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淩晨，隱隱約約窗外下起雨，風呼呼吹，一片果林和一汪池塘，一下子入夢來，清晰可見，觸手可及。綠油油一片片果樹，高低錯落，隨風搖擺，在清澈湛藍天空下。
曾外祖母家就在隔壁村，小時候放學路上，我經常拐個彎，蹦蹦跳跳就到。曾外祖母那時有80多歲，眼神裏盡是慈祥和藹，拄著木拐杖，顫巍巍站門口，等著、註視著我。
話不多說，我扔掉書包，如小猴子迫不及待在門口果林裏上竄上跳，左手一個桃子，右手一萊梨，嘴裏還叼一串葡萄…。石頭圍墻內種滿果樹，密密麻麻一片，目測至少有一畝半，有龍眼、荔枝、枇杷、文旦柚、桃子、石榴、芭樂、萊梨、桔子、棗樹、柿子、葡萄…。右邊還有個大池塘，蓮藕、荷葉、芋頭、菱角…，一衍生機勃勃。
一年四季都有水果，每棵樹都能結果累累。曾外祖母膝下就舅公一人，吃也吃不完。所以只要樹上果子熟了，就任由我們這些「猴子猴孫們」去采去鬧，那個物質匱乏年代，這是多麽奢侈「浪費」啊！狼吞虎咽也不為過，爬上高高萊梨樹，挑個又大又圓，在身上擦兩下，就一口咬下，那厚厚果皮和嫩嫩果肉，嚼著吃，滿嘴香甜爆汁，純天然原野氣息，沁人心脾，神清氣爽。果汁沿嘴角緩緩流淌著，恰似我無憂無慮快樂的童年時光。
又黑又壯龍眼樹下有個秋千，大快朵頤水果大餐後，我站木頭上，雙手緊抓麻繩，用身體使勁晃蕩，越晃越高，越高越興奮，嘴裏還不停歡呼，嚇得林中小鳥「撲哧撲哧」跳躍，天空陣陣「嘰嘰喳喳」。這時候曾外祖母會用拐杖點我，氣喘籲籲說，「你小心點，可以，可以下來了！」，憐愛擔憂喜悅，她那滄桑臉上一一呈現，可那深深淺淺皺紋卻舒展開了，眼睛卻有小孩子般天真…
周末，舅公讓我們幫忙收菱角，坐小木舟上，把綠葉一扒拉，水下黑紅菱角就浮現，個個飽滿光滑，不一會兒就滿船。岸上舅公見狀，不緊不慢拉繩子，一趟又一趟，豐收的菱角很快堆成小山坡，舅公露出難得的笑臉，一排整整齊齊大門牙。
菱角下鍋清水煮，出鍋時個個如黑炭，直接用嘴咬開，裏面果肉卻白如雪，又香又脆，夢裏水鄉就是這個味！一吃上癮就停不下來，手裏嘴裏臉上都是黑乎乎，像個黑包公似。那是我童年最好吃的菱角，最值得回味的人間煙火。又要流口水了，在如夢如幻、如詩如畫的大池塘邊。
當然，院子裏有花，我記得最清楚——夏天，那五顏六色、熱烈綻放的月季，那清晰淡雅、潔白嬌嫩的茉莉花…晚風隨柳絮吹拂，花香伴果香飄揚，由近及遠，由內而外，由鼻入肺…
後來，曾外祖母和舅公相繼走了，招個山裏人家來繼香火。後來，因兄弟多鬧分家，就拆了舊房、鏟了果林、填了池塘，原地蓋起4層樓水泥房，人各一層。我，徬徨躑躅良久，才鼓起勇氣走上前，盯著裸露的外墻磚塊，紅紅像傷口一片片，看上去很刺眼，心裏默默流淚很不舒服。從此以後，我再也沒去他家玩過。偶爾路過，也不敢擡頭望過去。
我心底那片果園消失了！消失在當天，慶祝喬遷的陣陣鞭炮聲裏！從那以後，這麽多年過去，我再也吃不到，當年那麽鮮甜的水果、香噴噴的菱角…積寶行者（202409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