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山脈是四川盆地和漢中盆地的地理分界線,林子廣布,樹類繁多。
秋末初冬交替的季節,絢爛的森林散發著成熟且瑰麗的色彩。巴山老林紅的像火焰,綠的像碧簪,蒼翠的像墨竹,深黃中帶著飽經風霜的況味。我和同事扛著幾條沈甸甸的水泥柱,沿著巴山蜿蜒的河道,順著一條時隱時現的小徑進入了林子深處。道旁成豎成行的栽植著毛栗刺槐漆樹,沿河兩岸綠蔭如蓋,樹木蒼翠。每一片林子,都是大地儲水的容器,是大地的一片肺葉,是的甘甜的空氣清新劑。
林子裏長滿不知道名字的花草灌木。大自然的草木因它的形態和效能而被賦予人性的色彩。作為林業工作者,我們經常見著這些奇異的草木。這些灌木和草葉,並不作為林業種類參與林木資源調查,從而對我們調查的數據產生影響。但是從這些資源種類的豐富程度,卻能看見一片林子的地理高低、水土涵養與氣溫差異,能體會到這座橫亙秦川渝鄂千裏的大巴山脈水秀山明、地大物博的味道。
這裏是巴山的腹地,植被茂盛,林木蔥郁。有一棵年長的漆樹,在路旁,光光的軀幹裸露在寒潮的空氣裏,呈現著飽經風霜的滄桑。它的胸膛有一條猙獰的口子,看著接近幹枯,但更深的裏面透著隱隱的碧青,體現著它的內生動力。它的樹身每相隔一米兩米不等,都有一個托舉的枝丫。或許因為經常有人踩著它的肩膀向上攀爬,長年累月地形成了這樣一個托舉的習慣。我和同事放下水泥柱,靠在樹身上,抹了一把汗,稍稍休息,便開始工作。作為一個林業工作從業者,對林業資源的調查和保護是一項重要的職責。而記錄是將一棵樹給以將來完整地呈現,加以歸納整理成為可以利用的文獻資料。我不知道這棵樹的樹齡,翻開一本十年前的記錄,裏面只有寥寥數句,樹齡約100年。
生命力強的樹木往往生長在這樣不為人知的峭壁之上,土瘦肥淺的貧瘠裏。這些樹大多並不高大偉岸,姿勢怪異貌形奇特。它們為了生存,為了適應環境,讓自己矮化,多生出一些根須和樹瘤。有的樹布滿隆起的樹結,標識著它們的閱歷和睿智。相機忠實地執行著我的指令。我記錄一棵樹,使這棵樹多年以後還依然能在某個時空的座標上活著。每一棵樣樹上我們都用紅漆分別寫下不同的阿拉伯數位,這每一個數位對應著我的一個記錄。記錄是恒定的不變的數值,它是一棵樹在漫長的歲月裏的一次時光的停頓。只有理解了一棵樹,記錄才更有意義和生動。只有準確翔實的記錄,才能在若幹年以後絲毫不差地還原這個時間節點上的現場。
峽谷下面是暗藏的森林。水流撞擊著河石,不斷濺起聲音,將兩邊的草木帶著跳躍呼嘯,在靜謐的森林裏不停地歌唱。路邊不時能看見很深的光溜溜的溝槽,從山谷的頂端直到谷底。這是山裏砍伐樹木用來搬運樹木的梭槽,梭槽已經長滿野草和桕樹,標誌著這片林區曾經有人來大量的伐過樹木。有的地方還有黢黑的碳窯,旁邊裸露著碳化的木梢。有些鳥在炭灰的土壤裏尋找著,不知道是尋找著它曾經棲身的早已倒下的櫟樹還是食物。
我把樹記錄在我隨身攜帶的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上,記錄它的歷史,也是記錄我心中一個空蒙的影像。每一棵樹都是充滿人性的,它讓我的記錄成為一次人和樹的對話,一次深入的交流。我記錄它的每一片樹葉,因為每一片樹葉都有它在空間的座標。我記錄它的每一個年輪,每一個年輪代表著這棵樹曾經活過的歲月。它用這樣的方式,讓生命和這世界對接,和這座標系上每一棵樹對接,和這樹上每一種棲息的生命對接。我踩著它的落葉,是在接受它的洗禮。我再次仰視這棵樹,我的目光變得莊重和肅穆。
一棵樹多像一首詩,一個深刻的句子,一篇讓人回味無窮的短章。每一片樹葉都有它的光芒。每一片樹葉都有著新鮮水靈晶瑩剔透的亮澤。一株草木裏能聽見一條河流彈奏的琴音,一片樹葉裏能看到太陽的色彩,一根枝條裏能觸摸到大地之心的情思。每一棵樹以微小的姿態活著,以讓人仰視的姿態站著,將生命的青翠鋪展在無邊無垠的大地之上,展示著生命的執拗倔強,旺盛和葳蕤。
這是樹留給我的震撼,從視野到心靈給我深深的沖擊。讓我開始對這些平凡的草木充滿敬畏和尊重,也讓我對每一棵樹的記錄充滿了探究的欲望。而同時我也能從一棵平凡的無名的樹木上聆聽到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感受著草木的氣息,內心的欲望糾結就會慢慢地釋放,從浮躁逐漸變得心平氣和。
冬天的太陽早早地已是薄暮。我突然想假如我是這山裏的一棵樹,我該怎樣不為人知地活著。會不會介意是彎曲不被人重視的槲櫟頭還是貴重的野紫薇,或者是高大的白楊和水杉。但是無論怎樣都應該在大地上盡情地伸展樹根和枝丫。
圖片來源:網路
設計制作@典典
校對@胡湫
稽核@小晴
核發@李佳
作家簡介
殷金來,陜西紫陽人。作品散見於【文藝報】【延河】【中國青年作家報】【散文選刊(原創版)】【速讀】【華夏散文】【渤海】【河南文學】【甘南日報】【遼沈晚報】【華商報】【西部散文選刊(原創版)】等報刊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