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去爬山，到山頂一個小亭子休息，非常愜意。
我的作息很規律，偏巧這些天也來了一個很規律的人。我靠著柱子閉目養神的時候，後面一定會傳來高亢的一聲，嘿！接著又是一聲帶著憤怒與怨氣的，哈！
第一次我就被嚇了一跳，感覺她這兩聲就在我耳邊，鼓膜都要被穿透了，比那大爺玩的響鞭還響還清脆！
回頭一看，她離我還得二三十米，這一路她得嘿哈無數次，所到之處連鳥都得撲騰讓路。
同在涼亭休息的大爺，看她走遠了，對我指指腦子，我就明白了。
1、
奶奶的貓八丫跑丟了，雖然奶奶一再告訴我們這是緣分盡了，她不難過。
可我們誰都知道，這位七十歲的老貓奴，這輩子就是喜歡貓，哪一只貓離開她都得難過很長一段時間，更別說八丫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了。
與這事相比，我們更在意的還是她的腿，剛愈合又斷裂，又打了兩個鋼釘 ，受了老罪。
等接奶奶回家的時候，大橘和三花都有點意外，這老太太竟然又回來了，還是被擡回來的。大橘有點生氣，這麽大年紀了，你們還讓她出去打獵，誰獵誰啊。
人啊，怎麽這麽沒人性，連貓都不如。
尊老愛幼是大橘的美德，看我們剛把奶奶扶到床上坐好，大橘和三花就跳了上來，不斷蹭奶奶的大腿。
這貓啊，可能有一種神奇的能力，能感受到奶奶是哪裏出了問題。
奶奶一看兩只貓這麽親她，果不其然又想起了缺席的八丫，反正已經到家了，頓時淚如雨下，還得盡量憋著不發聲，母親都跟著抹眼淚。
這種情緒早晚得發泄出來，憋在心底只會更傷身體，所以我們誰也沒有打擾，讓她盡情哭一會。
三花被摟在懷裏，大橘趴在一邊，這悲傷的情緒容易感染，兩只貓都很配合。
過了好半天，大橘從屋裏出來，坐墻角渾身舔毛。這老太太太難哄了，再不出來那眼淚快把我淹死了。你說那八丫，我不喜歡你你也不用跑呀！
這事爺爺最自責，都怪我腦子發熱把八丫帶到這裏，要不也不至於跑丟了。
其實都知道誰也不能埋怨，我們都沈浸在相互理解的氣氛裏，外面卻傳來很大的霹靂乓浪砸東西的聲音，還有一個男人的嘶吼，你有完沒完，有完沒完，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除了奶奶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們都很無奈，怎麽就成這樣了！
奶奶喊我，我趕緊過去。奶奶已經收了眼淚，小二呀，西邊這是咋回事呀，我這幾天不在家，聽著是小杜和她物件鬧啊！
你看，剛剛為了貓哭得一塌糊塗，聽到有人吵架，這八卦心立馬占了上風。
這吵架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還擔心她哭壞了身體，沒想到隔壁這麽配合。奶奶不知道，她不在的這一個多星期，家屬院也沒消停，最爆炸的，就是杜阿姨得了精神病。
這事很突然，那天半夜得兩三點了，西邊小院突然傳出來女人的尖叫和打砸東西的聲音。這個點是大夥睡得最熟的時候，最先聽見的是馬叔家的狼犬小剽克。
那時候社會治安不好，我們一致同意晚上讓馬叔把小剽克放出來，在我們這一排平房巡邏守夜。
這辦法確實管用，家屬院進過好幾次賊，我們這一排一次也沒攤上。
賊也是互相有聯系的，都知道這排平房上有條散養的大狼狗，而且警惕性很高。畢竟老剽克是退休警犬出身，不論警惕性還是抵抗力，小剽克都對得起自己警犬的血脈。
不僅如此，除了馬叔和大橘給它東西它能吃，其他任誰也別想讓小剽克吃一口。
當然馬叔餵的是正兒八經的狗食，主要是管飽，大橘是餵老鼠，主打溫補腎精。
即便是扔給它幾個肉包子，小剽克也絕對不為所動。這不是瞎扯，因為馬嬸子不止一次發現平房上有整個掰開的肉包子，分析了半天，還就是這麽回事。
父親馬叔他們都說，小剽克就是咱這排的保衛科長。
剽科長剛從采石場回來不久，還時常懷念那些天的生活，那簡直就是桃花運變現桃花雨，小母犬排隊來演西遊記，雖然累點，但回味無窮。
回來這些天，馬叔讓它休養身體，一概不接單，所以難免覺得無聊容易想入非非。
大半夜小剽克正睡得舒服，一聲尖叫打破了它的冬夜春夢。
小剽克循著聲音竄到周叔家平房上，沖著小院嗷嗷狂吠，因為小院沒有平房，周叔家平房正好可以看到整個小院。
這大半夜的，狗這麽個叫法，大夥想那一定是來賊了啊。仔細聽還不對，還是女人的尖叫，這就嚴重了，不是賊這麽簡單！
2、
為什麽我知道的這麽清楚，因為我是整個家屬院唯一一個不在屋裏睡覺的人。
因為害怕地震，父母讓我在平房的防震床上睡，那飆風頭都過了，他們還是不放心，說再等等，越沒人說了越危險。
我簡直就是無語了，有人說危險，沒人說更危險，那地震是屬狗的嗎？我真覺得我混得比狗慘。
我睡覺靈醒得很，老哥在醫院陪奶奶，就我和大橘在床上。自從我到這裏睡，大橘連媳婦都不陪了。因為陪媳婦得到點回來，晚了母親就關屋門。
我這平房連個門也沒有，它半夜浪回來頂開布簾子直接就上我床。
大半夜在外面本來膽氣就弱，那女的一聲尖叫好像就在我耳邊，心肝都打顫。就隔了周叔一家，一共不到十米的距離。
接著就是小剽克踩著平房雜物從我頭頂經過的聲音，然後開始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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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橘還迷迷糊糊的，它睡覺比我沈。
聽到小剽克狂吠了，這家夥才醒過來。人家醒得晚，動作可快，我還沒反應過來，它已經竄出去上了平房給鐵哥們助威去了。
這大冷天的，外面滴水成冰，一下就竄出去，這貓也不怕感冒了。
聽著父親開屋門的聲音，我知道這下周圍這些家應該都聽到了，這覺是別想睡了。果然，後面就是各路人馬湧過來的聲音。
這小小的巷子，在這大半夜比白天還熱鬧，這熱鬧不能不去湊。
出來的人都很緊張，畢竟有小剽克玩命狂吠當背景音，都在問到底怎麽回事，怎麽賊進屋了？
最讓我吃驚的是，前排的熊大爺和熊大娘也來了。熊大爺比熊還壯，頭天晚上喝多了，聽到有動靜提了根棍子就跑，熊大娘抱著棉襖一路追過來。
熊大爺說我聽著是王艷成兩口子，仔細一聽果然沒錯。
可惜小院的門是在裏面鎖住的，只有裏面人有鑰匙，聽著王艷成家裏還在嘶喊和打砸，熊大爺使勁晃鐵門也打不開。
好在同住在小院的史阿姨和小吳起來了，或者壓根還沒睡，他們娘倆趕夜市，一般這個點也就剛回來。小吳從裏面給我們開啟門，轉身就沖向王艷成家，熊大爺一把拉住小吳，讓在後面跟著。
這就是長輩的擔當，逝去的老工友的孩子，一定得保護好，不能不管不顧往裏沖，不知道裏面到底啥情況。
熊大爺舉著棍子沖到前面，王艷成家屋門還關著的，裏面亮著燈，但是有門簾子擋著。熊大爺剛要喊王艷成的名字，屋門嘩的被一把拉開，滿頭亂發的王艷成差點撞到熊大爺懷裏，瘋了，瘋了，這女人瘋了！
熊大爺趕緊把他扶住，裏面杜阿姨正在砸東西，逮著什麽砸什麽，電視機都被扯到地上，披頭散發，滿目猙獰，尖叫不斷。
不知道是不是開門進去的冷風起了作用，也可能叫累了，砸累了，看到屋門口滿滿都是人，杜阿姨僵停了下來，然後一屁股坐地上又開始嚎啕大哭。
看她不砸東西了，母親和馬嬸子她們幾個慢慢靠過去，小聲勸慰把她扶到沙發上，然後擺手讓我們離開。
馬叔把小剽克攆回家，我喊大橘回去，這貓死盯著屋門就是不走。
不出意外的話，它應該是記掛著我母親還在那屋裏，她不出來，大橘不放心。
最慘的是王艷成，大冬天就穿個背心褲衩，凍得孫子一樣，臉上還有抓痕。父親他們一看，不能把他扔這裏啊，大半夜還不得凍死。
史阿姨家裏孤兒寡母的，也不適合過去，父親說來我家吧，別凍壞了！
這時候已經半夜兩點多了，爺爺也醒了，憋了氣爐子在這屋，父親熊大爺還有馬叔，領著王艷成進來，先暖和一會再說。
我也湊進來，父親讓我回去睡覺，可這個怎麽能憋得住。
3、
沒辦法，我還是被父親給攆了出來，大人的事情，不想讓小孩聽。
剛要回去上床睡覺，屋裏的燈光照在平房上閃過了一道狗影。這小剽克才被馬叔趕回去，這是看馬叔來我家裏沒人管它了，又溜回來了。
它做賊心虛，一聲沒吭，悄悄地過來。我出門跟過去一看，這家夥就趴在大橘旁邊，伸著大舌頭喘著粗氣東張西望。
這就是貓狗的義氣，雖然我不知道你幹啥，但是我得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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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讓我聽這邊，我可以聽那邊啊，反正也睡不著了。
結果湊到門口，半天也沒聽出啥來，只聽著母親她們說什麽要想得開，都不容易，兩口子還得好好過等等，就是沒有啥實質性內容。
這大冷天的聽墻根，實在沒啥意思，還不如回去睡覺。
我回頭招呼墻頭上那兩個，它們也不理我，看了我一眼接著又盯著王艷成家的屋門，我是管不了了。
我也不知道熊大爺馬叔他們在我家聊到什麽時候，太困了。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我回去的時候，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王艷成兩口子都是人精，杜阿姨長得漂亮，也不知道有點猥瑣的王艷成是怎麽把她追到手的。
廠子沒破產的時候，杜阿姨在倉庫幹活，馬嬸子很是看不上，又懶又滑最愛串閑話。
王艷成人長得不怎樣，但是確實會鉆營，從普通工人幹到深受廠長賞識，最後還趕上了分房的末班車，不能說沒有本事。
即便是下崗了，杜阿姨吃的穿的在家屬院也就僅次於廠長夫人，都說這幾年王艷成這家夥瞇了不少錢。
可怎麽就突然這樣了呢？
原因是王艷成下崗後一直沒啥事做，成天被杜阿姨嘮叨沒能耐，這些天說和同學一起做生意，成天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還經常往廣東跑。
這天晚上王艷成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怎麽滴，夢話連篇，杜阿姨聽著不對，一審才知道他去廣東竟然帶著同學的妹妹一起去的。
那妹妹，年輕又漂亮，這下大半夜醋壇子爆缸了！
怪不得父親不讓我旁聽，這老爺們的風流事對小孩影響不好。可沒用，第二天家屬院所有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這事的了。
父母一看都公開了，也就不避諱我了。
要是奶奶在家，她一定會說，你們這些老爺們啊，一個一個都管不住自己，好好的日子好好過不行嗎。你看人家小橘，天天守著媳婦多好。
爺爺一定不會反駁，否則就要進入奶奶的雙標怪圈了，她就願意一耙子打翻一船人，咱就得學會遊泳，不怕翻船，這才是避免爭吵的方法。
大橘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那是人家的本事。
你王艷成有這個本事嗎？即便王艷成對天發誓他們啥事也沒有，可就是大橘小剽克也不會相信啊，都是雄性動物，你裝什麽天真！
母親一定也會跟著幫腔，還是大橘好啊，最有良心。
那天晚上，一直等到母親回來大橘才回來。小杜都哭暈了，母親回來一看，這幾個老爺們聽王艷成說廣東那邊的事聽得一包勁。母親說要不是缺錢地方遠，這幾個天明就得跟王艷成一起去見識一下。
原來，這才是他們不讓我聽的原因！
大家都以為這是兩口子吵架，吵完就完事了。
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僅僅是個開始。第二天大家就覺得杜阿姨不大對頭，看人直勾勾的，倒是也能打招呼說話，多少有點受打擊。
倒黴事都讓我碰上了，周日那個下午，我和同學大米堯好了去打球，回來的時候杜阿姨正坐在小院門口曬太陽，手裏還捏著一只絹花玫瑰。
杜阿姨真是挺漂亮，高個梳著馬尾辮，曬太陽很正常，就是手裏捏著一只假玫瑰很詭異。
之前暑假的時候，我在家裏無聊，到處找書看。後來她聽說我喜歡看書，說她家裏不少，讓我有空去拿就行。
結果我去嚇了一跳，他們家正兒八經的書一本沒有，不正兒八經的半個書櫥都是，簡直就是地攤文學大成。
我拿了兩本不正經程度偏低的落荒而逃。
杜阿姨看我給她打招呼，點點頭就站了起來，然後手持玫瑰用一種似乎沒有人類感情的聲調給我說，小二，你王叔他不要我了，小二，你王叔它不是人，小二，你王叔他不要我了。。。。。。
這大白天，嚇得我頭皮發麻，扶著車就要歪倒。你這麽搞，我感覺你不是人了。而且，她還一步一步向我走過來。
一個正常的人，突然沒有了正常的狀態，這給人的是一種心理上的恐懼，而且你還不知道怎麽解決，總不能上去一腳飛踹吧。
要不說我命好，關鍵是時候總有人，哦，或者貓幫我。
我都沒註意，大橘一直蹲在墻頭上，它似乎也感覺出來杜阿姨不對頭和我的恐懼，沖著杜阿姨嘶啞怪叫，你不要過來，他是我哥們，你要過來我就跳你頭上！抓你滿臉花。
杜阿姨聽到貓叫，擡頭呆滯地看看大橘，竟然就停住了。
等周圍人聽到杜阿姨的聲音，紛紛出來看，看我嚇得半死，她又站在那裏痛哭不停。大夥說壞了，壞了，就怕是真瘋了。
因為這事，那幾天出門我都得先看看她在不在門口，要是再堵我，我就得抱著大橘開路了。
後面幾天，她每天都得鬧一會，不定時，好在不打不砸，沒有什麽危害。
這貓也是好奇心強，只要在家，只要杜阿姨一鬧騰，大橘就得上平房看著。不管杜阿姨怎麽鬧，她始終不越過平房這條線。
大橘很得意，你看吧，這就是我劃的紅線，她不敢過來！
奶奶回來的前一天，王艷成叫了幾個人，還雇了一輛車，想帶她去精神病院看看，光這麽個鬧法也不行啊。
王艷成知道自己根本扯不過杜阿姨，他渾身加起來也沒一百斤，杜阿姨一巴掌就能把他幹翻在地。
可看到好幾個人硬拉杜阿姨，杜阿姨被扯得披頭散發嗓子都喊劈了，著實可憐。不光周圍人看不下去，就連大橘在平房上也瞪著眼叫喚，遠處小剽克也跟著嗷嗷叫。
大橘很知道感恩，平常杜阿姨過來對大橘還是不錯的，她也喜歡貓。
大夥說，她就是那天半夜發瘋，平常不打不鬧，你就別硬拉去那地方了，說不定就好了。
誰都知道，那地方去了，正不正常自己說了就不算了。
王艷成看大夥都這麽說，就讓那幾個人回去了，也是挺頭疼，後面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想到，今天奶奶剛到家這一會，他們又開始鬧了。
我把這些事情給奶奶說了一下，奶奶說我咋覺得不是那回事呢？那麽能說能笑的一個人，咋就會得精神病？
這就是奶奶最讓我佩服的地方，即便是最後離開這世界，她的腦子一直都是非常的清醒且有自己完全獨立的思考能力。
我說這麽些人都看著的，連摔帶砸，神神叨叨，嚇死人。
奶奶說，那也不一定是精神病，精神病我見過的多了，跳河的，上吊的，光腚到處跑的，小杜怎麽看也不像得精神病的樣！
爺爺坐在沙發上也點頭，不像，真不像！
我說你們又沒見她什麽樣，怎麽就說不像，我可是親眼見過的，快把我嚇死。
奶奶說，你給你娘說，等小杜不鬧的時候叫到家裏來我看看，我就不信這點事能讓小杜得精神病。
這就讓父母犯愁了，你個老太太要見一個大家躲之不及的精神病人，那她萬一發瘋可咋辦？
奶奶說，你叫來就行，我們娘倆整天拉呱，她還能吃了我？
這時候西邊也開始消停了，大橘正趴在平房墻頭上看得津津有味，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貓。
突然大橘直起身子，它看到母親又過去了，有點吃驚，又看到母親悄悄在杜阿姨耳邊說了一句話，然後杜阿姨就乖乖跟著母親往我家走。
大橘很生氣，我劃的紅線就這麽輕易被突破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進家了？眼看著杜阿姨進了奶奶屋，大橘有點緊張，我媳婦還在裏面，不知道安不安全？
大橘怎麽也不會想到，進去的是一個八卦瘋了的杜阿姨，出來的是一個未來的商場女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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