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高業紅 文/豁達的簡小姐
我今年63歲，家裏兄弟姐妹4人。
我父親是木匠，哥哥子承父業 ，後來也成為一個木工師傅。
哥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手藝比父親還要好。所以，當他接手父親的衣缽之後，十裏八村很多人都喜歡叫他打家具，一年四季都有活。
哥哥有這門技藝在身，就算不下地幹活，也能養家糊口。
我弟弟和妹妹學習好，妹妹中專畢業後，回來小學教書。而弟弟大學畢業後，在縣城工作，捧了鐵飯碗。
我學習不好，也沒有手藝在身。從小到大，也只會下地幹活。
到了適婚年紀，在父母的安排下，我嫁給了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
我倆一樣，沒別的本事，只會老老實實種田種地，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分田到戶之後，在農村，人只要不懶，勤勞能幹，那就餓不著。也有一些特殊情況的，日子過得比較艱難。
我們這裏一年種兩季水稻，其他常見農作物還有紅薯，木薯，玉米，花生等。
地裏種的木薯和玉米都是給家禽吃的，養豬，養雞鴨，給它們吃好一點，到了年尾賣了換錢，基本上家裏的收入就靠這個了。
種的紅薯，紅薯藤用來餵豬，紅薯留給人吃。為了節省糧食，往米飯和白粥裏面摻紅薯。
我家的紅薯地在一塊沙地上，靠近河邊。那個地方有些偏僻，除非幹活，不然很少有人去那裏。
那天，家裏的米糠沒了，我打算去割點紅薯藤回來和木薯粉一起餵豬。
離地頭還有幾十米的地方，我看到有個小孩在挖我的紅薯。
這紅薯都沒到收成的時候，只有手指頭那麽大，沒想到就有孩子來偷了。
那個小孩，我認識，他是隔壁村的，名字叫趙大勇。
趙大勇的父親小時候得過腦膜炎，把腦子給燒壞了。能自理，也能幹活，但始終跟正常人不一樣。
趙大勇的母親原來嫁過人，丈夫過世後，受婆家人欺負，沒辦法帶著兩個女孩回了娘家。
人本來就是勤快人，要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也不會回娘家給父母兄弟添麻煩。
趙大勇的奶奶找上門，願意給一份厚的彩禮，並且保證對那兩個女孩視如己出。
兩人結婚後，一共生了三個孩子。趙大勇就是他們生的第一個孩子，底下還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加上趙大勇的母親前面帶來的兩個女孩，他們家一共有5個孩子。
趙大勇的奶奶還在的時候，他們家日子過得還行。後來，老人走了，日子就過得比較艱難了。
他父親又是那個情況，所以基本上是他的母親一個人撐起這個家。
我找了個地方躲起來，趙大勇挖紅薯挖得很認真，他也沒有註意這邊。
估計他是餓了，直接拿起紅薯用嘴啃了皮就吃。連續吃了幾條紅薯後，他又繼續挖。
挖了一小攤紅薯，我看他把身上的衣服解下來包紅薯。這孩子特別精，最後還把被挖了的紅薯的紅薯藤給種回去，把附近的地抹平。
那時候的紅薯和大米一樣珍貴，我雖然心疼，但直到趙大勇小心翼翼地離開，我都沒有出去拆穿他。
第二天，天氣不好，烏雲密布，下起了雨。一時大，一小時小，淋淋漓漓，就是不停。
這樣的天氣，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在家歇一天。
下雨的話，一般人都躲在家裏，不管是大人孩子。不然被淋濕，生病了要花錢，得不償失。
沒想到在這樣的天氣，我家竟然來人了。不是別人，這個人就是趙大勇。
趙大勇頭上戴著一頂草帽，光著腳。因為雨下得大，那頂草帽不頂事，他身上的衣服和褲子都淋濕了。
老伴不認識他，問:「這孩子是誰啊。」
我兒子說:「我知道，他是趙家村的趙大勇，比我小一個年級。」
我說了趙大勇父母的名字，老伴恍然大悟，知道是誰家的孩子了。
老伴問趙大勇來，是有什麽事。因為雖然認識對方的父母，但也只是認識，見面打個招呼而已，平時都沒有來往。
趙大勇不說話，他突然來到我面前哭了。
他低著頭哭著說:「阿姨，我昨天肚子餓了，去偷了你沙地裏的紅薯。我做錯事情了，你打我吧。」
我楞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麽知道那塊菜地是我的，是你自己來道歉的，還是你父母讓你來道歉的？」
原來，趙大勇的母親看到他拿回來的紅薯就知道是怎麽回事。自己家地少，沒種有紅薯，所以只能是從別的地方拿回來的。
如果是紅薯收成的季節，人家看孩子可憐，給他拿幾個回家吃，倒有這個可能。
但這時候紅薯還那麽小個，且趙大勇還用衣服拿了一兜回來，只能是孩子嘴饞，幹壞事，偷別人的紅薯了。
趙大勇的母親問他從哪裏偷的，一問具體位置，就知道是我家的。
農村有句諺語是:「小時偷針，長大偷金。」趙大勇的母親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她也明白這個道理。
她先把道理掰開跟自家孩子說了，可趙大勇這時候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一氣之下把他打了一頓，這才有了孩子來道歉的事情。
知道趙大勇的母親沒有包庇自己的孩子，而且我本來也沒有計較的意思，不然昨天就現場抓他了。
所以，我跟趙大勇說:「既然你知道錯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真的想吃紅薯，你跟我說一聲，我也不會不給你。不問自取視為偷，這是不好的行為，你母親教育你是對的。你啊，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
趙大勇哭得臉上都是淚水和鼻涕，看到我原諒他了，馬上破涕為笑，一邊用袖子擦臉，一邊笑著說:「阿姨，我知道錯了，謝謝您原諒我。」
過了兩天，天晴了，我和老伴去田裏幹活。因為那塊田在深山裏面，路程太遠，我們先吃了早餐，然後又帶著午飯去。中途吃了飯，歇了歇，又繼續幹活。到太陽落山了，我們才回家。
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的六點多。是女兒煮的晚飯，我們回來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吃。
兒子跟我說:「媽，趙大勇擔了一擔柴來給我們。他說他吃了我家的紅薯，沒有紅薯賠給我們，就用這個來償還。是他放學後，到後背山去砍的樹枝。」
第二天早上，我煮了幾個雞蛋，讓兒子帶了兩個雞蛋給趙大勇。並且交代兒子跟他說我們收下他的柴，這事情已經過去，讓他心裏不要有負擔。
有一次，我去趕集的時候碰到趙大勇的母親，她因為這件事情很鄭重地跟我道歉。
那個年代，還有一些人餓肚子。孩子們不像現在有零食吃，嘴又饞，於是就去摘別人家的紅薯，香蕉，甘蔗。
有些家長就覺得孩子小，不懂事。他們也認為幾個紅薯香蕉又不值什麽錢，摘點沒什麽。
我家的紅薯還有胡蘿蔔，都被人偷過很多次。有幾次，我也知道是誰偷的。我沒有上門去找別人的麻煩，那些人也沒有讓孩子上門來道歉，更別說自己鄭重其事當我面承認自己孩子做錯了。
趙大勇的母親，這個瘦弱的女人讓我佩服。她雖然沒有多少文化，家裏雖然窮，但人窮誌不短。自家孩子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不僅道歉，還想著法子賠償。
後來，趙大勇的一個表姐嫁到廣東，婆家有一個工廠。廠裏缺煮飯的人，就叫趙大勇的母親去打工。
去打工比在農村種地掙的多，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有些人就說趙大勇的母親出去看了花花世界，被迷惑了，以後就不回來了，不要丈夫和幾個孩子了。
有些人就是見不得人好，到處亂說。要是心裏素質差的，估計能被唾沫星子咽死。為了名聲，也許就放棄這份工作了。
趙大勇的母親去了幾個月，年尾帶著自己平時省吃儉用還有侄女給的獎金回來了。
有一些嘴碎的就上門跟她說了村裏面的閑言碎語，勸她來年不要去打工了，還是老老實實在家種地，也是為了孩子們的名聲。
趙大勇的母親把那些人趕出家門口，怒斥道:「我為什麽不去打工？我不去打工掙錢，你們替我養孩子嗎？我堂堂正正掙錢，我不怕，別人愛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家不歡迎你們，以後請繞道走。」
這是個堅強的女人，不聽那些閑言碎語，去打工掙錢，養活五個孩子，讓他們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趙大勇大學畢業後，留在省城，聽說進了500強企業工作。
他老婆是城裏人，獨生女，人家的父親還是大學教授。
趙大勇的弟弟也很有本事，當年去了外省讀大學，畢業後留在那邊發展了。
大家都說趙大勇家祖墳冒煙了，羨慕不已。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人窮的時候，個個都恨不得遠離你，富了，一個個又恨不得貼上來攀關系。
自從趙大勇家幾兄妹有出息之後，很多人來找他父母攀關系，讓介紹工作，或者借錢的。
趙大勇的母親也不怕得罪人，一一拒絕，有些過分的，她直接把人趕走。
時間催人老，一轉眼我都六十好幾了。人老了，身上有各種病痛。
有段時間，我總感覺呼吸不上來，很不舒服，胸悶。女兒把我送去縣醫院檢查，是心臟有問題，要做手術。
兒子不放心，他說做手術是件大事，省城的醫療水平比縣城好。他聯系在省城的朋友，然後幫我掛了號。
兒媳婦為了照顧我，還特意請了假。
那天，兒子帶了一個陌生男子來看我。我當時以為是他的朋友，結果兒子跟我說這是趙大勇。
自從趙大勇去讀大學之後，我就沒有見過他了。那麽多年，變化很大，我真認不出他來。沒想到我住院，他來看我了。
趙大勇說他出差好幾天，這天剛回來，得知我在省城做手術，趕來探望我，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他問我的病情，後來又找自己在醫院工作的同學了解這方面的情況。
雖然多年不見，雖然趙大勇已經是成功人士，但他在我們面前沒有擺臭架子，說話很親切。說著說著，還聊起以前他去偷我家紅薯的事情。
他說他現在很愛吃紅薯，家裏經常做。就是外面買的紅薯雖然貴，但味道比不了老家的。
兒子說可能不是外面的紅薯不好吃，只是趙大勇想念老家，才覺得老家的紅薯好吃。
趙大勇來的時候，帶了一個水果籃。他走之後，兒媳婦開啟果籃，看到裏面有個信封，一看裝著5000塊錢現金。
我出院那天，趙大勇還趕來送我。他說讓我養好身體，以後有空來省城旅遊，他全程接待。
那次趙大勇說他喜歡老家的紅薯，我一直記著這件事情。幾個月後，等收了地裏的紅薯，我讓兒子送一些去給他。兒子自己有車，因為工作，經常縣城和省城來回跑。
趙大勇收到紅薯之後，還打了個電話給我，他說紅薯很好吃，是記憶裏的味道。
我種了一輩子的地，現在年紀大了，也不愁吃穿，兒女都叫我閑著，可我閑不住，還在下地幹活。
聽到趙大勇說紅薯好吃，自己種的東西，有人喜歡，我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