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人的ChatGPT時刻來了？
即使你完全不懂任何樂理知識，只需要輸入簡單的提示詞，比如音樂風格、流派、音色以及歌詞內容等，僅需幾十秒的時間，Suno就能快速生成一首長達2分鐘的完整音樂。而引發這場全球音樂創作風暴的SunoAI公司，目前只有12名員工。
"我和團隊已經在想辦法改行了。"音樂人Ferry對第一財經記者開了個玩笑。Ferry畢業於柏克萊音樂學院，此前是香港交響樂團作曲家，現在是上海音樂工作室的音樂總監，主要工作內容是音樂制作和遊戲配樂。他說，自己做了15年音樂，經歷了很多不同風格的洗禮，有了很多經驗。但對Suno而言，只是幾秒鐘的事情。如果換算一下，Suno寫十首Demo的時間只需5分鐘，換音樂人可能要一個月。
他預計，"AI音樂對音樂制作人是淪陷性的（打擊），發展成熟後，在音樂制作這一塊會取代90%的音樂人，也會有大量音樂人失業。"
但AI並非全能。音樂的精髓遠超過技術的堆砌和演算法的編織，它是情感的表達和創造力的展現。這種源於內心深處的情感和獨特的創造力，是人工智慧目前難以觸及和全然復制的。第一財經記者采訪的多名音樂人也認為，目前AI仍然是一個需要人類引導的工具，代替不了10%的頂尖音樂人。
記者實測：幾十秒至1分鐘內生成流暢歌曲
Suno水平到底如何？記者在Suno AI網站進行了實測。
記者輸入的歌曲描述為："創作一首關於旅行的歌曲，曲風明快，由吉他、鋼琴、小提琴、鼓演奏。表達旅行的輕松愉快，以及對人生的感悟"。幾十秒後Suno就生成了歌曲並可播放，該歌曲標註的關鍵詞是"piano（鋼琴）、violin（小提琴）、folk（民間音樂）、joyful（快樂的）、guitar（吉他）、drums（鼓）"。
該歌曲使用鋼琴和鼓伴奏，但記者並未聽到小提琴的聲音，歌詞則出現了鋼琴、小提琴、吉他、鼓點的字眼。歌曲時長1分40秒，由兩段主歌和一段副歌組成，女聲歌唱，流行樂風格，十分流暢，但歌詞還是有些許生硬。
記者隨後讓通義千問生成一段關於"失戀後自己旅行並表述旅行感受和人生思考"的歌詞，將歌詞輸入Suno，音樂風格輸入"粵語，流行，哀傷"，大約一分鐘生成歌曲並可播放。此次生成的歌曲曲風依然流暢，但仍是用普通話演唱。記者將提示詞改為英語，並輸入【再別康橋】作為歌詞，這次AI終於在前幾句用粵語歌唱，但馬上又變成了普通話演唱。
這三次Suno生成的歌曲都很流暢，可以發現它對流行、搖滾風格的把握也比較精準，但記者可以感受到Suno對於中文的理解不如英語，Suno對提示詞的理解也有限，要生成方言歌曲不太順利。Suno自己生成的歌詞有些許生硬，結合其他大語言模型生成歌詞效果會更好。
在Suno的"每日推薦"榜單中，有更多生成效果更好的歌曲，歌詞包含各國語言。記者點進去試聽，發現排名前列的歌曲人聲都非常清晰，歌曲流暢且風格鮮明，歌曲自成一體。中文歌曲中，兒歌【讓我們蕩起雙槳】被"改"成重金屬風格，【春天在哪裏】"改"成爵士藍調曲風，【蜀道難】變成搖滾風，宋詞【聲聲慢·尋尋覓覓】則以古風呈現。
還有網友做了AI工具"全家桶"，用OpenAI創作歌詞，Midjourney生圖、Runway讓其動起來，最後再讓Suno配樂。
不過近日，在營運成本壓力之下，Suno調整了價格體系。記者看到，目前在Suno AI網站上，註冊新帳號每天可獲50個積分，共可用於10次生成歌曲（50 credits renew daily /10 songs），隨後要繼續使用就要充值，1個月內生成500首歌曲需要8美元，每個月內生成2000首歌需要24美元。
Suno AI滲透音樂圈
Roro 去年剛畢業，目前在一家唱片公司當練習生，她向記者感慨，最近Suno太火了，身邊好多音樂人朋友都在用這個軟體。"剛接觸這個軟體時覺得‘哇’太嚇人了，因為大家只要在這個軟體點點我們想要的要求，作詞、作曲、編曲就能馬上出來，而這些我們創作人是需要花很漫長的時間去學習、累積練習才能做出來。"
"這個地球上任何的風格Suno都能實作, 在這個意義上，現實中被認為天花板的音樂人，也會比不過Suno。"在Suno半年前開始公測的時候，Ferry就已經開始體驗和使用, 在強大的生成能力背後，他認為，Suno或許學習了幾十億首曲子這樣的資料庫。
作為柏克萊音樂學院的學生，王鈺初次接觸到AI音樂生成工具則是在2024年初受同學推薦。"一開始大家覺得比較好玩，但其實也不是非常新奇，人工智慧在影像生成領域之前就有一些軟體出來，我們之前也預測，AI用於音樂創作是遲早的事。用了幾次之後發現，對我們日常編曲和創作靈感的激發都有幫助，所以一直在使用來協助創作。"王鈺告訴記者，雖然他所在專業的教授禁止學生用AI做作業，但允許利用AI進行輔助作曲。
除Suno外，記者了解到，AI對於音樂領域的其他工具也正在滲透，音樂創作者越來越難以忽視AI帶來的改變。王鈺告訴記者，現在有很多編曲混音軟體正向半AI模式發展。"比如一些做音樂母帶的軟體，你可以直接告訴軟體需要什麽風格和場景，軟體會自動幫你做參數，本來這是混音師的工作，但現在看下來，人工智慧生成的效果確實不錯。"
"此外，AI音樂制作軟體更大的作用在於可以生成音樂最終的樣本，比如當作者寫完某段音樂，希望做一個預混，模擬一下做完所有後期之後的錄音室效果。這個時候就可以套一個AI外掛程式，讓AI幫助模擬各種風格效果，就類似修圖軟體可以套濾鏡一樣。" 王鈺稱。
AI此前在美術領域，已替代了部份人類畫師，在音樂領域會不會重現這一過程？不少音樂界人士對第一財經表示，目前AI音樂工具可以取代簡單的音樂創作。
聽到Suno AI創作的音樂後，就匠音樂創始人張昭軼對第一財經記者評價，"完成度很高，品質也很好。"他認為，那些功能性音樂和速食類音樂，可以被AI低成本量產。
他提到，國內做同質化歌曲的人不少，尤其是一些所謂資本加持下的音樂工作室，甚至"抄襲"量產再賽跑，這些"簡單演算法"的詞曲，很容易被AI取代，因為AI厲害之處在於詞曲能夠根據訴求，大量提供水準不低的作品。
熟悉娛樂經紀和音樂版權領域的袁原告訴記者，據她所知，Suno的上一個版本在行業裏已經有人用於商業場景如釋出會上的使用。她對記者解釋道，因為版權原因，過去行業做墊樂、配樂的價格不比做音樂便宜，還有各種情緒上的要求，但又沒有足夠的商業價值，很難有優秀的音樂人專門為此創作。"Suno3.0版本我聽到的片段，用在場景音樂上已經完全沒有問題。 "
袁原還透露，圍繞Suno3.0的商業化，業內已經有音樂公司考慮利用AI創作、真人演唱的方式來進行音樂直播了。
音樂制作人、鋼琴老師余亮（化名）最近也在與同行交流AI工具的影響。"很多獨立音樂人認為低端編曲作曲已經沒有生存空間了。Suno創作的作品雖然音質不怎麽樣，但只要向Suno投入的數據量足夠多，創意還是不錯的，可以滿足低層次編曲作曲的需要。音樂人只要參考Suno的創意，再加入一些自己的想法，重新編曲混音，就可以完成部份低水平商業作品創作。"
余亮解釋，低端作曲編曲的範圍包括為作詞愛好者提供編曲服務、為企業團建合唱編曲、為學校創作校歌、為大中小學藝術節比賽編曲等。在電商和社交平台上，這種編曲單很多，一單的價格可低至100元左右，這是編曲者的收入來源之一。
Roro認為，AI對於一部份音樂人會有一定威脅。如果作品不夠好，AI完全可以取代。"你寫的東西AI也能寫，那作為客戶，一樣的作品我為什麽要花更多錢讓你寫？"Roro覺得市場會淘汰一些粗制濫造的音樂人和音樂作品，但會留下能寫出好的作品的音樂人。
王鈺則表示，類似Suno的AI音樂制作軟體可以替代一些需求下的人工音樂創作，"比如廣告配樂，遊戲配樂，還有像抖音配樂，網紅熱曲等商業性、功能性較強的音樂在未來都有可能利用AI直接生成。"
與音樂相關的影視界也在關註AI音樂生成工具。一名影視制片人告訴記者，AI對音樂配樂有幫助，主要對效率提升作用明顯。如生成demo（樣本唱片）參考，可以非常快創作出一些作品。"我們與作曲供應商對接比較多，有AI輔助也方便出demo，需求對接會更順暢。"
AI制作的音樂與人類制作的音樂能"以假亂真"嗎？Roro 告訴記者，AI其實是學習以往很多人寫歌的模式和套路。她能聽出部份AI唱歌的作品，"能聽出那個聲音可能是做的，因為唱歌斷斷續續，有一點電流聲。相比人為制作出的類似效果，AI唱得不是很流暢，聽得很難受。"但是她補充表示，有一些歌如果制作比較好的話，可能也不太會分辨出來。
王鈺則告訴記者，對專業音樂學生而言，一開始聽到AI音樂，如果有人聲存在，還是能分辨出人為創作還是AI生成，但如果是純音樂，就要仔細聽曲調和構成，如果音樂句段比較簡單，或者是單一的歌曲伴奏，有的時候分不清。
Ferry表示，目前AI生成的音樂在音質上還是能分出來, 因為後期的處理還不太完整，但如果這部份AI繼續叠代解決後, 就不太能分辨了。雖然當前AI生成的音樂從音色到背景還有些粗糙，但他認為，AI已經優先把最難的部份處理好了，未來解決粗糙的音色等細節只是時間問題。
10%的人難以替代
"AI音樂創作服務人容易，打動人難。"袁原對記者說，有時聽起來AI唱得比人好，但所有藝術作品是因為不完美才成為好作品，"那些需要情緒化的、引起大共鳴的音樂，往往都是有足夠大的特點或者缺點。"
她對記者舉個例子，【滄海一聲笑】是徐克、黃霑和羅大佑三人醉意朦朧間在錄音棚即興錄成的作品，它不僅僅是旋律與歌詞的結合，更是人類情感深度與創造力的生動體現。這種源自心靈深處的情感和靈感的火花，目前AI難以企及。"這就好比有了青龍偃月刀，就不需要關羽了麽？"
在音樂領域，一首能夠觸動人心的歌曲，往往源自於它與人性、社會現實的深刻聯系。這正是為何人們在聆聽某些旋律時，會感受到強烈的情感共鳴，或是激動振奮，或是黯然神傷。這樣的情感體驗，源自於音樂創作背後的人文關懷和對生活的細膩觀察。
一位樂迷對記者說：相比之下，盡管AI音樂技術取得了顯著進步，能夠創作出旋律優美、結構完整的作品，但它目前仍難以復制人類創作中的情感深度和社會洞察力。"因此在現階段，我傾向於將AI音樂視為一個高效而精準的創作工具，而非一個能夠傳遞情感和故事的藝術家。"
此外，在專業的遊戲音樂制作、學術音樂創作等方面，AI作用還有限。
"AI變革音樂行業的前提仍然是使用者的認知。"Ferry對第一財經表示，AI生成也有音樂人輸入指令的部份，如果音樂人知道自己想要的風格和格式，是可以透過文字去傳達給Suno，而Suno也會很聰明地從音樂去理解文字，"這個人工智慧最強的點在於它對音樂的理解程度、概念和創新。"在這個基礎上，音樂人可以大量制作自己想要的曲子，也可以調整參數達到自己滿意的。
Ferry認為，發展成熟後，估計音樂制作這一塊會取代90%的音樂人，但還有10%的人是使用者，"可能那10%就是音樂總監能留下來。"
張昭軼認為，AI解決的只是流行音樂中被神秘化的東西，跟流行音樂工業和偶像市場關系不大。況且，一首歌能不能火起來，除了離不開表演者的演繹，還有兩個重要因素，一是運氣，二是資本（包括造神、包裝和媒體傳播等），這幾方面因素的重要程度不亞於詞曲創作。事實上這兩年高度同質化的抖音神麴，也要百萬元起步的推廣費、買量費，這些都是資源基礎。
"在學術音樂領域，例如交響樂作品，Suno現在還無法勝任，Suno現在還只模仿創作出幾分鐘以內的商業音樂，比如R&B、POP、Funk、Jazz等。"余亮表示。
一名遊戲音樂制作人員則告訴記者，目前AI音樂生成模型在工作中還沒有發揮太高的實用性，他比較期待後續谷歌的MusicLM叠代後輔助更多音樂制作，但也只是輔助參考，很難期望能直接產出符合需求的內容。
王鈺表示，隨著AI音樂制作軟體功能變得強大，可以取代很大一部份功能性音樂的人工創作，但對於獨立音樂創作，AI目前無法取代人工，最多起到輔助作用。而像電影配樂這種依賴作曲人的感知和判斷的場景，AI音樂制作軟體是否能夠替代人還不好說。
對於AI在電影配樂這種場景下的套用，Roro認為AI或許能做到表面的東西，但若要做到感知畫面、感知電影，透過音樂表達情緒，是否具備此能力還未可知。"要說AI缺少什麽，應該是人感性的一面，人類比AI更占優勢的一點是，比AI音樂更有人性、更有感情。"
對於未來的音樂方向會是什麽，如何才能有競爭力？
Ferry表示，單純的音樂制作、音樂內容產出, "都沒人類的事了"，反而實體、藝人、演唱會這些會變得更罕有，或者是文化方面。在這個意義上來說，與人類有關的表演仍然無可替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