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華 講究：趙美艷
我叫趙美艷，今年53歲，老家在遼南一個縣城裏。
我們這裏的農村主產苞米，大豆，花生和地瓜。
我出生時，還有生產隊，記得我5.6歲大時，經常跟母親去生產隊場院玩耍。
秋天，花生拉回場院後，母親和一些阿姨們每人拿一捆苞米桿墊地上，然後坐在上面，從花生秧上摘花生。
摘完丟在一邊，我們這些孩子們便圍在花生秧裏扒拉小癟花生吃。
那時日子過得苦點但無憂無慮，白天跟著大人去地裏，晚上姊妹幾個嬉戲打鬧累了躺下就睡。
姐姐（家裏老大）讀了五年小學，趕上分產到戶，家裏因為沒人幹活，她沒上初中，直接回家，在家裏洗衣服做飯餵豬餵雞。
我家情況特殊，父親是山東人，當初因為太窮入贅外公家做了上門女婿。
但他內心是不接受的，因此母親見不到他人，也見不到他寄錢回來。
我懂事時，一年能看見父親回來兩次，一次是臘月二十三，北方小年，這一天我們家殺年豬。
父親回來吃完豬肉，再要些豬肉和豬排骨，坐船回山東老家，送給奶奶和叔叔們。
然後父親留在奶奶那裏過完年，正月十五前回來住幾個晚上，再回單位上班。
其余時間他休息直接順單位回老家，至於說薪資錢是自己花了還是拿去貼補奶奶（爺爺去世，奶奶另外還有7個子女）我們不得而知。
我們姐弟靠外公和母親種16畝地養大。
所以做為家裏老大，姐姐心疼年邁的外公還要負重前行，養活一家六口人，過早輟學回家幹活。
我們三個上學要交學費，要買書包和文具，盡管那時上學花不幾個錢，但那時也掙不到錢啊。
我讀小學前，啥事不想，每天有吃有喝的，根本不知道母親有多無助，外公有多難。
等我十幾歲時，一點點了解母親為什麽從來沒笑過，外公為什麽一個勁抽著老旱煙，一刻不停的幹活來麻 痹自己。
當時，我內心有個強烈想法，要好好讀書，快點長大，等我有錢了，不用外公種地，不需要母親賣雞蛋換幾個零錢。
於是我努力學習，小學期間一直是班幹部，從二年級戴上二道杠，一直到六年畢業。
那時上初中要考試，我們班48名學生，17名考上初中，其中有我一個。
初中三年，家裏沒錢給我買新自由車，外公去附近敬老院，見老李頭有台銹跡斑斑的舊自由車放那不騎了。
外公花30元錢買回家給我騎著上學，那台車三天兩頭撒氣，早上從家走打滿氣，騎到學校剛有點癟，等到放學時氣撒一點沒有。
我只好推著去修自由車那補，我記得補一次收5毛錢。
母親知道自由車好撒氣，會給我一元錢放書包裏隨時用。
那時我最怕冬天，特別是下大雪天，同學們放學跨上自由車飛一般往家騎，我推著撒氣自由車去找修理部。
天冷修車的早早收攤，我只好推著自由車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走7裏路。等我走到家，村裏早亮起燈。
有時停電，村裏一片漆黑，我經過墳地時，頭皮發麻，整個人嚇得大腦一片空白。
回家後，母親見我嘰歪歪的，忙給我端出一碗格粥，再拿出一個鹹鴨蛋，然後吩咐姐姐去鄰居家借補車胎工具。（膠水，銼子，車內胎）
外公則把那台破自由車提到堂屋，點亮蠟燭扒車胎補好。
這種情況幾乎隔兩三天一次。我心煩意燥，幾次要放棄繼續讀書。
母親看出我漸漸失去動力，放暑假帶著我去地裏拔苗，鋤草，我曬的臉也黑了，手也磨出血泡。
想想還是讀書輕松自在，於是我初中畢業考上高中。
高中三年，母親因經常生氣上火，患上嚴重胃病，兩個弟弟長大了，都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家裏的日子更不好過，姐姐20歲嫁到鄰村。外公累的彎腰駝背，每幹一會活喘個不停，並伴有咳 嗽。
我住校要吃要喝要買書本，要交學費，穿的也不能太將就（之前撿姐姐和表姐剩下的衣服，讀高中沒法撿了）
說心裏話，我讀書的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過，成績隨之下滑。
結果高考失利，我差10多分與大學無緣，然後乖乖的回家種地。
別看我沒怎麽幹農活，但我畢竟讀書多，幹活有竅門，自打我回家，外公輕松許多，母親不那麽累了，我呢，年輕能幹，把家裏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條。
轉眼之間，我已經22歲，那個年代，在農村，女孩子過了20歲便開始有媒人登門提親。
可是我都22歲，還沒有人來說媒，可能因為我家情況特殊，在鄰居眼裏，不是過日子人家吧。
母親有些著急，有一次，弟弟趕牛車拉兩袋黃豆，帶上母親，去鄰村開的油坊換豆油和豆餅。
那時的農村，家家都種大豆，大豆賣不出去，只能拉去換油。
豆油留吃，豆餅留餵豬。
油坊很少，能開油坊首先得有經濟頭腦和經濟基礎。
得有多余的廠房存放大豆，還要有錢買榨油機器裝置。因此不是誰家都有這個實力的。
常聽母親說，鄰村開油坊家老 板娘和我家是遠房親戚。
這次母親去換油，主動跟老板 娘聊起我，又聊起她兒子婚事。
當母親得知我和她家兒子差兩歲，都沒談戀愛時，母親有意讓我嫁她家。
然後母親在我不知情前提下，要了她兒子照片給我，又把我照片拿給她家兒子。
就這樣，由母親做主，經雙方父母商量，我和豆坊家大兒子相親了。
因沒有媒人，相親沒有人家可去，母親借口種地缺人手，讓她家兒子來我家幫忙種地。
記得那天是五一勞動節，一大早，母親就起來做飯，外公往外拿苞米種子，弟弟往車裏裝化肥。
我則找筐準備捏種用，又找來圍巾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
在我們剛要吃飯時，油坊家兒子騎自由車來了，母親見他來了，忙說道：「萬春來了，你起這麽早啊，我們剛要吃飯，正好，我炒雞蛋菜，你坐下來吃飽飯再跟我們去地裏。」
我這才知道他家姓楊，他叫楊萬春，比我大兩歲，初中畢業後回家幫父母經營油坊。
但他相貌平平，個頭不足1.7公尺，眼睛不大，身材瘦弱，感覺弱不禁風的樣子。
而我身高1.7公尺，體重120斤，濃眉大眼的，長發及腰自認為很漂亮。
加上我高中畢業，他才初中畢業，不論從外表和內在，他都配不上我。
我越看越相不中他，但來者是客，我不能表現出來，只好跟他點點頭算打招呼了。
他到挺大方的，喊我母親老姨，喊我外公姥爺。
他說在家吃飯了，說話間幫外公搬種子。等到地裏，母親安排我和他在地北頭，姐姐和姐夫在地南頭。
我捏種，他撒化肥，化肥一袋50公斤，為了方便起見，要背到地南頭一袋，地中間一袋，地北頭一袋。
他二話不說，分別將化肥背到三個地方。還幫我把苞米種分兩小袋放幾個地方。
幹活時，各幹各的，我並沒跟他多說話。大概十點鐘，外公讓大夥歇歇。主要是牛犁地也需要歇歇。
休息時，母親喊我回家拿兩袋蛋糕，提一暖瓶熱水，讓大夥吃點間食。
等我拿回來，見他孤零零的坐在草地上，不像其他人有說有笑的。
他可能跟大夥都不認識，加上能感覺我沒相中他，有點不自在。
看他挺可憐的，我覺得不太好，忙遞過去一塊蛋糕，他揺揺頭說不吃，然後低頭不語。
我當時在想，他是不是娶不上媳婦，不然幹嘛來幫幹活，跟我八字沒一撇。
想到這裏，我高傲的揚著頭，和他保持距離。
中午吃飯，他只喝了一碗大米水飯，夾了幾口豆腐。母親怕他餓了，往他兜裏放兩個煮雞蛋。
一天很快將地種完，傍黑，母親留他在這吃飯，他借口油坊需要人手，騎自由車走了。
等他走後，母親問我：「人家好心來幫咱家幹活，你怎麽不給好臉色，你指什麽高高在上的？」
我說：「是你們讓他來家裏，又沒經我同意，我給不給好臉色重要嗎？」
外公接過話茬：「老楊家跟我們都是親戚，小夥爹媽是正經過日子人，你找個知根知底的，別圖長相，長相好不頂飯吃有什麽用？」
這句話我聽外公說過無數次，說的是我父親，父親長得高大帥氣，但沒有責任心。
說歸說，我並沒妥協。
過了幾個月，我去鄉辦工廠上班，下班時，要路過我家蘋果園。
遠遠的看見姐姐在果園裏噴藥，我便停下來打算去幫忙，沒想到，見他也在果園裏幫忙挑水。
姐姐拿噴頭，他挑水，姐夫壓打藥泵。我本來想幫忙見他在，覺得尷尬就離開了，他也看見我了。
回家母親讓我幫忙炒菜，記得拌個黃瓜粉皮涼菜，炒個馬鈴薯絲，炒個雞蛋菜，還煮幾個鹹鴨蛋，切塊裝盤。
那晚，我們都以為他能來家裏吃飯，可是姐姐回來說，他順果園直接回家了。
為這事，母親又訓我一遍，母親說：「咱家沒有資格挑三撿四，你別以為長相好就不知道東南西北，找婆家要看是不是過日子人家，看人家大廠房，大院子，再看看他爹媽就知道兒子差不了。」
那晚我失眠了，想想他來兩次被我冷落，得需要多大勇氣。我這個人脾氣倔但心軟。
我答應母親，可以交往，但不一定有感覺能談婚論嫁。
為了給自己找個借口，過幾天我下班去他家油坊，拿著我家油票去換豆油。
油票是之前換油攢下的，因為當時拿多了吃不完放久了變質，我們都是開個油票拿回家，邊吃邊去領豆油。這樣一直可以吃到新榨出來的豆油。
我頭一次去油坊，進院裏，看見好多牛車拉著大豆在他家排號。
他父親在前排房子給大豆過稱，然後開票進裏屋找他付豆油，領豆餅。我不用過稱直接找他領豆油。
當我拿著油票站在他面前時，他先是驚訝後是臉紅。楞了一會才結結巴巴的說：「你…你怎麽來了？你今天沒上班啊？」
我晃了晃手上油票，他收起笑容很失望的說：「你先坐會兒，等我忙完這陣給你付。」說完遞給我一個板凳。
我坐旁邊仔細端亮他，他長的雖沒那麽高大，但不胖不瘦越來越耐看，主要他頭腦靈活，幹活麻利，付豆油時幾乎一氣呵成，分毫不差。
臨近飯口，油坊才沒有人，這時，他把油票鎖抽屜裏，找來一個20斤裝油桶，給我裝了滿滿一桶油。
裝完放他摩托車後面用繩子固定好，然後他讓我等會，他去去就來。
我等了十多分鐘，他從上屋端出兩碗米飯，端來一盤豆腐皮炒尖椒，一盤酸菜炒粉，還有一盤炸魚。
拿雙十筷子，讓我先吃完飯，然後他騎摩托車送我回家，順便送豆油。
我說不麻煩了，我要把騎自由車騎走明天上班。
他說：「自由車放我家沒事，明天上班我提前接你。」
在他的堅持下，我不再倔犟，恢復女孩子溫柔本性，情願由他照顧呵護。
經過接觸，我發現他溫柔細膩，體貼入微，就是那種能夠把關心和愛融入生活的點滴，讓你時刻感受到溫暖的人。
幾個月後，我被他的愛徹底征服了，很快，我們談婚論嫁。
93年，他給我母親10000元彩禮錢，結婚需要的東西全是他家準備的，沒要母親一分錢陪嫁。
不僅如此，婚後他還拿出8000元幫我家買了一套房子。讓母親和外公搬出老屋。
老屋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家裏下小雨，夏天墻面長毛冬天墻外掛霜。
外公生日，他帶我們去飯店吃飯，吃完飯給外公買些糕點當間食吃。
接下來幾年，外公吃喝全是他負責。
外公84歲那年去世，母親沒錢發喪，也是我愛人出錢發喪的。
隨著農村經濟越來越發達，相繼開了許多油坊，我和愛人明顯感覺到生意冷清。
於是我們專門去黑龍江收大豆，再拉回遼寧賣給周邊做豆腐和豆腐皮小加工點，賺取差價。
後來收大豆的人多了，我們轉行深加工。
公公會做豆腐，我愛人跟著學會，我們自己做豆腐，往飯店和學校，工廠食堂送。
由於我們收大豆成本低，賣豆腐批發價，銷量大了賺的錢就多了。
如今我們在市裏買了三套房子，一套留我們冬天去貓冬，一套留給雙方父母養老。一套留給我兒子。
油坊變家庭作坊，生意越來越好，我們夫妻感情也越來越深。
回想當初，幸虧聽外公和母親話，沒錯過這段緣分。
人不管到啥時候都要珍惜眼前人和事，不要留下任何遺憾。畢竟，「真正的緣分不是來的早,而是來了以後不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