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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40度中的內蒙人告訴你什麽叫真冷

2024-01-29科學

這個冬天太冷了。冷到我一些「凍死都要穿大衣」的江浙滬朋友都自願穿上羽絨服變成米其林輪胎,與這臃腫的醜東西徹底和解。

他們經常和我說冷得沒法活了,但掏出手機的天氣一看,發現結果令人失望:「2 度?甚至還沒跌到零下?」

二度已冷得讓人無措,那零度以下得咋禦寒?零下幾十度又咋辦?

臨近零下四十度的一個清晨,馬路上冷到起霧

這題我熟。對於內蒙人,尤其是呼倫貝爾人來說,-40 度的冬天再正常不過,我們也早已掌握抵禦極寒的方法。這套方法中最重要的,倒不是什麽大鵝蒙口可龍TNF極地系列800蓬松度雲雲。這些只是附屬裝備,而禦寒的核心是一種亞寒帶的精神。

不想回老家的理由:太冷了

在沈陽念書的我,到了寒假時一般會等到過年才回家,但最近經不住我媽的催促,最終還是得跨越幾千公裏、玩一次侯鳥歸巢。

其實我不想太早回家的主要原因還是:我家,呼倫貝爾,真正的極寒之地,最冷達到零下四十度。

在坐上天驕航空特別款的史萊姆配色小飛機後,我祈禱到地兒後千萬別冷得邪乎。臨出發前幾天我還特意買了一對兒 實心耳擴兒 (戴耳擴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這玩意一到冬天冷風吹過中間的空隙,就有把耳朵凍壞的風險),防止沒等進家門就凍傷。而且我還穿了一件專為這個太冷的冬天新買的羽絨服。

像【芭比】裏的飛機才會有的配色

在拎著行李踏出呼倫貝爾海拉爾機場大樓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確實是回來了:

前一秒,冷風吹到臉上如刀割一般;後一秒,我感覺整個兒人好像沒穿衣服 —— 像是傳送門的速度太快,導致我出來的那一刻身上的所有衣服出現了載入延遲 —— 溫度跟不上來。

盡管我確實穿得嚴嚴實實,但實際上的體感溫度就像一個在大冬天光屁股的人。

上了我爸的車以後,他來了一句 「今天真暖和,沒到三十(指零下三十)」 ,聽完之後我開始懷疑在還沒外出念大學的前十八年,我到底是怎麽熬過每一次寒冬的?

「不到三十。」

在我小時候,我爸就反復告誡我:不可以喝大了以後隨地睡覺。原因就是怕我凍死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呼倫貝爾街頭。

有些外地朋友知道以後還不相信地問:「零下四十多度?咋可能有人生活在那種地方。」

假如你手機裏有一些瀏覽器軟體,或地圖軟體,反正就是會推播新聞的那些糊逼軟體,那麽你就會看到過這些新聞:

沒到年根的時候就出現 -40 度的地方通常是根河那邊,大興安嶺森林。而我生活的海拉爾區&鄂溫克族自治旗通常徘徊在 -20 到 -35 之間,偶爾出現 -40 的驚悚數位。

記憶裏最逼近死亡的一次寒冷事件是兩三年前過年那陣。有一天朋友來我家喝酒,沒找到位置,我那會也已有點醉,就急忙穿著睡衣下樓。沒記錯的話,那天晚上應該是 -36 度左右,在尋找朋友的那五分鐘裏我覺著自己在小區裏逛了一個世紀之久。

就在酒都快凍醒之際,姐們給我發了一微信:「我進你家門了,回來吧。」

隨後我以火箭般的速度沖回單元門。

活在 -40 度的世界是啥感受

單聽這故事,你可能感覺不出 -40 度的世界到底是一番什麽景象,所以還是舉幾個例子吧:

一:

一到冬天,尤其是遇到極寒天氣時,一些時常活躍於短視訊平台上的本地人會很興奮,因為又可以拍一條潑水成霧的視訊了。

這種視訊拍得好了視覺效果上非常棒,也能收獲很多一鍵三連,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潑出的熱水遇到極寒而變成的冰霧緩緩落在地面時,就會變成實打實的冰面,且很滑,路過的人一滑一個不吱聲。你也知道在冬天的冰面上滑倒是極危險的。

二:

本地司機一到冬天都會不由自主地降低車速。不是因為冬天天亮得晚、可以遲一點去上班,而是因為路面上的雪沒等清理完就會被壓成一層厚厚的冰,很危險,哪怕是安了雪地胎也只不過是層心理安慰的 buff。

在我剛回來的第二天我媽給我看了一條抖音,家旁邊一趟公交車開著開著就撞樹上了,還好後邊沒有追尾,不然就會釀成「豬撞樹上了、他撞豬上了」的標準趙本山小品場景

三:

衣服,過冬的衣服。所有人都覺著對於「禦寒」這事來說,衣服尤為重要,所以羽絨服才能在這個冬天被搞出這樣虛高的價格。但其實厚衣服能抵禦住僅僅是冬天,而非寒冬。

請註意我這裏說到的「寒冬」 —— 它是一種感覺,一種氛圍,一種不知道何時就會突然出現在我們這種極寒之地的一個剎那。

打個比方:某一天你起床準備出門,看了天氣預報,發現和昨天一樣,於是套上了昨天穿的羽絨服/貂。但是出門十分鐘後,睫毛迅速上霜,原來是風速比昨天要大一些。你突然感到無比寒冷,好像自己沒穿任何衣服,只能任憑寒風吹過你的每一處骨頭縫兒。

不過好訊息是:如果你武裝好了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雖然還是會冷,但起碼不會凍傷。

我迄今為止聽到過最離奇的冬日凍傷事件,應該是小學時候我們班主任在課上講的:

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小學同學的哥哥。這哥們有一天放學後家長沒來接,讓他自己回家,那一天正好他把手套給弄丟了。而他的外套袖子不夠長,蓋不住手,於是經過大概十公裏(也可能不到)的路程,回到家以後,他的手凍傷了。

等家長發現後送到醫院,為時已晚,截肢,倆手各留一個大拇指。

我能把這故事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在無數個夜裏、寫完作業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就想:一個人只剩下倆大拇指得多不方便。為什麽當時那麽冷的路上,他就沒能找哪個小賣部或者飯店暖和一會兒?

經過反復的推敲與思考,我心裏有了一譜:遇到困難時一定即使向人求助,避免給自己留下不可逆的損傷。

可是在過了若幹年後,我還是在一個冬天裏給自己留下了不可逆的損傷,這個求助也沒用。

一次滑倒後的扭傷,韌帶撕裂

有個冬天,我喝大了以後不慎滑倒,由此失去了自己的左膝蓋前交叉韌帶。幫兇除了酒精以外還有一位,那就是冰面。在冬天的內蒙,滑倒與凍傷一樣危險。

大夫告訴我這傷會跟一輩子,稍不註意就會扭到。於是在這之後,我將冬天所有的鞋都換成了帶防滑底的,在每年路面結冰之後就把那裝酷用的馬丁靴好好放起來,穿上加絨的皮靴或是大黃靴(這個真防滑)。

盡管千防萬防,但有些事情你越防著它、它越會發生。所以我又滑倒了,第二次。

在這次扭傷之後我開始潛心鉆研如何以一個安全的姿勢滑倒,於是得出了這套方法:在感覺到自己即將摔倒時,一定要立刻把中心壓到臀部,因為屁股肉多,抗摔。而且切記,是臀部與大腿的那部份,一定不能太靠後!尾巴根很容易摔斷!!

如果掌握了怎麽摔倒才能不疼,那歡迎冬天來呼倫貝爾玩。

除了滑倒之外,小時候最害怕的還有家長總掛在嘴邊的那句: 「不戴帽子你出門耳朵就得被凍掉。」

長大以後我才琢磨明白這句話是個恐嚇。因為對於「耳朵凍掉」這個形容,就只是單純的耳朵表面凍傷而已。假如你的家長發現了你耳朵凍得通紅且燥熱,那他下一步絕對是把你領到外邊、用雪狠狠搓一遍你耳朵。

這種做法看似很糊逼,但確實是對的,因為用雪揉搓凍傷部位(輕度)可以促進血液迴圈,能夠緩解紅腫與疼痛。但如果是像【雪國列車】裏那樣,把人的胳膊直接放到火車外面懲罰冷凍的話,拿雪搓肯定是沒有用了。

被凍成這種冰雕需要什麽樣的溫度?

抵住了-40 度嚴寒

但抵禦不了精神影響

極寒之地「危險」無處不在,為什麽還有人生活於此?

那就是因為我們在禦寒方式已經可以與嚴寒的天氣打一平手。

臨降落前往窗外一看我以為自己到了北極

方法一:在家貓著。

無論多厚的衣服,穿出去也會免不了讓人挨凍,所以最好的禦寒方式就是在家裏貓著少出去。

我家暖氣是能把室內溫度燒到臨近零上三十度,在家吃冰棍兒光膀子綽綽有余。外邊的嚴寒剛好能將窗台外的空間變為冰櫃,所以小時候我會把可樂凍在窗戶外邊。基本上二十分鐘足矣,時間太長,易開罐的會炸,塑膠瓶的會噴射出來。

就這個室內溫度,狗在家都暖得不想動彈

方法二:多吃有勁兒的東西。

這個有勁兒並非口感勁道,它是一種本地人的直覺。 比如牛肉要比豬肉有勁兒,羊肉肯定是比雞肉有勁兒。

至於為什麽有勁兒,我猜測可能是這些動物活著的時候顯得比較有勁兒。所以一旦入冬,家家戶戶開始備上更多的肉。

記憶裏比較有意思的一幕,是小時候在小區裏看人們把羊綁在小公園的健身器材上宰殺,鮮血滴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格外顯眼。等到開春雪化時,孩子們擠在健身器材上鬧騰,絲毫沒在意有多少只羊在這兒咽了最後一口氣。

雖然聽起來挺傷感情,但是在屋裏吃完一大盆子牛羊肉再出門,真就不那麽感覺太冷。

每年回家的第一頓飯肯定是這個

但是以上兩點方法其實還停留在抵禦具象的寒冷,而對於此地來講,寒冷所帶來的不僅僅只有這些具象內容,也有一些無法三言兩語說清的不好之處。它更像是一種能把人包裹起來的東西。

比如天氣愈發寒冷時,光照時間會越短。當太陽在天空中停留的時間一天少於十二個小時, 肯定會影響到你的心情。

室外的寒冷與室內的溫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感覺也不好受。誰也不太願意出門,哪怕是逛街或去到什麽地方坐一會兒,路途上盡管會坐在車裏,但是眼見白雪與冰溜子就會感到寒冷離自己很近。

這是寒冷所帶來的一種悲觀,你在此會覺得寒冷已經纏繞了你全部的生活,無處可去。

亞寒帶故事大全,看完你就都懂了

在我自己的觀察中,生活在亞寒帶或是緊鄰亞寒帶的人們往往會有以下特質:嗜酒,無厘頭的幽默,偶爾會把沈默二字寫滿在臉上。

我想這些特質或許也是我們對抗嚴寒的一些方式。

「堅固」的梯子

昨天夜裏,我在備忘錄裏尋找一些曾經記下的隨筆,於是發現了一段自己描述的寒冬:

關於亞寒帶那漫長冬天的記憶是深埋在我腦中永遠不會遺失的一部份。

零下四十度的低溫與裹緊大衣匆忙行走的別裏科夫們;冬宰時倉柯瑞羊糞與動脈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酒精與肉食從十月初第一場雪開始,直到來年四月中伊敏河解凍時,都不會離開桌子;在短暫的白晝與冗長的黑夜之間,我們只能用酒精來尋找合適的出口。

似乎每一個幾乎喝到暈厥的寒夜裏,我總是怎麽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而那些清晨街道旁已經凍僵的醉鬼,幾乎都要在死前會奮力脫下身上所有的衣物。

我終於明白,我的所有情緒都是嚴寒賦予給我的。所以每次在亞寒帶以外的地方度過冬天,我時常分不清楚自己是昏睡還是清醒。

雖然現在重看這段話我覺著有點情緒化,但這就是嚴寒所帶來的一種焦躁,而我在每一個冬天回到家裏似乎都沒法擺脫掉它。

禦寒這件事,還是挺困難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