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產首款3A遊戲【黑神話：悟空】火爆全網，迅速登頂多個遊戲平台的銷量榜首。遊戲取材於四大名著的【西遊記】，主角「天命人」以孫悟空為原型，它在宣告中國遊戲產業全新突破的同時，也為全球玩家提供了了解中國文化的新途徑。
【黑神話·悟空】遊戲海報
一只「猴子」橫空出世，也再次引起了人們對一個問題的好奇：孫悟空到底是什麽猴？
猴的種類原來這麽多？
我們先來厘清一下猴的分類問題。我們一般說的猴，總體上叫做 靈長類動物 ，在動物學分類上屬於 靈長目 。
靈長目的總體特征是大腦發達，眼眶朝著前方且眶距較窄，手腳上的腳趾分開，且大拇指靈活，能與其他指對握。靈長目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有15科66屬346種，分布在除了南極洲外的所有大陸。（靈長目的分類當前有多種說法，相關研究仍在推進中）
靈長目的許多成員具有與人類相似的特征 （圖片來源：Encyclopedia Britannica）
這麽多種靈長類動物，怎麽分類呢？一個非常簡單的分類依據是 鼻子的濕潤程度 （主要由鼻子的結構決定）。如果一只猴的鼻子是濕潤的，那麽它就屬於原猴亞目；如果鼻子是幹燥的，那麽它就屬於簡鼻亞目。
簡鼻亞目和原猴亞目顱解剖差異 （圖片來源:animaldiversity.org，作者中文化）
原猴亞目 是靈長類裏的少數派，它們的長相更接近靈長類的祖先，面部更像是狐，比如狐猴、懶猴、指猴等。
原猴亞目的部份物種（圖片來源：wiki）
大部份靈長類屬於 簡鼻亞目 ，相比於原猴亞目，它們的鼻子非常短，這導致鼻子幹燥，面部也趨於平坦。在簡鼻亞目中，除了眼鏡猴下目這一特殊群類，剩下的和我們人類很接近，所以叫 類人猿下目 ，人類在分類學上也屬於這一下目。
在類人猿下目裏，進一步依據鼻子又可以分為 闊鼻小目 和 狹鼻小目 ，前者分布在中、南美洲，又叫新大陸猴或者新世界猴，比如長相特殊的僧面猴；狹鼻小目又分為猴科和人猿總科，我們見到的大多數猴都屬於猴科，而人、猩猩、長臂猿等則屬於人猿總科。
僧面猴是新大陸猴的代表（圖片來源：wiki）
藏酋猴是猴科的成員（圖片來源：wiki）
聽著是不是有點暈？下圖看起來可能會更方便理解。
厘清了猴的分類，我們就能繼續分析孫悟空的形象了。
孫悟空是哪一種猴？
如果你是原著黨的話，這個問題很簡單，因為書中非常明確，孫悟空是石猴：
那座山，正當頂上，有一塊仙石。……內育仙胞，一日迸裂，產一石卵，似圓球樣大。因見風，化作一個石猴，五官俱備，四肢皆全。
——【西遊記】第一回
它根本就不是現實中存在的猴，劇終~
當然，文學作品的形象往往都有現實生活的來源。數百年來，對於孫悟空的研究和考證不勝列舉，比如魯迅認為孫悟空的形象受到民間傳說中的水怪無支祁的影響，而胡適則認為孫悟空的原型是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兩者分別是典型的「本土說」和「外來說」代表。現在不少人也認為孫悟空既繼承了中國本土神話故事，同時也吸收了外來元素，使得孫悟空的形象更為飽滿[1]。
影視劇中美猴王的形象
我們不妨從國內的靈長類尋找孫悟空的形象來源。中國本土的靈長目動物共有2亞目3科8屬29種，除了2種原猴亞目的懶猴（蜂猴和倭蜂猴），其余都屬於類人猿下目中的狹鼻小目。
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的靈長目動物
原猴亞目的懶猴自然是排除在外，無論形象還是行為都不符合。其余的猴主要是長臂猿科和猴科，長臂猿是不符合孫悟空的形象的，剩下大家熟悉的也就是金絲猴和獼猴了。
金絲猴是孫悟空的原型嗎？
很多人以為金絲猴是孫悟空的原型，畢竟在大家印象中金絲猴實在是太漂亮了：圓圓的大眼睛，梅花形的藍色面部，渾身披著縷縷金絲似的柔軟長毛，仿佛「身穿金甲亮堂堂，頭戴金冠光映映」的齊天大聖，最能滿足大眾對於美猴王的想象。
川金絲猴符合大眾對於美猴王的想象 （圖片來源：veer圖庫）
不過大家往往把川金絲猴當做金絲猴的唯一代表，其實金絲猴總共有5種： 川金絲猴、滇金絲猴、黔金絲猴、怒江（緬甸）金絲猴 和 越南金絲猴 ，其中只有川金絲猴是渾身金黃色，像黔金絲猴身體局部還有些金黃色毛發，而滇金絲猴通體都是灰黑色。
金絲猴主要分布在中國、緬甸和越南，野外族群數量非常稀少。中國分布有4種金絲猴：川金絲猴、滇金絲猴、黔金絲猴和怒江金絲猴（前三者為中國特有種），均屬於 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在各大自然保育區內受到嚴格保護。作為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旗艦物種和指示性物種，金絲猴對生態環境的保護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金絲猴也為科研人員提供了研究靈長類動物的形態學、遺傳多樣性、社會結構等方面的諸多線索，比如【Trends in Ecology& Evolution】上發表的一篇研究為我們揭示了 金絲猴族群有趣的重層社會結構 ：金絲猴社會結構分為四層，第一層是個體配偶形成的一夫多妻的家庭單位，第二層是沒有配偶的雄性組成的「光棍聯盟」，第三層是在一夫多妻家庭單位基礎上形成的多家庭互動融合，第四層則是光棍聯盟和多家庭群體的競爭[2]。
川金絲猴具有特殊的家庭和社會結構 （圖片來源：人民網）
而對亞洲葉猴類的自然史和社會系統形成的研究更是以封面文章的形式發表在了頂級期刊【Science】上[3]，當期的封面正是川金絲猴。
川金絲猴登上【Science】封面
不過，回到開始的問題，川金絲猴真的是孫悟空的原型嗎？
孫悟空的形象更接近獼猴
雖然川金絲猴外形的美麗讓我們十分傾向於它就是孫悟空的原型，但是根據原著，孫悟空可能更像是 獼猴 。
【西遊記】書中提到孫悟空有一個非常明確的身體特征：素袋。
祖師道：「你雖然像人，卻比人少腮。」
原來那猴子孤拐面，凹臉尖嘴。悟空伸手一摸，笑道：「師父沒成算。我雖少腮，卻比人多這個素袋，亦可準折過也。」
——【西遊記】第二回
別看這一筆雖然很多人一笑而過，但是在靈長類分類上可是有很大意義的。文中提到的素袋很可能是指猴子的 頰囊 。這是在口腔兩側的一種囊狀結構，具有臨時貯存食物的功能，類似於我們人類的腮幫子。金絲猴是沒有頰囊的，而靈長目更為常見的一員——獼猴則是有頰囊的。比如2016年春晚吉祥物「康康」，脖子下方那兩個球就是頰囊。
而從西遊記故事成型的歷史脈絡來看，在宋元話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中，孫悟空曾自訴自己是獼猴：
秀才日：「我不是別人，我是花果山紫雲洞八萬四幹銅頭鐵額獼猴王。我今來助和尚取經。此去百萬程途，經過三十六國，多有禍難之處。」
更別提，【西遊記】本身有真假美猴王這一著名章節，而和孫悟空一模一樣的對手就叫做六耳獼猴。孫悟空降生在花果山，現實中江蘇的花果山只有一個野生猴群，也都是獼猴。
因此，如果非要給孫悟空找個現實原型的話，那就是獼猴。
獼猴 ( Macaca mulatta )或普通獼猴是中國最常見的一種猴。據不完全統計，中國有20-30萬只獼猴，基本上整個中國都有它的分布。獼猴也有許多別稱，比如猢猻、黃猴、沐猴等。而在國際上，獼猴更為知名的名字是 恒河猴 ，因為它還分布在印度、巴基史坦、阿富汗等地區，同時早期用於科研實驗的獼猴來源以印度為主，所以恒河猴這個別稱反而更知名。
獼猴是全世界最常見的靈長目動物之一 （圖片來源：wiki）
雖然獼猴十分常見還相貌平平，也有一些獼猴因為與人類過度接觸而對人類產生了一些騷擾，但是獼猴在科研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更是為人類科學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作為和人類最接近的非人靈長類之一，獼猴基因序列93%與人相同。 作為對比，鼠只有84%。因此，獼猴成為了人類健康和醫藥研究的重要物件。以藥物研發為例，在經歷分子、細胞研究後，許多藥物只有透過對獼猴的研究確認效果後，才可以開始臨床試驗。可以說，今天我們使用的很多藥物都有獼猴的貢獻。獼猴也被用來構建各種動物模型來模擬人類疾病，使得科研人員能對疾病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和應對。
靈長類中第一個複制的突破同樣也是由獼猴屬的動物實作的。 中國科學家在解決了猴複制中面臨的不完全重編程等難題之後，成功複制出了一對獼猴（食蟹獼猴，屬於獼猴屬），並將其命名為 「中中」「華華」 ，西遊記中拔一根毫毛邊做千百個一模一樣的猴的神話變為了現實。2018年初，這兩只小猴睜著懵懂的大眼睛登上了國際頂級期刊【Cell】 的封面[4]。
中國在國際上首次實作了非人靈長類動物的體細胞複制，相關成果登上【Cell】封面
到此，我們基本上對孫悟空形象來源有一些認知：孫悟空應該是以國內最常見的獼猴為原型，結合了古代各種傳說故事共同形成的一個神話形象。而獼猴這種非人靈長類動物不僅是文學作品創作的靈感來源，也為我們人類對社會、科學的認知和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參考文獻：
[1] 趙樂屏.【西遊記】孫悟空形象研究[D].渤海大學,2018.
[2 ] Grueter, Cyril C., et al. "Multilevel organisation of animal sociality." Trends in ecology & evolution 35.9 (2020): 834-847.
[3]Qi, Xiao-Guang, et al. "Adaptations to a cold climate promoted social evolution in Asian colobine primates." Science 380.6648 (2023): eabl8621.
[4] Liu, Zhen, et al. "Cloning of macaque monkeys by somatic cell nuclear transfer." Cell 172.4 (2018): 881-887.
作者簡介
李雷，中國科學院生物學博士，科研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