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市中心最熱鬧的街區,
90後女孩王梓暄鬧中取靜,
在弄堂裏過著隱居般的東方生活:
研究茶道、花道、香道,
與從全世界淘來的東方古董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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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暄在工作室作畫
她說自己不是富二代,不買奢侈品,
卻會為了喜歡的古董擲千金。
收藏的愛好始於她在倫敦留學期間,
回國幾年後,
她決定逃離打工的人生軌域,
以最熱愛的古董收藏為生,
自己開工作室,自負盈虧。
4月,一條來到王梓暄的工作室拜訪,
和她聊一聊當代人如何過一種東方生活。
自述:王梓暄
編輯:馬詩韻
責編:陳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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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暄與一條收藏顧問Grace一起品茶
我很喜歡弄堂的氛圍,但從來沒有考慮過把工作室開在梧桐區,這裏太熱鬧了,附近就是安福路和武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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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花園
去年,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這間老房子,最吸引我的是那扇殘破的鐵門,開啟後有一個天井——我後來把它打造成了一個花園——當時覺得別有洞天,像一句古詩「壺中別有日月天」,講的是道家清靜無為的生活。
我沒有猶豫就租下了,鬧中取靜。我家就在附近兩公裏,騎車過來只要1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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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玄關後是主要的展示空間,會定期根據季節或主題調整陳列。春天,有很多具有山野氣息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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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一間更像個人空間,在上一個展覽中復原成了夏目漱石的書齋
我曾在倫敦留學,回國之後一直思考:我是怎樣一個當代的東方人?我們沒有辦法想象當代的東方人是什麽樣,大家穿西裝,穿球鞋,戴棒球帽,就跟西方人看起來一樣,除了黃皮膚和五官體格。我覺得我們可以去探索一下,在當代怎麽樣過一種東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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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天井裏種的花來插花
我最早接觸的是花道,我去看了西方花道和東方花道的展覽。西方更註重感官體驗,講究花在自然中的豐饒,因此英國人也以園林自豪。而東方人在花道中更專註,更講究私密的精神世界。一次只看一朵花,好像要把自己看進花裏,思考它是怎麽看待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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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品茗
關於茶道,我是先喜歡茶道具,反復使用它們,才漸漸愛上了喝茶。工作室最裏面是茶室,一方小小天地,就像茶道宗師千利修的茶室一樣。就算你再有錢、再厲害,來到這裏就要專註於茶。
我會根據不同來客,選擇不同茶道具。有個朋友平時都喝酒,只有跟我在一起時才會喝茶。在這樣的春天,我就會給他找一個飾有野花草的迷你高腳杯。我說,今天以茶代酒,健康一點。一些喝茶多年的朋友,他們說你小小年紀,怎麽泡的茶層次很好喝,我說我有自己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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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香的佛龕與風帽觀音
香道是新學的。工作室的小龕供奉了一尊不太起眼、我卻很喜歡的風帽觀音,平時我會在這個區域點香。
很多人會說喜歡我的生活方式。這就是我的生活,但不是我的「方式」。現在所謂的「東方生活方式」,是讓我困惑的一個現象。你要先有生活才會有方式,而不是模仿「中式老錢穿搭」,跟風去購買東西。如果你本身不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就會和真實的自己產生距離,讓人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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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一支線香
我不是富二代,我的消費觀念比較極端:日常生活中我是一個節儉的人,每天騎車或步行上班,穿衣打扮的開銷也不多,我幾乎不買奢侈品,覺得沒有任何必要,但是對於特別心動的東西,我會豪擲千金。
進入古董行業,你當然不能沒有錢,但也不必特別富有。開工作室前期的資金,是我自己的積蓄,父母有時候給一點,也只是略表支持。我的心得是,在這個行業,錢越多反而越不夠花,因為你的審美、認知、目標都會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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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的扇子
我從最早幾百元的收藏開始慢慢積累,主要是以藏養藏的模式。一個物品從世界各地來到我的空間,我送他們去新的主人家。我經手了可能有幾千把扇子,再到之後我收藏屏風和書畫,再延伸到了其他門類。
和傳統古董店不一樣,我在選品的時候不是一味地追求升值。我會去想這個東西在古代是怎麽使用的,那麽現代人類的生活節奏變了,我們怎麽繼續使用它,怎麽和古代傳統產生連線,又不是完全照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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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用作發簪或筷子,也可以用來防禦
我收藏了武士刀上的一個小配件,它可以作為筷子,也可以用來近身防禦。在古代,它是一個跟作戰有關的物品。在現代,我們可以拿它來當焚香的香筷或者是作為發簪,把幾百年前的腥風血雨變成現在的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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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維多利亞時期的零錢袋
右:印籠
一個維多利亞時期的零錢袋被我裝上皮繩,變成了毛衣鏈。之前富人們用它來裝零錢,打賞給歌劇院的演員。現在我們也可以用來做香囊,裝些小東西。我還用古人裝印章的印籠來裝airpods,制造一些新鮮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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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古代經文做成書簽
我回收了一些中國古代的經文,選取其中可以警示當代人的詞句,裱在了vintage織錦上。它主要的功能是書簽,我也會放在手機殼後面作護身符,時常看到有一種警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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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暄在調整古董陳列
1992年,我在天津出生。每到周末,父母會帶我去天津的古文化街。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那是全世界最好玩的地方。在那裏,母親給我買了第一個盆景的玩具。從小我就喜歡這些,也潛移默化影響了後來的生活。
12歲,我回到了祖籍浙江,生活在杭州,真正的山水之中。我模仿古代文人,也去遊歷杭州的山山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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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暄的畫作
我小時候學習書畫,大學專業卻選了油畫,當時覺得西方的東西很酷。後來在系統的學習中,我發現西方藝術追求結構和透視的表達,而中國藝術更講求氣韻和線條,更關註人的內心世界,我還是對東方的傳統和藝術更感興趣。
剛剛去到倫敦留學的時候,我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思鄉之情。在中國,我是中國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到了英國這樣一個千裏之外的國家,我一下子感到很迷失,不知道自己是誰。原生的同學們分不清,你是中國人,日本人,還是南韓人?對他們來說可能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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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國的博物館發現了中國的青花瓷,形制是歐洲宮廷典型的郁金香塔形花器,紋樣也是歐洲人和歐洲植物
當時我逛古董店、二手市集和跳蚤市場,自然而然地就會收集一些熟悉的東西,也就是東方的物品。用它們來裝飾房間,我才覺得在這裏有了家,精神有了一個安放的地方。
這些東西便宜的只要人民幣二三十塊錢,貴的也不到一萬塊。其中有些是古董,另一些則是西方人仿制的東方古董,也就是西方人對東方的二手印象。比如一件青花瓷,你細看發現畫的全是高鼻梁的西方人。
我從西方的角度去發現,在整個地球上,中國作為亞洲的文化主體,它的文明是多麽的偉大和美妙,我會產生一種莫名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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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王梓暄設計制作的屏風
右:作品【風的見聞】,風吹過時,眼睫毛做的簾子會「眨眼」
在2021年成立工作室之前,我做過很多工作。回國後我先在美術館上班,雖然進了藝術行業,但是心理落差非常大。我一直在做重復性的工作,精神回饋很少,也感覺不到自我價值。
後來我創作藝術作品參加過展覽,當過平面設計師、模特,基本上跟藝術相關的都幹。有一天我突然發現,不管我從事什麽工作,對收藏的興趣都更大。我的父親說,什麽事情是你不賺錢都願意做的,就去做它。那是在疫情期間,當時不知道世界會變成什麽樣,我想,幹脆專註地做喜歡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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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暄不舍得出的一件收藏,是一對行舟小船耳環,她很喜歡船的意象,象征東方人私密的精神世界
以古董收藏為生要自負盈虧,和上班相比各有各的壓力。但是我更喜歡現在的生活,虧了再去賺回來,有盈利就去做更多事情。重要的是,我希望傳達我欣賞的東方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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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掛
對我來說最珍貴的一個收藏是一副茶掛,收來的價格其實不算特別高。上面寫著白居易的詩「不暖不寒慢慢風」,上半句應該是「不明不暗朧朧月」,這是一個不知名的作家書寫的。它可以代表一種很松弛的生活狀態,我想要以這樣的生活和節奏去感染他人,原來我們也能活得像詩句一樣美好。
我把它掛在茶室裏也是為了警醒自己,做事情不要焦慮。就像我們花園的花,只要讓它好好地活著,開花是遲早的事情,不用著急。
在古董行業六年,我也踩過不少坑。我認為走彎路不是壞事,美是一種感受力,真真假假你都感受過了,才知道什麽是真正喜歡的東西。