在为了偷油,油田里盖了一座假坟,简直是最东北赚钱的cosplay。

审讯室里,孙大宴更好奇的是,他的大哥梦到底实现了没?

2018年12月深夜,零下20度的东北小县城「沸腾」了。

快手的同城热门上,几乎全是警察上街执勤的身影。

红蓝灯光在黑暗中不停闪烁,警车在各个街道穿行。街边的楼房像冒出了一个个大烟囱,往外呼呼地冒热气——居民们开了窗,还在拍视频,像是一场全民狂欢。

但我心里可一点儿都不轻松。

我、老姜和小虎是暗处的便衣。三个人穿着自己的羽绒服,戴「一把撸」的帽子,在一个个居民区里静悄悄地疾行。

在小县城的各个角落,像我们这样的便衣还有很多。一旦看见身高175cm左右,形迹可疑的白衣男人,便衣就会立即戒备,上前盘查。

在外面待了5个小时,我们都冻透了,对讲机突然响了,「这个人可能就在你们附近。」

我们三个人先对了一眼,谁也没说话。我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热,心脏开始跳得「怦怦」响。

新人小虎的双手在衣服上蹭汗,然后把藏在袖子里的伸缩棍掏了出来。他皱着眉,严肃地问我:「哥,咱要碰着了咋整?」

就在下午,一个男人在街上扎了自己女朋友20多刀。现在,嫌疑人正在四处逃窜,他手里有刀,有强烈的攻击性。

嫌疑人在暗,我们在明,情况非常不利。

「别害怕,增员也往咱们这走呢。他要是敢嘚瑟,就壳他!」我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两小时后,嫌疑人的位置终于锁定,就在距离我们不到1公里的一个小区车库里。

那个车库被改装成了一间住宅,房门锁得死死的。从窗户往里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们到达的时候,同事们和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把那个小车库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正拿着喇叭喊话,叫凶手出来,还商量着准备破门。

这时候,老刑警队长让大家把手里的灯都关了。在一片黑暗中,他拿着一个现场勘验用的,最亮的手电,向窗户里面探去。

随着明晃晃的光束移动,我们终于看到,墙角有个人!

为了躲避灯光,那个人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他的白色衣服特别反光,最终,灯光把他死死罩住,他无处可躲。

就在我们准备破门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嫌疑人主动从屋里走出来。

他雪白的羽绒服上有大片的迸溅血迹,就像撒落在雪地上的红花。

一瞬间,几个警察涌了上去。男人被上了背铐,还笑嘻嘻地说:「大哥,再让我抽一口,我明白,我啥都说。」

我回头看,发现屋里的破床上还有一个插着吸管的矿泉水瓶。那是吸毒工具。

再看那张笑脸,我突然愣住了——他竟然是我的老同学,李想。

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脑门,感觉当年被李想揍过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讯问室里,李想坐在铁椅子上,脸上还笑嘻嘻的。他白净的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洗。

「大哥,求你们给我抽一口,我啥都说!」看起来,李想并没有认出我,他抬起头,瞪着一双大眼,还在笑。

「李想,这里是公安局!」负责审讯的老刑警队长重重地拍桌子,他严厉地指着李想,「说!你为什么杀张晶晶?」

李想依旧笑,「我给我大哥平事。我大哥,‘冰哥’,你们应该都认识。」

的确,我们县城里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冰哥」。他大名叫张文冰,是盘踞本地多年的一个老混子,曾经在混子圈里呼风唤雨。

「你杀人跟你那冰哥有什么关系?」老刑警队长追问。

李想交代得很快,他说不久前,张文冰购买毒品的上线被警方给抓了。张文冰准备跑路,但这事被自己的女朋友张晶晶知道了。

「你要不给我钱,我就直接报警抓你。」张晶晶威胁张文冰。

当时,张文冰没有直接对张晶晶动粗。打女人掉面子,这是江湖规矩,张文冰找到小弟李想,让他自己去摆平。

一边是大哥,另一边是自己的女朋友,这事儿特别考验李想的「义气」。

可要是没义气,李想也不必混了。

李想在读书的时候,就立志要成为一个混子。

当时的东北,「混子」还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像是一个评价,甚至是社会地位的一种象征。普通老百姓和混子说话,脸上都堆着笑,身体拘谨,显得十分惶恐。

很多年轻人对「混子」这个名号趋之若鹜,甚至学校里的一些半大小子,也偷偷在兜里插一把钢刀,满大街地溜达。

他们心里期待:要是有机会交手,插混子一刀,自己就彻底出名了。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先当混子,再变成职业的社会大哥,这在当年是很多男孩儿的青春梦想。其中包括李想,也包括我。

可做混子也是要有天分的。很明显,我没有。李想不一样,他天生就有「混子基因」。

李想二年级的时候就打遍了整个年级组,打人之后他还问:「知道回家咋说不?要是告诉家长,明天还揍你!」

他被人打完不但不哭,还会笑。打架也从不考虑后果。

他三年级的时候敢抢五年级孩子的玩具手枪。对方比他高一个头,他一书包招呼过去,直接抡倒。李想的书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不是书,而是板砖。

初中的时候,李想就彻底出名了!他在学校里「立棍儿」了。

在东北,「立棍儿」就是在某个区域内,让所有人承认你是最厉害的。如果有人不服,那就迎战,最后谁打赢了,谁就把「棍儿」立住了。

那年,李想在课间操的时候,在教学楼里挨个踹门。

踹开了门,李想只抛下一句话,「有没有不服的?如果有迎战的,放学后树林见。」

他身穿皮夹克、喇叭裤、脚上的旅游鞋特别拉风。脖子上还有一条金属链子。听说这些行头,都是他用偷自行车得来的钱买的。

李想拿着双截棍,站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一群衣衫破旧的孩子。有的流着大鼻涕,有的穿绿色破军裤,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有拖布杆、凳子腿……

虽然是杂牌军,但光看气势就惹不起。

在学校,李想前前后后打了10多次群架。那时候也不兴报警,谁打输了,谁就认怂。

最后,李想的「立棍」征程是以砍断一个孩子的脖筋结束的。

听说,为了平息这件事,李想家里不仅赔了钱,他父母还下跪求人。

但现在,我看着讯问室里的李想,猜想他的「混子梦想」大概已经实现了。

因为他跟随的大哥张文冰,在本地非常有名。

90年代初,我们县的很多势力都是以单位的形式存在的。比如磷肥厂、大修厂、糖果厂都各有一群人。年轻,好打架。

张文冰18岁就进了糖果厂做保安。他身高接近一米九,平时留着寸头,让人看着就害怕。

让张文冰在糖果厂出名的,是他的「义气」。

那个年代,大家都没钱,但只要跟张文冰一起出去打架,张文冰不仅冲在第一位,结束了还会想尽办法请大家喝顿酒。

1993年,县里的国有工厂差不多都黄了。糖果厂倒闭后,张文冰就集结了一批待业的年轻人。巅峰时期,张文冰手下有几十号小弟。

小时候我就听说过,张文冰给别人平事,还造了一份 「菜单」:砍人一刀100元,打折胳膊1000元,打折腿2000元……

张文冰不光「接单」,还帮亲戚平事儿,因此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当时县里指定一个区域为菜市场,张文冰的舅舅想把菜市场整体包下来,收租赚钱。可另一个混子头头也看中了这个生意。

张文冰主动跟舅舅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他把混子约在县政府门前。

混子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张文冰会在这里掏出一把斧头,几下就把他的膝盖给敲碎了。

混子「讲规矩」,他没报警,也没要医药费,退出了竞争。经此一战,张文冰彻底闯出了名气。

到了2000年左右,张文冰又靠着舅舅做起了「正当」生意。

县里搞开发,他和舅舅联手拿下了一个商场的建造工程,转手就包给了江苏的一个工程队。

商场建完,还有大笔尾款没付,张文冰却翻了脸,把整个工程队硬生生地打回了江苏。

靠暴力手段和强拆,张文冰获得了巨额的财富。他「仗义疏财」,追随他的小弟也都过得滋润。

一时间,混子们都尊称他为「冰哥」。

可冰哥再风光,也吃了牢饭。

第一次是因为故意伤害罪。在KTV里,张文冰把一个大哥打成脑震荡,对方报了警。张文冰被判了1年半的刑期。

第二次是因为他抢石油。

2003年,我们县开始大规模建设油田,那些流出的石油就是黑色的黄金。高峰期,原油在国际上的成交价突破了100美元一桶。

当时,混子们都疯了,纷纷变身「油耗子」。明知道偷油被抓会重判,可还是会为了「领地」经常火拼。

别人是胆战心惊地偷,可张文冰却是赤裸裸地抢。

2011年,油田公司打出了一口油井,产量非常高,据说一晚上能出10多吨石油。冰哥直接在油井的旁边造了一个板房,派小弟们日夜看守。

他们不允许其他人靠近油井半步,包括石油工人。

油田方面低估了张文冰的疯狂程度,没有报警,只是派了一个大队的油田保卫去处理这事。

冰哥听到消息,就领着一群混子去了。看见小弟已经被油田保卫给控制了,他就想把人给抢回来。

冰哥一声令下,几个胆子大的小弟就动了手,而更多的人没敢动。

对面的是「兵」,他们自己才是「贼」。

看到这种情况,冰哥直接拿刀把那个油田保卫队长给扎了。这件事彻底触碰了红线,警察满城抓捕张文冰。

后来,张文冰自首了,他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一个人头上。他手下的小弟个个平安。

那段时间,混子们都说,「张文冰讲究,真义气!」

2005年,当张文冰的混子事业还如日中天的时候,李想的校园大哥梦已经半路夭折。

砍断了别人的脖筋,他被勒令退学。

很快,李想的身影又出现在学校周围。他把头发染成了黄色,戴金链子,收钱帮学生平事。

很不幸,我就是那个被平事的人。

那个深秋的晚上,我很惨,甚至都不记得李想的那双鲜艳的黄色旅游鞋多少次落在我的脑门上。

我冒着被李想疯狂报复的风险,还是和我爸找到了李想家。

李想家住在一个小胡同里,只有一间房,采光不好,屋里黑咕隆咚的。客厅、卧室和厨房全挤在一个四方的空间里,没什么家具,被褥都堆在炕上。

房中间有一根大柱子,木头的,非常显眼。像是一根顶梁柱,整个房屋的重量全都落在这一根柱子上。

李想的父母看起来非常朴实,我爸说完情况,他母亲就哭了。看来我们不是第一个上门「问罪」的。

李想的父亲说,只要李想一惹祸,他就会把李想绑在那根顶梁柱上。有一次,他用皮带抽了李想两个小时,可换来的不是悔改,是李想在外边更疯狂地打人。

看到李想家的情况,我爸也没有为难他的父母。之后,我去读高中,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如今,即使做了警察,但我也是刚知道,李想因为打人、抢劫已经入狱三次。

2013年4月,李想再次出狱,媳妇和他离了婚,父亲也和他断绝了关系。

这次,李想成了纯纯的「街溜子」。他整天啥事没有,就琢磨怎么不出力还能挣钱,实现成为社会大哥的梦想。

2014年5月,张文冰也出狱了。在一个饭局上,李想通过狱友牵线,见到久闻大名的冰哥,两人一拍即合。

其实这时候,他俩都有各自的难处。

李想是个小混子,穷困潦倒。他偷油,但资源少,整月都赚不了什么钱。

张文冰出狱后,他往日的地盘早被其他大哥接手,过去的小弟们都各奔前程了,有的成了房地产商,但「冰哥」的名声,在外已经不那么响了……

冰哥想东山再起,他看上了李想年轻;而李想看上了冰哥背后的资源。

坐在讯问室里,李想告诉我们,「冰哥的主要经济来源还是偷油。」如今他也是偷偷摸摸,不敢抢了。

随着油田保卫的力度加大,打击「油耗子」的力度增加。张文冰偷油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可张文冰和李想是两个「天生混子」,他们凑到一起,还是能碰撞出火花。

一天早上,一个出殡的车队低调地行驶在油田路上。灵车拉着一口棺材,驶进了城郊的一片树林里。一群人盖了一座新坟,喇叭、唢呐、白事会样样齐全。

坟上铺满花圈,坟下就是石油管线。

那段时间,有个片区的石油产量不正常,大家就是怀疑有人偷油。可是无论油田保卫和警察怎么找,也查不到一个可疑的地方。

油田保卫甚至去跟踪张文冰,也没有异常,其实干活人是他的小弟李想。

这座假坟应该给张文冰创造了很大的价值。最后是有人匿名举报,这个偷油阀点才终于被发现。

因为涉及到挖坟,油田的领导心里也打鼓,「这要是挖错了,万一把人家的真坟给挖了,这不就是等着打架么!」

油田方面先去市里借管线探测仪,确定坟下有石油管线。又组织十几个人从外面一点点地挖,找到了倒油的塑料管龙头阀。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大家才敢动手。

坟下的棺材果然是空的,只有一根偷油的塑料管在那里,支楞巴翘。

按规矩,冰哥的偷油生意就算是发了大财,也不会给李想一分钱。

社会大哥和小弟的关系,不同于普通的老板和员工。小弟干活没工资,但有大哥的名声罩着,也能拿到相应的资源。「自己去变钱。」

在张文冰称霸的区域里,只要不被警察抓住,李想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偷油,不会被其他混子打压。张文冰还带李想参加各种饭局,扩大他的名气和人脉。

最主要的是,张文冰长期给自己的小弟们提供免费毒品。

这不是什么福利,只是他笼络、控制手下人的一种手段。

而对于瘾君子来说,一个长期的「饭票」要比挣钱更有吸引力。值得自己给大哥卖命,都是「义气」。

李想投靠张文冰,最初的目的其实是想赚一点钱。

时代变了,混子想出名不再只靠拳头和蛮力,最重要的是口袋里得有真金白银。因为没钱,李想和交往了几年的女朋友张晶晶迟迟结不了婚。

我曾经看过受害人张晶晶的照片。

她是那种古典的圆脸美女,有点像某个女明星。她的皮肤特别白,眉毛是纹的,眼睛挺大。虽然已经三十七八岁了,但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风韵犹存。

早年,张晶晶就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她长得漂亮,却始终不能脚踏实地过日子。

她总觉得离了婚,生活会更美好。

可真离了婚,十几年来,张晶晶的生活也没什么实质上的改变。她没有正式工作,收入也不稳定。

确定关系后,张晶晶就和李想同居了。遇到偷油生意不好的时候,俩人就得东拼西凑过日子。

可混子出门办事总要讲个排场,没钱就先矮人三分。所以,越没钱越要出手阔气。

张晶晶心疼李想,她就去找自己母亲要。张晶晶的母亲在一家洗浴中心做接待,专门负责给客人拿拖鞋,工资并不高。

有时候五百一千,有时候两三千,张晶晶把从母亲那里要来的钱全拿给李想。

「这几年,凑吧凑吧,我女儿一共给了李想一万多。」张晶晶的母亲告诉我们。

张晶晶还不许母亲去要账,她说:「你别找李想要这钱,我挣钱,我给你。」

李想说,2017年的时候,张晶晶怀孕了。但她母亲知道后,态度依然强硬,死活不同意他俩结婚。

她不是看不起李想是个职业混子,只是嫌他穷。

在我印象里,李想从小就精明,更何况女友张晶晶对他不错,他会为了兄弟义气杀女友?

「冰哥让你去平,你就去平?」我感觉其中有隐情。

「哼」,李想冷笑一声,然后又露出灿烂的微笑,「那咋整?干都干了!」

讯问室里,我们都觉得不太对劲。

过去,我们审的杀人犯,有害怕的、忏悔的、狡辩的,当然,也有「好汉做事好汉当」,满不在乎的。但李想是第一个把讯问室变成茶话会的人。

在铁栅栏后面,他就像在自家聊天,时不时会笑一下,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吸毒吸大了。

经过反复审问,李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秘密——张晶晶背叛了自己。

一天,张文冰啥都没交代,突然一个人去了市里。过了两天,张晶晶也去了市里,说是找朋友玩。

李想独自留在县城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好的苗头。

张文冰回到县城后,就立即找到李想,让他马上去摆平张晶晶。

原来,张文冰购买毒品的上线被警方抓获,他准备开溜。张晶晶准备跟着,但她不是省油的灯,「你要不给我钱,我就报警抓你!」

坐在询问室的铁椅上,李想皱起了眉毛,眼睛眯了起来。他没有直视我们,而是望向其他方向。

「张晶晶和张文冰睡过。」他语气低沉,肯定地说。

李想怨恨又无奈。在张文冰面前,李想发现,自己竟然连正常男人应该有的愤怒都没有表现出来。

这一瞬间,「义气」成了「憋气」,可李想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离不开张文冰背后的资源,他的吃喝抽,也都是张文冰供应的。

张文冰的情绪倒是没什么不同,他对李想说:「把钱给张晶晶,还不如直接给你呢。你自己看着办吧!」

当天,李想就去找张晶晶了,他白色羽绒服的内兜里藏了一把木柄尖刀。李想交代,当时,他只是想用刀吓唬吓唬她。

几天前,他俩刚因为钱的事吵过架,张晶晶一气之下,就回了父母家。

那是城边小镇的一座非常老的六角楼。一楼是做生意的商铺,从二楼往上就是住宅。走廊里,还有老旧的公用水池。

李想碰到张晶晶的时候,她正在二楼的楼道里悠闲地刷牙。

「别威胁张文冰。这钱我给你,我的车也过到你儿子名下,你跟我走,这事好商量。」李想走过去,好声好气地说话。他想利诱张晶晶。

可不经意间,张晶晶看见了李想衣服里藏的刀。

「该走我都跟你走了,你还拿刀吓唬我。」她把刀抽出来,就对李想说她得上楼换件衣服。

李想在楼道等了一分钟,就感觉不对劲了。他打电话,张晶晶不下来,「你要再打电话,我就报警了。」

李想要把张晶晶骗到楼下揍一顿,让她放弃威胁冰哥。可他刚到张家门口,就发现张晶晶的父亲正在屋里剁酸菜。

老头看着李想,眼睛里放凶光。他没有放下手里的菜刀,还往前走了几步。张晶晶见状,赶忙过去抢过了父亲手里的刀。

「能不能让晶晶跟我走?」李想转头去找张晶晶的母亲。

张晶晶的母亲摆了摆手指, 「啥时候把欠我的钱拿过来,啥时候让张晶晶跟你走。」

没有钱,离开了这座小破楼的时候,李想都是灰头土脸的。

张文冰家的院子很大,有房、有仓库、后面还有地,足有三四千平米。一个很大的仿古茶台摆在屋里,一些小弟经常围在那里喝茶。

李想去了张文冰的家,非常憋屈,「她不给我面子,不是我不给你办事。」

张文冰可不答应,李想就提议:「要不你给我整台车,我在她家外面等她,要不没地方待」。当时,正是东北的十二月。

张文冰没同意。他心里很清楚李想在打什么算盘——这台车只要给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张文冰觉得不值,李想却不干了。

「你放心,我绝对差不了你的。这事别人能解决么?」张文冰赶紧安抚他。

其实,张文冰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碰了小弟的女人。这有损他的江湖名声。

就在两人「讨价还价」期间,张文冰的电话响了,那边说临县有十多口井可以偷油。

「这十多口井你要不要?」张文冰转头就问李想。

「我不要,没人干活。」 李想似乎有些动摇了,「只要能把她单独约出来,我就好使。现在她都不理我了。」

张文冰走到家门外,又打了一通电话。再回来,他说:「你去吧,人被我调出来了。」

这天,第二次去找张晶晶,李想总感觉不踏实。为了赶走这种感觉,他吸了毒。

那天下午,李想走着去张晶晶的家。路过一个日杂店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买了把刀,放进袖子里。

再见张晶晶,他还是劝:「我把车给你,你就别威胁张文冰了。」

张晶晶答应了,俩人下楼的时候,张晶晶又摸到了李想袖子里的刀。

「你到底要干啥?」她大喊。

李想阻止她喊人,想再谈谈。张晶晶拒绝了,她掉头就往回走。李想一把拽住她,气氛越来越紧张,就在这时候,对面来了个人。

张晶晶撒谎说是熟人,于是脱了身,她立即就往闺蜜的理发店走去。

「你可怜可怜我吧!回来跟我走吧!要不你让我咋整?」李想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

他觉得,只要自己能说服张晶晶放弃威胁冰哥,他们就可以拿到十口油井。

可张晶晶却不知道,她边跑边喊:「你给我滚犊子!」

接下来,李想讲述了自己杀人的过程,他嘴角还挂着微笑。我听着,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张晶晶跑到理发店门前的时候,被李想追上了。李想一把抱住张晶晶,顺势抽出了袖子里的刀。

李想说,在两人撕扯的过程中,张晶晶一不小心撞在了刀上。

「你真她妈扎我啊?」接着,张晶晶开始破口大骂。

此时的李想已经快疯了。女友的背叛,大哥的虚伪,女友的冷漠,大哥的利诱……

他彻底丧失了理智,又朝张晶晶肚子扎了两刀。

张晶晶往外跑,李想也跟着跑。李想想离开这里,甚至都跑到张晶晶的前面去了,可张晶晶在后面喊:「我外面就有人了,怎么地吧?!」

「有能耐你别走,你等他来啊!」

一辆开往边界小镇的出租车上,李想显得特别焦虑。他不断地重复拨打同一个号码,可对方的电话一直显示关机。

不久前,张晶晶倒在地上,浑身冒血,留下了一滩血泊。李想的脑子才开始逐渐清醒。

他趁乱逃离了现场,慌忙跑到大哥张文冰家。当时,张文冰正坐在院子里。

李想向他要纸巾,擦拭手上的血迹。

「怎么整的?」

「刚才给你平事的时候,我给张晶晶扎了。」李想说。

张文冰问他把人打成啥了,李想只是冷静地让冰哥把自己送走。

两人坐上车,准备跑路。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儿,车子发动走了一段,他们才想起来要商量逃跑的路线。

「大哥,你送我到最靠边的小镇去吧!那里交通方便,好走。」李想说。

此时的张文冰还是没从李想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他着急地问:「扎啥样啊?人现在咋样了?」

李想整个人很混乱。他曾经因为盗窃、抢劫、伤人坐过三次牢,但没有杀过人。稍微清醒点后,李想还是没有说实话,「人没啥事。」

没多久,车上了主道,张文冰看到后面来辆出租车,就把车拦下了。当时,出租车上还有另外两个乘客。

「这能行吗?」李想有些担忧。

「没事,这样才安全呢。」也不知道张文冰是不是认真的。

出租车没走多远,李想就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他想跟冰哥说话,说什么都行。可冰哥的电话关机了,怎么也打不通。

李想说,他当时心就凉了一截。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李想不死心,给张文冰发起了微信语音通话:「办事钱得给我啊。」

可万万没想到,张文冰居然说他现在没有钱。

听完这句话,李想的心彻底凉了。

他对社会大哥的那些幻想和期望都化为虚无。

冰哥根本不「社会」。

李想越想越生气,但又闹心,他请求张文冰来陪陪自己。可张文冰说:「我这面有好几个朋友呢,走不开。」

「我给你办这么大个事,谁重要你还不知道吗?」李想怒了。

「我家老太太有病了,我在这陪她呢。」张文冰又换了一个理由。

李想忍无可忍,他问张文冰:「你他妈到底管不管我?」

「管。」

「是不是等我进去管我啊?」李想追问。

「伙食费我必须给你交。」冰哥肯定地说。

此时的李想已经彻底绝望了,他下了出租车。不过,他没去和冰哥商量好的边界小镇,而是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县城。

东北的冬天,下午4点,夕阳映照着白雪。此时的雪不是白色的,是如血般的艳红。

案发当晚,警方得到情报,全城搜捕杀人犯李想。而另一边,我们也在找张文冰,可他的电话一直关机。

第二天,李想刚被送进看守所,张文冰就突然出现在了警察局大门口。

他接近一米九的个子,身板特别宽。光头大脑袋,脑后的褶子垒了几层。小眼睛,厚嘴唇,长相看起来有点凶。

张文冰的审讯是两个队长亲自完成的,当时的笔录材料我看了,他的供述没有漏洞,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队长问他和李想接触情况,他说自己跟李想认识,但不太熟,至于李想杀人之后为什么要去找他,他也不清楚。

问他和张晶晶是否有过性关系,张文冰更是一口否认。

张文冰把所有的责任全推出去了。虽然他的话明显不符合逻辑,我们却拿他没办法。

之前,李想和张文冰商量的那些事情,都是当面或电话说的。除了李想的口供,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李想去找张晶晶,是张文冰在背后指使。

队长说,张文冰全程态度诚恳,完全是一副良好公民的样子。

张文冰还说,自己给警方帮了忙,「我还劝他自首来着。」

坐在铁椅子上的李想并不知道这些,他依旧微笑着,显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可我觉得,他是在强撑着维持一个职业混子最后的体面——「我不怕」。

他可能没想到,那么义气的冰哥到了警察局,不仅没帮他把这件事兜住,还什么事情都没认。

2011年油井抢油的那次,张文冰为了兄弟义气,一个人扛了所有事,坐了3年牢。

重新回归社会的张文冰,发现一些过去不如他的混子,在这三年里抓住了机遇。有的接工程,成了挣大钱的房地产商;有的搞起了煤矿,变成了煤老板……

张文冰的母亲已经70多岁了,身体不好,总有病。在张文冰服刑的三年里,没有一个小弟去照顾过他家里的老小。

不到三年,那批小弟都离开他了。

我曾听说,小城周边的加气站里,经常能半夜看到冰哥,因为冰哥不想让别人看到,所以总是半夜去加气,他的路虎车太费油。

绿色的路虎后备箱里,一层黑色的皮革覆盖住着的是一个气罐,开路虎的也加不起油了。

张文冰出狱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就像他的路虎车油改气一样,张文冰从外面看还很风光,实际上已经败落了。

此时的张文冰对人说:「板糕吃够了,这辈子不想再吃了!」(「板糕」是监狱里的一种食物)

在累计10小时的审讯中,李想都没有认出我。

大概对于他来说,平过的事儿多了,那些年需要他低头看的人,没有什么记的必要。

在我小时候,在东北校园中站在同年龄段中人生最高点的,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而是混子,人人都害怕的混子。

如今,李想所向往的混混时代,一去不返了。

李想给我们讲了一个,他在县里逃窜时发生的小意外,让我印象深刻。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冰哥抛弃的时候,什么想法都没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他把手伸进兜里,摸到了一个矿泉水瓶。

这是他最后的「玩伴」——毒品。

李想找来找去,最后选择了一个人少的居民小区。他快步走进一栋楼,顾不得隐蔽,在楼道里就吸起了冰毒。

他刚吸两三口,这时候,一个妈妈领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来。

李想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把毒品藏进怀里,手慢慢摸向了袖子。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刚杀过人的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想的行为有些怪异,那个小女孩就一直盯着他看。

他身上有刀,但是那个女孩的眼睛给他很深刻的印象,非常纯洁干净。他收起了刀,飞快地跑了。

听到这儿,我想到上学的时候,李想还是个小霸王。他有时抢错了人,也会被打得很惨,但在挨打这件事上,从来没人见到他哭过。

如果你在被挨打上没有他有毅力,那么注定不要理会他,因为怎么打他都不会服。

李想身体素质好极了,在一次运动会上,他穿着红色的运动裤在操场上一骑绝尘,参加的其他项目,也几乎个个都得了第一。

那几年,大家怕他,又羡慕他。

而今,他所向往的混子身份衰落了,我看着他被押入监室,再没有对他讲起我们之间的「渊源」。

孙大宴说,自己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混子,不是他没出息,而是当时混子不是个贬义词,而是社会地位的象征。只是孙大宴没有做混混的「天分」——不会逞勇斗狠。

虽然当不成混子,但孙大宴梳理了东北混子们的成长史,我看完觉得很有意思——

李想和张文冰,其实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代人。

孙大宴说,「冰哥」算不上东北第一代混混。

第一代混混打人,是带着「荣誉感」的,顶多是为了给集体、同事出头。这和当初东北的众多工厂有关。

那时警方刑侦手段有限,混子们就连替人平事,都是可以明码标价的,出了许多有名的大混子。再往后,刑侦技术发展了,混子们开始尝试洗白,出头的改行成了企业家,还在当混子的,从明抢改成了偷。

张文冰就是里面的典型。

每一代混子的发展,都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

孙大宴说,因为上一代混混的影响,他当时就读的学校,男孩子里没有不打架的。如果不打架,就只能被欺负,为了保护自己,再老实的男孩子也使用暴力。

李想过早地尝到了暴力的甜头。现在,混子时代没落了,他青春期想踩在别人头上的梦也碎了。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牛大碗 罗十五

插图:大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