膨脹500多倍的微信，逼我換手機
上線13年，曾經「小而美」的微信已一步步變身為「記憶體殺手」，讓使用者們的手機苦不堪言。動輒高達百GB的微信，更代表了國產App設計與商業模式的通病。相比之下，海外熱門App為何能用數百MB便解決問題，我們的App還能回歸簡約嗎？
王琦的微信，已經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六年來，她已經換過兩次手機，但微信還是「無情」地漲到了168GB。加上手機照片和其他App，256G的iPhone頻繁提示空間報警。每隔一段時間，王琦就要帶著煩躁，對微信記錄來一波「斷舍離」。
上線13年來，曾經「小而美」的微信，正在被網友戲稱為「吞噬記憶體的魔鬼」。國人誰沒有過點被它折磨的經歷呢？
近日，「微信體積11年膨脹575倍」的話題沖上熱搜。話題之下，吐槽者眾。有人表示，即便換了1T的手機，天長日久也無濟於事。有人發問：微信為什麽不能效仿快抖，出個極速版？或者允許使用者把聊天記錄存到雲端或網盤？
而拉開視角，國產App們對手機資源的占用之痛，並非微信所獨有。
開啟常用的國民App，會看到大到短視訊、電商、支付、生活、社群、音樂、地圖軟體，小到修圖、工具軟體，空間占用從數G到高達百G的App比比皆是。
在微信膨脹的話題下，有使用者吐槽，「我的B站也有200多個G」。也有使用者不解，「為什麽一個天氣軟體，都需要1個多G。」
國產App們，是如何一步步變身「記憶體刺客」的。它們背著使用者，都安了些什麽？
刪不幹凈的聊天記錄
小白使用微信比較克制，「我不想為它再換手機了」。哪怕工作中接收些大檔，她也盡量存入電腦，手機端則隨手清理。
但微信只有26.5G的小白，仍不免遭遇「背刺」。她發現，剛刪掉一個月積壓的6個G緩存；僅僅7分鐘後，在未做任何操作的前提下，緩存就又漲到了171MB。小白不懂幾分鐘裏冒出的這些數據，都是些什麽？
以微信為代表的國產App們，它們的背景執行規則，已經很難被非專業使用者透視。
今年6月，自媒體「科技狐」將一台手機恢復了出廠設定，重新安裝了20款包括微信、抖音、QQ、微博、高德地圖、淘寶、拼多多、美團、京東、B站、網易雲音樂等在內的熱門App，並均用新手機號進行註冊後，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
下載時，這20款App安裝包合計只有3GB出頭。解壓縮到安裝完畢，它們變為了9GB，這些尚算合理。
但在逐一開啟App，登入全新手機號後，即便什麽也不操作，僅閑置一段時間，20款APP的總容量，就會「默默」地從9GB攀升到19.2GB——體積快速翻了一倍。
接下來，「科技狐」又分別開啟每款APP各使用了20分鐘，只預設載入，不做主動性點選。合計6小時的操作下，App的總體積，已從19.2GB膨脹為28.9GB。
App體積為何會在後台野蠻生長？功能追求大而全，是最主要的原因。
「好事發生」App開發者王夢珂，曾在國內一家大廠擔任產品經理。她告訴「市界」，微信們的底層架構無疑變得越來越復雜，有些功能使用者未必會用，但微信需要它存在。「好比一個廚子，消費者什麽時候來吃，他無法掌控，但菜先擺出來，消費者才有得挑。」
據「市界」觀察，微信的基礎執行檔大約為1.2G左右。這個大小與微信的國民地位、豐富功能，特別是同類App相比，已可算在「簡約」序列。
真正讓人頭疼的，是微信的聊天記錄和不知從何而來的緩存。上線至今，微信一直堅持把記錄存在使用者裝置上而非雲端。近年來，微信被大眾調侃出了新定義——「小而美，是指微信的伺服器吧。」
一位接近微信的內部人士告訴「市界」，微信此舉更多是出於保護使用者私密的考慮，以規避資訊泄漏等安全問題。王夢珂則認為，這固然與追求安全性有關，把聊天記錄存在雲端，也會大大增加維護成本。
以微博為例，當我們翻找多年前的博文時，用關鍵字搜尋可能無果，但挨個瀏覽卻能找到。原因便是拉取伺服器的儲存內容時，會占用更多伺服器資源。為了降低耗能，廠商會先不予以展示，這也是企業的一種APM（套用效能管理）手段。
此外，近年來有不少使用者發現，微信的一些底層聊天資料，不容易被徹底抹去——這或許也是微信日趨臃腫的原因之一。
有技術人員表示：即便刪掉了聊天記錄，一些對應的資料夾不會被刪除。「sns資料夾、xlog資料夾、image資料夾，以.dat為字尾的資料夾裏都存著什麽？使用者無從判斷，更別提將其抹除幹凈。」
海外App，只有300MB？
如果說，除卻聊天記錄，微信App的本體設計還算「良心」。開啟其他熱門國產App，它們「毫無必要」的臃腫體積，更令人觸目驚心。
在小白的手機裏，單純瀏覽、沒有下載過檔的得到、B站、知乎，體積都超過了1.5G。較少使用的抖音，體積也有1.58G。有些「沈迷」短視訊的網友則表示，自己的抖音大小超過5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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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者小白的App空間占用情況）
更令人迷思的是，龐大、包羅永珍的App，幾乎是中國互聯網公司的獨有特色。在海外，不論是聊天軟體WhatsApp，或Facebook、Instagram、YouTube，他們的大小一般只有300MB左右。
趙森在德國留學了兩年，「沒想到出國後，占用我手機記憶體最大的還是國內的App，海外App很少有超過1GB的。」
他的手機上，與學業相關的Google相對較大，約為488MB；Facebook為269MB，X為227MB，YouTube為225MB。吞噬他手機記憶體更多的，反而來自微信，以及國內開發的UC瀏覽器（1.41GB）和WPS office（1.08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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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森App占用空間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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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海外友人聊天時，趙森常用的WhatsApp只有372MB。他表示，WhatsApp的功能，基本僅限於聊天、打電話，不像微信衣食住行娛無所不包。
在聊天記錄儲存上，WhatsApp也善於做「矛盾轉移」，把更多圖片和視訊，保存到使用者的手機相簿中。讓使用者的相簿變大，自身的體積變小。
在英國留學的雪倩，經常使用Instagram、X、Tiktok等軟體，她也體會到了國內外軟體的差異痛點。雪倩表示：海外種草軟體Instagram與小紅書相比，同樣有圖文、視訊的功能，並兼具廣告內容，大小只有300MB。而小紅書卻會隨著時間，體積膨脹超過2GB。
雪倩的手機上，除了體格一騎絕塵的微信，抖音也超過了3GB。有趣的是，她發現植根於海外的TikTok，沒有「入鄉隨俗」，倒是承襲了抖音的設計理念，體積也超過了1GB。
為何海外App比國產App小了這麽多？趙森認為，首先簡約至上是使用者提給互聯網公司的基本要求。
例如，同樣以功能齊全、「一站式」著稱的Facebook，可以聊天，也有廣告、電商、遊戲等功能，但只有300多MB。而與支付寶對標的PayPal，在海外只提供綁卡付款等有限服務，也只有300多MB。
另一方面，國產App在後台對於數據的攫取，更有可能是全方位的。微信大到人際關系親疏遠近，小到今天走了幾步路，對個人資訊可以說無不充分掌握。
百度創始人李彥宏曾在2018年談及：中國人對私密問題沒有那麽敏感，用私密交換便捷性，很多情況下他們是願意的。
而對於巨頭公司來說，若被允許伸長觸角，自然符合它們的利益期待。但這在海外很難生根發芽——大型互聯網公司想增加「非必要」功能，在政策、民眾層面，或大公司之間的賽局層，都會受到更多監管與挑戰。
例如，2019年Facebook曾打算發行名為「Libra」的虛擬貨幣，供全球超過十億人使用。這被外媒視為「照抄微信」，很快被多方叫停。美國參議院銀行委員會成員、參議員謝羅德·布朗表示，Facebook已經變得「太大、太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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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9日，蘋果、臉書、亞馬遜、谷歌CEO同時接受反壟斷線上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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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海內外App的付費習慣和變現物件，或也間接影響到了App的設計策略。
國內互聯網產品對C端使用者多為免費，收費方向只能面向大小B端。因此，App的功能要做得大而全，既能提升留存，又要吸引廠商加入生態。這也使得，國內App裏，百度地圖裏能查天氣，美團裏能借貸，支付寶裏也能看短視訊。
還能回到小而美嗎？
凡此種種，當手機記憶體逐漸被App們折磨得不堪重負時，使用者的命運只剩下更換手機了嗎？
事實上，許多公司仍在為減少記憶體占用，不斷進行自我革命、技術叠代。王夢珂透露，國內科技公司的研發部門都會有一個「減少包體積」的考核指標。目的是縮減程式碼冗余，希望研發人員能把原來需要5行程式碼才能解決的事，最佳化到2行程式碼解決，以縮小安裝包的體積。
2023年5月28日，馬斯克在X（彼時還叫Twitter）上分享了一張手機儲存空間截圖並行文，「Sorry this app takes up so much space （抱歉這個套用占用了這麽多的空間）」。
圖中顯示，Twitter占用了超過9G的空間，而兩款即時通訊套用WhatsApp和Discord分別只占用了1.3GB和2GB。到今年，X的體積大小已經有了明顯的下降。
另據行業人士介紹，現在微博上常用的Web P圖片格式，就是谷歌專門開發的新技術。該格式可以讓圖片接近原畫質的情況下，減少空間占用。
微信內部人士告訴「市界」，微信研發團隊目前正在做圖片格式的最佳化開發，以順應使用者需求。同時，微信也在討論聊天記錄的最佳化方向，或許將來會給使用者提供「保存到雲端」的選項。
不過，在使用者看來，這些改善無異於「小修小補」。要解決記憶體報警，國產App們拿出的解決方案需要更具誠意。
2022年，B 站UP主「科技老男孩」曾透過逆向工程揭秘了微信安卓端的APK安裝包。他發現，在微信1.0的版本中，只用了199個檔、457KB的安裝檔，就實作了聊天這個核心功能。
而到了2022年6月，微信釋出的8.0.24版本中，安裝包的體積已經膨脹到了257MB，包含12639個檔。換句話說，其中大部份的檔與程式碼，都是用來實作微信的其他功能。因此，「科技老男孩」調侃，「新版微信有98%的檔都是垃圾。」
而當下，隨著微信小程式、視訊號功能還在不斷增加——視訊號更肉眼可見地，將承載起更多廣告、直播、電商等商業化功能，微信很難有理由變得輕盈起來。
一位技術人員對「市界」表示，他對App們主動「減重」不抱期待。要實作App的核心功能，只需要很少的程式碼——添加的大部份無效功能，都只是為了「播放廣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