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汪！ 汪汪！ 汪汪汪！ 」
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
終於發現了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興奮地跑到她跟前。
媽媽當時顯然被嚇了一跳， 後退了兩步， 堅強地保持穩定。
「哪個好心人養的小狗啊？」
我喊著， 跳著， 用鼻子觸碰她的膝蓋。
就是我們家的小狗！ 媽媽您的小狗！ 媽媽！
2
真是興奮死了。
媽媽根據之前的承諾， 帶我回了家。
我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我家的門， 走進了我的房間。
四處打量——嗯， 和我小時候的印象完全一樣。
同樣的床單， 同樣的書架， 甚至連窗台上的玩具都沒變過。
家裏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媽媽臉上的皺紋卻多了不少。要不是小狗的鼻子特別靈敏， 我差點就認不出她來了。
怎麽會這樣呢？ 媽媽以前可是最美的。
我註意到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
媽媽， 這麽多年您還是一個人嗎？
媽媽拿起紙巾幫我擦爪子， 她溫柔地笑著， 問我： 「你是從哪兒來的呀？ 你有主人嗎？」
太好了， 雖然多了很多皺紋， 媽媽的笑容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莉莉， 這是哪兒來的狗呀？」
鄰居阿姨回來了， 驚訝地看著坐在地上的我。
「就是路上撿到的。我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 就是賴上了我， 怎麽趕都不走。」
「我想， 要是這兩天找不到主人， 就自己養著它吧。」
媽媽笑著解釋道。
切， 當然不會走了， 我可是打算一輩子跟隨著媽媽的。
「還是邊境牧羊犬呢， 看著就挺值錢， 真好看。」
鄰居阿姨蹲了下來， 看著我的眼睛。
「這狗和你有緣， 我看你就養著吧。你別說， 看那眼神， 還真有點像……」
聽到這兒， 我趕緊去蹭阿姨的小腿。
別說了！ 再說， 媽媽又會傷心了。
「真的有點像呢。」
媽媽也蹲下來， 撫摸著我的耳朵， 明明微笑得那麽溫婉， 眼神中卻流露出無盡的哀傷。
「咱們就叫它小寶吧。」
3
盡管不太喜歡這個名字， 但我還是乖乖地聽從了媽媽的安排。
次日， 媽媽帶我去看獸醫。
醫生說我身體狀況良好， 沒有什麽疾病， 只是皮膚上有些傷口， 營養攝入不足。
「這只狗狗可能曾經在外流浪過， 但它非常聰明， 沒有亂吃東西， 也沒有讓自己餓得太瘦。」
「確實， 過去的流浪生活肯定讓它吃了不少苦頭。」
媽媽心疼地撫摸著我的毛發。
其實也沒受太多苦啦。
只是自己跨越了兩個城市， 翻過垃圾桶， 與地頭犬搏鬥過而已。
這一生， 我出生在一家寵物店， 至少不必為溫飽而擔憂。
但是每當有人試圖將我帶走， 我會露出兇惡的姿態， 對他們發出警告。
店主姐姐對我束手無策， 只好將我關進籠子， 並在籠子外貼上「兇猛的狗」的標簽。
哼。
我向標簽露齒威嚇。
除了媽媽， 誰都別想帶走我！
終於有一天， 店主疏忽大意， 我抓住機會逃離了寵物店。
我憑借記憶尋找回家的路， 餓了就去翻翻垃圾， 渴了便找小水窪喝點雨水。
雖然生活艱難， 但我必須時刻警惕路邊的壞人。
畢竟我是昂貴的邊境牧羊犬， 想要將我捕獲的人不在少數。
長途跋涉讓我的爪墊都有些磨損， 露出了紅色的嫩肉， 但在見到媽媽之前， 我不敢喊痛。
在每一次饑腸轆轆， 口渴難耐的時候， 我都會想起媽媽的面容。
我不能放棄， 我答應了媽媽， 一定會回家。
現在，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媽媽溫柔的撫摸， 一切都值得啦！
「以後再也不用受苦了。走， 咱們回家吃飯去！ 」
嘿嘿， 媽媽做的飯最好吃了。
「喜歡嗎? 吃得這麽香? 」
媽媽將我的碗放在餐桌不遠處， 我和她一起享用午餐。
我忙著低頭狼吞虎咽， 只是搖了搖尾巴作為回應。
「這是我從網上學習的食譜， 自己動手做的。我第一次嘗試做小狗飯， 也不知道味道如何。」說到這裏，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 放下筷子望向遠方。
「我的廚藝並不出色， 之前小滿總抱怨我做的飯不好吃。」
聽到從前的名字， 我擡起頭， 定定地看著她， 汪汪叫了兩聲。
「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難怪大家都說邊境牧羊犬非常聰明。」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小滿呀， 她是我的女兒。這孩子從小就不喜歡吃我做的飯， 一直都瘦瘦小小的。」
「我不讓她剩飯， 她就偷偷把自己的飯倒進我碗裏， 每次都讓我哭笑不得。」
媽媽笑著回憶道， 滿臉懷念。
「也怪我工作太忙， 沒時間研究烹飪， 只顧著賺錢， 也沒有太多時間關心她的情緒。」
媽媽是一名優秀的律師， 業務能力出眾， 工作也十分繁忙， 前世的我總是不喜歡吃她做的簡單飯菜。
然而， 那是因為從前的我太不懂事了， 並不是媽媽做的飯難吃！
我把盆裏的飯吃得一幹二凈， 然後站起來蹭蹭媽媽的手。
媽媽， 你放心吧。
前世不聽話的女兒， 現在已經變成最乖的小狗啦！
4
回到家的這幾天， 我發現媽媽比之前清閑很多。
記憶中， 媽媽總是天黑才會出現， 可是現在， 她朝九晚五， 從不加班， 每天都帶著我出去玩。
媽媽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我的名字， 我會立刻搖著尾巴蹭她的小腿。
那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她說， 她一直在後悔從前沒時間陪女兒。
現在， 她一定要好好陪我。
她總是把我打扮得幹幹凈凈的， 我們走在小區的草坪上， 認識的叔叔阿姨都會跟媽媽打招呼。
「莉莉， 又來遛狗啦， 小寶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
媽媽笑著跟他們聊天， 眼神卻沒有一刻離開不遠處的我。
「對呀， 我的小狗， 最好看了。」
從前， 我穿著好看的衣服在台上跳舞時， 她的語氣也是這麽驕傲： 「我的女兒， 最好看了。」
可惜呀， 前世的我長大以後， 就很少聽到這句話了。
明明很想得到媽媽的誇獎， 卻總是裝作不在意。
明明希望媽媽能多陪陪自己， 卻總是說「你去忙你的吧」。
人類都是復雜的生物， 從前的我是這樣， 媽媽也是這樣。
當然， 也不是所有鄰居都很友善。
5
有一回我跟我媽下樓走走，迎面過來個老太太，一指我說：「你娃怕狗，你就別養這狗了！」
啥玩意兒？！
我就躲在媽媽身後瞪她。
「我有狗證，每次帶狗出去都會牽繩子，邊牧又不是禁養犬，完全合法，該養就養。」
「我不管！這條狗不能出現在我孫子眼前，出了事誰負責？」
媽媽回頭看我一眼。
「我愛養就養，你別插手。」
說完我們扭頭就走，留下那個老太太在那兒氣得直跺腳，真過癮啊！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我媽都會在別人面前挺我。
有人撐腰的感覺，真的太棒了。
有一回，我發現我媽半夜醒了，躡手躡腳地往門口走。
我趕緊爬起來跟上去。
保護人類上廁所，這是每個狗狗的責任！
可我媽卻沒去衛生間，她坐在電腦前，點開了一條新聞。
說的是我前世被害的事兒。
前世的陳小滿，十九歲那年被人殺害並肢解。
而兇手至今逍遙法外。
照片拍下了我破碎的身體，文章寫的是我的慘死經過。
那些血腥又詳細的描述，記下了我還未啟程就已經結束的人生。
我自己都不忍心多看，我媽看了卻看得入迷，一行又一行，一遍又一遍。
我跳起來用狗爪子擋住螢幕：媽，你別再看了！
但這次，她卻輕輕推開了我，眼神堅定，不容置疑。
「別怕，小寶，這是我的女兒，她五年前就走了。」
「兇手還沒抓住，我去過無數次警局，也找過私家偵探，但就是找不到。」
「所以，我就經常看這些報道，復習警察畫的畫像，我怕自己忘了仇人長什麽樣，沒法給我的女兒報仇。」
我不要你報仇，媽，我只想陪在你身邊，好好活著。
「我每時每刻，都想把那個人碎屍萬段。」
電腦螢幕的光映照出我媽臉上的皺紋，一道道的，像蜿蜒的小溪。
我仿佛能看見我媽身上的枝丫，那些人類看不見的枝丫。
歲月流逝，在我媽身上留下了一身的風霜，還有縷縷銀絲。
我媽老了，但復仇的決心不讓她服老。
可是我才不想我媽一輩子都活在怨恨裏。
7
回到家的這段時間， 媽媽一直都沒有認出我。她向來不信鬼神， 對於轉世輪回之說也只當玩笑。
如果媽媽認出了我， 是不是就可以走出來了呢?
想到這裏， 我轉身回到房間一頓亂刨， 找出來之前的日記本。
我把日記本叼給媽媽， 她滿臉驚訝地看著我。
「是小滿的日記? 為什麽給我這個? 」
翻翻看嘛。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 媽媽翻開了日記本——
【8月 24 日。】
【今天， 我跟媽媽說想一個人去旅遊， 她沒有同意， 她說她可以陪我去。可是她根本就沒有那麽長的假期， 再說我就是喜歡一個人獨處的感覺， 為什麽媽媽不懂我呢? 】
【9月1日。】
【媽媽同意我和同學一起去旅遊了。但是她說需要提前給她行程安排， 並且每天給她發訊息報平安， 可是我已經十九歲了呀！ 】
【9月3日。】
【有時候想脫離媽媽的控制， 但有時候又想趕緊賺錢給媽媽， 給媽媽買最好的房子。媽媽， 做人真的好累啊， 下輩子我要當小狗， 或者小貓也不錯， 你能養我嗎? 】
我記得每次對媽媽說這個話題， 她都會說， 小滿就算變成小貓小狗也是她的女兒。
那時我們不過說笑， 誰也沒想到， 我的下輩子竟然會這麽快到來。
「滴答——」
媽媽的眼淚滴落在我頭上。
「都是我不好， 讓我女兒變成這樣， 我真是個不合格的媽媽……」
才不是！ 媽媽最好了， 別哭， 別哭！
我連忙去蹭媽媽的臉頰， 想要蹭掉她的眼淚。
我知道， 媽媽不是完美的媽媽， 我也不是完美的女兒。
我們都是塵世中不完美的普通人， 卻是彼此對人間最深的留戀。
都是我不好， 又害媽媽傷心了。
「小寶， 明天就是小滿的忌日了， 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她， 好不好? 」
好。
我立起身子， 蹭了蹭她的臉頰。
8
就這樣， 我和媽媽一起去了海邊。
「小滿以前就喜歡在海邊玩， 之前我不讓她來， 她就總是偷偷摸摸地來。這個地方她肯定會喜歡。」
媽媽的目光望向遠方。
「她很喜歡遊泳， 但我工作實在太忙， 又不放心她一個人下海， 只能讓她跟著其他同學的父母一起來。可是她來了一次就不願意來了。」
「以前我還覺得她矯情， 泳衣、泳圈都給她買最好的， 我不知道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現在想想， 看著別人都有父母陪， 就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心情肯定不好吧。我早該察覺到的。」
不怪你， 媽媽。那時我看到別人有父母陪著玩， 只會一個人生悶氣， 回來就把泳衣、泳圈亂扔。你問我怎麽了， 我卻什麽也不說。現在已經忘了當時的心情， 但是我們都是第一次做人， 就相互包容一點嘛！
不過， 從這裏能直接看到海景， 我確實很喜歡， 我還沒見過自己的墓碑呢。
我掙脫了媽媽的懷抱， 在寂靜的墓園中跑著， 尋找著。
終於， 我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我的墓前插著幾束鮮花， 放著一些我喜歡的食物。
墓碑上刻著一句話——「她曾被深深愛過， 也正被深深愛著。」
見我在墓碑前停下， 媽媽渾身顫抖地看著我。
「你， 你怎麽知道是這塊墓碑? 」
我繞著她轉了兩圈， 用亮亮的眼睛盯著她。
「小……小滿? 」
「汪! 」
沒錯啊， 媽媽， 就是我！
「小滿， 真的是你嗎， 小滿? ！」
「汪汪汪！」
真的是我！
「小滿, 小滿, 我……」
「汪汪汪汪汪汪汪！」
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我就知道， 媽媽一定會認出我的！
9
在微涼的海風中， 媽媽抱著我號啕大哭。
等到她終於哭累了， 我的毛已經濕了大半。
「對不起， 小滿， 媽媽給你擦， 小狗這樣會不會感冒呀? 」
媽媽有些愧疚地擦著我的毛毛。
「你真的變成小狗了呀。真聰明， 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呢。」
當然啦， 無論多少次， 我都會自己找回家的！
「小滿， 對不起， 從前媽媽太忙了， 也不理解你， 有些話都沒有機會對你說。」
「你放心， 這次我一定會多多陪你， 也會好好保護你， 好不好? 」
當然好啦， 這一次， 我一定會聽媽媽的話。
10
以前啊，我是一個叛逆的小女孩，老是和媽媽吵架。初中、高中的時候，媽媽工作特別忙，我們只有周末能見一面。每次見面，她都要問成績，我覺得好煩。
「媽媽，你只關心我的成績嗎？」
媽媽楞住了，然後跟我說：「小滿，對不起。媽媽只是希望你好。」
我聽膩了那些大道理，不想再聽媽媽的嘮叨，只想快點長大。媽媽想讓我在家附近念大學，我卻覺得她是想控制我。
我下載了好多交友軟體，認識了一個挺有意思的男孩。他說：「小滿，等你上大學，我陪你玩兒！」
「那時候你媽媽就管不了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