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則與現實的賽局

撰文 / 孟會緣

編輯 / 陳鄧新

排版 / Annalee

近日，隨著「女子快遞收到13kg價值657萬金條懵了」的話題沖上熱搜榜首，引發了諸多網友的猜測和討論。

因為涉及金額巨大，這一個「收到莫名其妙的快遞」的典型案例，在該女子向單位匯報後順利找到了原因，「是快遞公司在轉寄環節出現了錯誤」，但對於更多有著類似經歷的人來說，他們收到的快遞包裹裏可能只是一包紙巾、一張宣傳單、一副對聯……甚至還可能是一袋沙子，因而收到包裹的個人實際很難厘清這些「莫名其妙的快遞」背後的因果。

在相關話題下，不乏此類使用者發出的疑問：「為什麽會寄到幾年前的住址去？」「明明沒買過什麽東西，問過親朋好友也沒被準備什麽‘驚喜’，更沒有在某個渠道抽過獎」「宣傳單上還有二維碼，該不會是什麽新型詐騙手段吧」「真的很嚇人啊，問了物流客服都查不到發貨人的資訊」……

更關鍵的是，這些使用者的真實地址、電話和名字資訊，為什麽會被「寄件人們」如此了如指掌？

驛站已成資訊暴露「重災區」

此前，郁琦從沒在意過快遞會讓個人資訊泄露的問題，直到她在某天也收到了一個陌生的包裹，「我很確定自己沒有買過任何東西，沒參與過任何抽獎活動，也不可能有認識的人會把一瓶洗發水寄到我的單位。」

與很多有著類似經歷的人一樣，郁琦也懷疑是因為自己填寫的快遞資訊暴露了個人資訊，「不然真的解釋不了，為什麽會有外地的陌生人這麽清楚我的資訊。」

因為平時在辦公室收發的都是有業務往來的包裹，郁琦填寫的辦公室個人地址資訊比在家購物時更加真實，「同事們很多都這樣，不然快遞員上來送快遞的時候，直接大聲喊網名也太社死了。」

在收到陌生包裹的第一時間郁琦就檢視了寄件人，快遞單資訊顯示這是一個來自外地發貨倉的包裹，「當時也沒想過要去查一下到底是誰發過來的，畢竟也不是什麽特別貴重的東西，要是寄錯了的話肯定會有人聯系我退回去，不過後續確實沒有人聯系過我，來歷不明的洗發水我也不敢用，就這麽一直放在那裏沒有動過了。」

郁琦的同事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經歷，「我是知道有這個包裹的，當時我給對方的收件資訊只留了姓氏，但是等我收到包裹的時候，才看到不知道誰還把我全名寫在快遞單上了，當時我簡直氣得兩眼一黑。」

原本隱藏的真實資訊被專門用筆標出

透過該同事提供的快遞外包裝，可以看到在這個發自中國郵政EMS包裹的快遞單上，有人專門用筆寫下了辦公室的房號和她的全名，「字寫得特別大，這是生怕別人看不到我的個人資訊是吧？」

在這之後，郁琦就又專門留意著看快遞包裹上的顯示資訊，尤其是收取寄到家的快遞時，「現在很多驛站都設定了拆快遞的地方，還專門給大家準備了垃圾桶，如果你稍微翻找一下那些廢棄的快遞包裝，你就能看到這個快遞點周邊一些住戶的個人資訊幾乎都是裸著的。」

為了驗證郁琦的說法，鋅刻度走訪了重慶主城多家快遞驛站，透過隨機抽查貨架上的快遞包裹發現，中國郵政、中通快遞、極兔快遞、圓通快遞、申通快遞、韻達快遞等多家主流快遞公司，確實都存在將使用者的個人資訊直接暴露在外的情況。

貨架上的快遞包裹中不少都顯示著完整的個人資訊

而有調查顯示，透過快遞單上顯示的姓名、手機號、地址，基本可以還原出90%的個人資訊。尤其是透過手機號，更有可能查到該使用者繫結的微信、支付寶等社群網站帳號，了解到其興趣愛好、最近關註等。

快遞資訊泄露到底是誰的「鍋」？

其實在眾多「收到莫名其妙的快遞」的案例背後，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是，保護個人私密的責任到底應歸於使用者還是快遞公司、亦或者是購物平台或者眾多商家。

盡管快遞個人資訊暴露的問題已經被討論了這麽多年，甚至在不少使用者口中還形成了一個較為常態化的認知：「快遞肯定會泄露你的個人資訊啊，這個得你自己註意一下，丟快遞外包裝之前先用隱形貼、酒精什麽的把熱敏紙處理一下。」

在今年兩會期間，多位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圍繞郵政、快遞、物流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建議。其中，全國政協委員、四川省台聯會長、成都市政協文化和文史資料委員會主任潘裕萍就在調研中發現， 由於快遞行業在這方面管理不規範，對客戶個人私密保護意識不強，過於註重派件效率而忽視技術投入等問題，致使快遞行業存在泄露公民個人資訊的極大風險 ，「部份快遞公司存在沒有個人資訊保安培訓記錄、沒有定期銷毀快遞運單的記錄台賬、沒有與快遞員簽訂保密協定等問題；多個經營網點門前堆放大量快遞，且無專人看管，有人隨意翻看快遞面單時也不制止。」

因此，潘裕萍建議，政府和行業協積極推廣私密面單技術，同時促進電商平台與寄遞企業、寄遞企業與驛站之間透過資訊系統對接獲取聯系方式，以保障包裹順利派送以及後續服務，平衡效率與個人資訊保護之間的關系。

鋅刻度在走訪驛站時，的確看到也有不少快遞包裹上帶有「私密號碼」「虛擬號碼」這樣的黑底標識，在這一類包裹訂單上，只會留下姓名首位和號碼末尾四位數的等關鍵資訊，但家庭住址依然會顯示出完整資訊。

而鋅刻度透過搜尋各個快遞公司的小程式，發現一些快遞企業其實在使用者填寫寄件訂單時會預設勾選資訊保護相關功能，如圓通快遞的「號碼保護功能」顯示，「隱藏收寄件人真實電話號碼，紙質面單上對收寄雙方電話進行隱藏處理」，德邦快遞的「收寄件資訊加密」功能顯示，「紙質單和德邦自助查單渠道（APP、小程式等）均會對收寄雙方姓名、電話、地址進行隱藏處理」，菜鳥裹裹的平台保障包含的「私密保護」顯示，「寄收雙方手機號、寄件人地址可隱藏」。

部份快遞公司、電商平台提供的私密保護功能

甚至淘寶、抖音等主流電商平台，也會在使用者購物時的下單界面預設勾選「號碼保護」功能，即「隱藏收件人真實手機號、保護私密」。

但就前文中提及的實際執行層面的結果來看，似乎中間仍有不足之處。

普及私密面單有多難？

2023年2月，【快遞電子運單】國家標準正式實施，要求快遞企業、電商經營主體等采取措施，不得顯示完整的個人資訊，推薦對個人資訊進行全加密處理。

其中包括：快遞企業、電子商務經營主體等應采取措施，避免在電子運單上顯示完整的收寄件人個人資訊。收寄件人姓名應隱藏1個漢字以上，聯系電話應隱藏6位以上，地址應隱藏單元戶室號等。

如果能將這樣的私密面單推廣到位，的確是一項有效防止個人資訊泄露的舉措，但問題是，新國標是非強制性標準，在實際執行過程中難免會出現一些問題。

個人資訊在垃圾桶裏「裸奔」

一方面， 新國標未強制要求商家、快遞企業等使用私密面單，且快遞企業和商家提供的加密服務缺乏統一標準 ，如有些快遞企業有預設號碼保護功能，有些快遞企業將該功能放在二三級頁面，甚至還有些快遞企業幹脆不提供相關功能，這些都會導致使用者容易漏選或者忽視該項服務。

另一方面， 私密面單的虛擬號碼或隱藏號碼在套用時會給快遞流通環節帶來一些不便 ，相較於以往將使用者真實資訊一目了然的快遞單，私密面單在投遞過程中必須使用掃碼槍掃描獲取具體資訊後才能進行投遞，此外，虛擬號碼的使用常常會出現被消費者遮蔽而聯系不上收件人的情況，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配送效率，甚至於很多社群物業、超市等代收網點，沒有自動資訊分揀功能，無法對私密面單的快遞進行分類存放。

國家郵政局市場監管司副司長夏新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坦言，目前私密運單推進的盲區和堵點包括：「個別企業存在畏難情緒和觀望心態與非強制性標準有關、一些環節末端派送便捷性受到影響、上下遊資訊壁壘尚未完全打通、技術支撐有待進一步完善、營運成本一定程度增加等。」

從個人資訊無遮擋到快遞數據可加密，快遞訂單的叠代與前進演化，承載的是公眾對快遞行業更高的要求和期許。希望這一天能在消費者的督促聲中，盡快到來。

（註：文中相關快遞包裹的打碼部份，均是完整的個人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